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pa,它會一直在這裡的對嗎?」一日,三歲的Ben跟著爸爸外出回家,看到趴在門口等待他們的楚小子時突然問。
「當然,它會一直在那裡。」八歲的NINA理所當然地說。她和正常的孩子一樣去學校學習,每天從學校回來她都能看到楚小子坐在同一個地方等她,她相信它會一直陪伴她成長。
「當然。」亞瑟撫摸兒子軟軟的發,柔聲應道。
時間一晃而過,楚小子一直是他們最親密的家人。而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楚小子已經是一隻18歲高齡的老狗了。
傍晚亞瑟帶楚小子去散步,半路楚小子累極坐在小路上休息。
「嘿,老夥計……」亞瑟坐在楚小子身邊,伸手撫弄它的脖子。
「讓我數數,你的後代。光我們知道的就有一百三十七口,肯定還有很多私生子吧,你小子,帝王級的規格啊。」
「怎麼辦,你都18歲了,擱狗界,你都130歲了啊。」
百歲老狗了。
「要是真到了那個時候,要呆在我們身邊知道嗎?」Ben剛才哭著跑來告訴他,說很多狗狗如果知道自己快死了,會偷偷藏起來獨自死去。
像是回應亞瑟的話,楚小子溫順地舔舔主人的手。
「以前騙你的,一直說你是只壞狗。」在紐黑文照顧楚小子那段時間,這年輕力壯的狗狗實在把他折騰了個夠。
「其實你一點都不壞,楚小子,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狗。」
夜裡子汐出來喝水,無意間看到趴在地毯上熟睡的楚小子。
「嘿……」她順了順長髮,上前輕撫楚小子的身體。
「怎麼不陪小Ben睡覺?」楚小子喜歡賴在Ben的床上睡,誰都趕不走。
楚小子躺著,嗚咽著動了動頭。
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子汐心慌地趕緊去叫亞瑟。
不一會兒客廳燈火通明瞭起來。
獸醫仔細為楚小子檢查了一番,最後還是搖搖頭,他抱歉地望向已經紅了眼眶的子汐。「夫人,它太老了。」
「嘿,我們陪它待會兒好嗎?」亞瑟心疼地親吻子汐的額角。
子汐坐在楚小子旁邊,輕輕撫摸它雪白的皮毛,從頭撫摸到背、尾巴、腳、指甲,一遍一遍重複撫摸。
「它一直喜歡我這麼撫摸它。」子汐淚水漣漣。
亞瑟抱住妻子,也紅了眼眶。
一直陪伴著他們這個幸福家庭的老夥計,此刻的心情就像親人要離開他們一樣。
「要不要叫NINA他們起床?」子汐抬頭問。
「我去叫他們。」亞瑟起身。
「嘿,寶貝兒,弟弟妹妹馬上就來了。」
楚小子緩緩地眨了眨眼,困難地挪動爪子放在子汐的手心裡。
「嘿,寶貝兒,我很愛你,很愛很愛你……」
楚小子的墓就建在客廳外頭的草地上,視線一觸便及。墓碑是Ben準備的,管家爺爺幫他弄來的大理石,上面謄刻著小Ben稚嫩的筆觸——最愛的楚小子,你的弟弟小Ben。
……幾百年未啟用的分割線……
Ben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入口的嗆辣讓他滿足地瞇上了雙眼。
「怎麼樣?是好東西吧?」諸子皇自己手裡也有一根雪茄,但他沒有像Ben那樣急著品賞。
「讚透了!跟我爺爺的收藏有的殺!這煙有些歷史了吧?」Ben豎起大拇指。
Ben,取自希伯來文,寓意兒子的意思。在希伯來文裡,Ben被描述為高大,強壯的黑髮男子,沉靜、可愛,隨和,溫柔。
這是他的父親對他的期待,不過……Ben長得並不十分像他的母親,帶著微微自然卷的棕色軟髮和嘴唇倒都是子汐的翻版,但其他地方,尤其是個性卻像極了他父親。
「它叫Behike。」子皇細細回味。「全球限量4000根,是手工煙。」
「你是我偶像!」
「Ben,到舅舅的公司玩幾天?」子皇建議。
「免了。」Ben敬謝不敏,想想又說。「那是姐姐的。」
「你們倆跟我一樣親。」子皇失笑,隨即又歎氣。「是她的也得她稀罕啊……」
「我就稀罕了?」Ben反問,絲毫不把舅舅瞬間變臭的臉放在眼裡。「舅,你就饒了我吧,我看我姐這輩子是就打算這麼玩下去了,我過幾年也得被我那不孝老爹抓去做苦力,我勸您最好還是打Ailsa的主意吧。」
「她還太小。」子皇皺皺眉頭,思量著。他這最小的外甥女最招人疼,她和她的名字寓意一樣,從小就是個快樂的小姑娘。可是她現在才18歲,要是將她培養成繼承人還要很長的時間。
