第 59 章
表白門事件

  事情是這樣的,首先是柳蓉那個被頂上論壇首頁的勵志貼下面,突然出現了一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歪樓帝,硬生生地把這個根正苗紅的話題,轉成了關於「這個妹子有沒有下家」的集體大八卦。

  C大的BBS柳蓉是不大去的,高校的BBS大多是實名制,一般來說,除了娛樂八卦貼,裡面的氣氛相對還是很和諧的,有很多事討論不起來,偶爾有不和諧的音符冒出來,也會被神出鬼沒的管理員飛快地平了。有些板塊還自成小圈子,版規各種複雜,逛起來不如一些私壇好玩。

  八卦這種東西不犯法,但是它依然很凶殘。一中女廁所裡的匿名論壇在清潔工阿姨「每天一小掃」的不懈干預下,依然能那樣茁壯成長,別提這個網絡的大平台。

  很快,無數披著「知情人」的馬甲出現的「真相帝」們開始從柳蓉的日常生活習慣等等小事人肉起,經過嚴密的推理論證和分析,覺得此女可能有人追,但是狀態目前應該是暫時空窗的。

  還是顧湘先看見的這個帖子,她個人覺得這種隨便把路人當成公眾人物,打探別人隱私、把別人隨便頂上娛樂版頭條的行為很沒品,於是也沒跟柳蓉提,自己張牙舞爪地找上了版主,拍桌子罵人地逼著版主把帖子給撤了。

  可是這件事的風波遠沒有過去,三天以後,又一個關於柳蓉的帖子被套紅加火地頂上了首頁十大,一個披著「夸父」這個古典且意蘊深遠的馬甲,讓人蛋疼的兄弟冒了出來,也就是後來被戲稱為「玫瑰哥」的凶殘人物。

  他用山寨莎翁十四行詩的格式,謅了一篇情詩出來——中英文一式兩份,為了顯示自己有文化,生搬硬套地弄出了不少古英文,可惜古典文學學得不過關,除了知道把「you」換成「thou」,連這個詞是主賓的有別都沒弄清楚,就給貼到論壇上了。

  對此,被圍觀很久才發現的柳蓉,在「已閱完畢」之後,面無表情地對顧湘說:「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丫哪廟燒香的,誰跟他『阿娜達』來去『你我他他』的?」

  她推開筆記本電腦,忽然覺著怎麼都不解氣,也說不出有多憤怒,就好像……吃到了一個死蒼蠅那麼噁心,於是動作頓住,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這種「不是憤怒」的噁心,顧湘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她,就聽見柳蓉突然蹦出一句:「想出名都想瘋了麼?擦!」

  這回終於感覺舒服點了,她才晃悠著輪椅走了。

  「科技就是生產力」的時代還沒過去,這句話就已經先落伍,社交網絡才剛剛露出一點苗頭,大娛樂時代已經就已經拉開了序幕。

  「水門」事件過去了不知少年,無數人為了爭奪別人的目光,前仆後繼地往各種門上撞。

  城市裡的生活越來越匆忙,那種渴望被關注的心情也就越來越焦灼。

  柳蓉本來私下裡跟顧湘說過幾句難聽的評論,算是發洩一下,也就算了,可沒想到人生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意外,就在那帖子因為缺少另一個主角的回應,而漸漸冷下去的時候,這位「玫瑰哥」他居然捧著一大捧被太陽曬得有些蔫的玫瑰,選了一個正是人來人往熱鬧的傍晚時候,跑到了柳蓉她們寢室了樓下,單膝跪地,梗著脖子,荒腔走板地用野獸派的腔調嚎起了一首《我心依舊》。

  ……不知道Jack泉下有知,該作何感想。

  轟動了,熱鬧了,打好醬油已經開始散去、打算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圍觀群眾們再次基情燃燒、熱血沸騰了。

  這是個誰都可以靠擺S型造型、唱神曲和徵婚一炮走紅的年代,是個可以賣萌可以賣腐,到最後連腦殘都能拿出來當賣點的年代,懂得抓住「眼球效應」能獲得經濟效益的,看來從來不只有百度。

  顧湘把中午吃完泡麵沒來得及刷、泡在水池裡的泡麵碗裡一碗滿滿噹噹冒著油花的水直接潑了下去,澆了「玫瑰哥」一頭一臉,醬料和殘存的乾菜葉五彩繽紛地漂浮在他的腦袋上,可這位「銀才」愣是把整首不知道跑到哪個星系的歌唱完了,渾身流湯地用一句:「只有我這麼優秀的男人才配得上你,柳蓉,親愛的,相信只有我是理解你的,理解你對這個殘破的世界殘破的看法,做我女朋友吧!」做了最終的總結。

  圍觀群眾無不表示壓力山大,為此人歎為觀止——果然高手都在民間。

  柳蓉皺皺眉,在顧湘的幫助下走上了陽台,她們住在一樓,這麼一出來,幾乎是和玫瑰哥面對面的。她用眼一掃就發現旁邊有十來個人正舉著手機,不知是在搶「頭版頭條」還是在拍照留念。

  這種感覺不是噁心,她覺得這是受到了侮辱。柳蓉沉默地坐在輪椅上,心裡想著。這一輩子,最大的挫折好像已經過去了,可還從來沒有人這樣侮辱過她,總會有人躺著也中槍,也總會有人為了某種目的,不吝惜把任何人捲到風口浪尖,不吝惜掀開任何一個人的傷口。

  因為別人四肢健全,別人不懂。

  ……也因為別人沒有被這樣當成馬戲團裡「種在花盆裡的猴子」「短了一條腿的大象」「花花綠綠扮成小丑的侏儒」那樣供人取樂。

  柳蓉看著陽台上顧湘沒事養的一盆花,其實想把花盆推下去,最好把那個滿腦袋泡麵的腦殘砸成真殘,可是還有那麼多雙眼睛看著。

  沒有城府的人是痛苦的,因為遇到運氣不好、遇人不淑的時候會吃虧,有城府的人也是痛苦的,因為很多時候明明吃虧了,也不能表現出來。

  忍人所不能忍,真的沒那麼舒服。

  有那麼三秒鐘,柳蓉覺得耳朵裡好像誰的聲音也聽不見,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連手都在抖,她按著輪椅冰冷的把手,微微低下一點頭,這樣人們就不會看出她因為咬牙而繃得有些猙獰的臉部線條。

  最終,她還是抬頭笑了笑,用不快不慢、不咸不淡的語氣說:「謝謝,對不住,我對世界的看法一點也不殘破。」

  「玫瑰哥」說:「不,你只是在假裝堅強,我看得出你是……」

  「同學,」柳蓉打斷他,「我不認識你,請問你是C大的麼?」

  「玫瑰哥」一愣。

  柳蓉就繼續面無表情地說:「那能報一下你的學號麼?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C大哪個學院的傳統這麼獵奇?」

  四下一陣哄笑。

  柳蓉也應景地跟著笑了笑:「而且我很好奇,我對世界有什麼看法,跟你有幾毛錢的關係呢?我就算承認自己的看法特殘破,承認自己三觀不正,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她的目光往下走了一下,最後落到了玫瑰哥手上的花上,撂下一句:「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屋裡沒有花瓶,沒地方放你的花,特別是紅燒牛肉味的。」

  就示意顧湘推著她進了屋。

  眼看顧湘要把陽台的門也合上,「玫瑰哥」忍不住喊了一聲:「我是真心喜歡你!不管你對世界有什麼看法我都喜歡你,我可以……」

  顧湘忍無可忍,一把拉開陽台的門,做了柳蓉剛才想做而沒敢做的事——把陽台上的花盆舉起來,照著玫瑰哥的腦袋就砸了下去,所幸那位這回是身手敏捷了,連滾帶爬地躲開。

  顧湘橫眉立目地說:「幹什麼幹什麼?你不依不饒啊?老實告訴你,人家早有男朋友了,你想怎麼樣,做男小三還是『姨公公』?想出名想瘋啦?我呸,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然後她在柳蓉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仗著自己行動方便,一把抓起柳蓉放在書桌上的手機,找到最近的通話記錄,回撥了回去——柳蓉依然沒有打電話的習慣,通話記錄裡留下的一串記錄都是同一個號碼,梁肅同學打來的那個——那邊剛接起來,頗有些驚喜地「喂」了一聲,顧湘那張嘴就像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地說:「喂你個頭啊喂,你老婆被別人欺負,被猥瑣男拿著紅燒牛肉味的殘花敗葉堵在門口逼婚啊!你還在幹什麼?做什麼清秋大夢呢?是爺們兒趕緊滾過來!」

  隨後不由分說地掛上電話,又一聲巨響把陽台的門砸上,一把拉上窗簾,隔絕了外面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