「我也就比她大兩歲而已。」
「你?」子皇嗤之以鼻。「得了吧,你別的我不敢說,心機城府那招倒是學了你爸100分。」
「其實您也別急著找繼承人,您又不是無種公雞,想要個繼承人還不簡單嘛。」Ben伸手想私藏一根雪茄,被子皇阻止。
這小子,中文學得很勤快,可是怎麼淨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時候見他會背一首古詩過。
子皇哭笑不得。
「舅您就放心吧,禍害遺千年,您等到80歲在開始培養繼承人都來得及。」Ben討好地咧嘴笑,大手緊握著雪茄不放。
「你真不要命了,居然敢抽雪茄。還有舅舅你,居然讓他抽雪茄,要是讓mama和姐姐知道,我看你們倆怎麼收拾。」Ailsa雙手抱胸,冷冷地站在書房門口。
「呃……」Ben傻了眼。他天不怕地不怕,爺爺爸爸他都不放在眼裡,可唯獨家裡的三個女人他完全沒轍。尤其是Ailsa,因為她跟媽媽長得太像了,以至於爸爸姐姐舅舅席叔叔幾人全部把她捧在心口上疼著。
「Ailsa……」子皇立刻熄滅雪茄,甚至誇張地將整盒雪茄扔到房間的角落。對這個和妹妹年輕時長得一模一樣的外甥女,他是疼到骨子裡去了的。他想把她母親年少時缺少的全部給她,想把對她母親所有的虧欠補償在她身上。
「舅舅,你老是帶著哥哥做一些mama不讓他做的事情。」Ailsa埋怨。趁著暑假、爸爸媽媽又再次外出度假,他們才抽空來舅舅家玩,不想每次舅舅都帶哥哥做些「壞事」。
「小寶貝,舅舅在訓練Ben呢。男孩子嘛,這些遲早要會的,你哥已經二十了,過幾年獨立到外面讀書什麼的,會一些吃喝嫖賭才不丟臉。」子皇攬著Ailsa的肩,不厭其煩地向她解釋。
「培養自家的男孩兒去佔別人女兒便宜,決不讓自家的女孩兒讓別人兒子佔半點便宜」,這是他教育下輩的目標與自己行事的基本準則。
「Ailsa,哥不嫖!」Ben撇清。
「舅舅你雙重標準啦!」Ailsa想到自己處處受限,不依地嘟嘴,小女兒嬌態必露無疑。
「小寶貝,千萬不能讓人佔了便宜知道嗎?不然舅舅就讓那兔崽子見識到什麼叫『送行者』!」子皇惡狠狠地說。
「在這之前,你會先見識到什麼叫做『送行者』,不,是你們兩個。」門口站著一名身形高挑性感的金髮美人。
一見來人,Ben差點被剛吞到喉嚨的煙嗆到。「姐,恭喜恭喜,聽說楚大爺給了您一份大禮。」
「喜從何來。」NINA冷著俏臉。她只想做模特世界各地到處玩,不想參合進商業的世界,可是現在好,三大家族的股份她都集齊了。
「姐!教訓他們啦!」Ailsa看到自家大姐,剛消下一點的埋怨又升騰了上來。
「小子,撤!」子皇第無數次暗歎自己將書房設在一樓有多麼多麼的明智。一眨眼的功夫,書房裡一個大男人一個小男人就消失無蹤,只剩下隨夜風飛揚的窗簾。
「你們倆有本事就不要給我回來。」
「姐,你真打算和這個男朋友分手啊?」Ailsa陪著姐姐逛街,途中忍不住開口問正打算結束自己第三段愛情的NINA。
「分手還有假的啊?」NINA反問。深受恩愛父母荼毒的小妹,對愛情充滿了無限的幻想與憧憬,她相信情有獨鍾,相信一生一世。
「我只是覺得太兒戲了。」Ailsa吐吐小舌頭。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啊。」NINA裝滄桑。她也想找個像papa疼mama那樣疼她的男人啊,可是沒有,一直試,一直找,可是找不到就是了。所以她更加堅信,自己的papa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像mama抱怨過,mama只是笑著告訴她,羨慕我做什麼,女人得找適合自己的,你還年輕,多經歷一些就知道什麼適合自己的了。
「想要什麼只管買,姐現在有人包養,啥都買得起。」錢包裡那張黑色鑲金邊的卡全世界通行無阻,比報任何名號都要好用。
對姐姐時不時出現的石破天驚的話語Ailsa已經見怪不怪了,她無可奈何地笑著,繼續乖乖跟在姐姐後面血拼。
前方不遠處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進入她們的視線。這位美人一頭大波浪,自然地散在身前,貓一樣的眼睛,一笑傾城。
Ailsa認得她,是很有名的華裔女星。不過讓她驚訝的是,姐姐身處模特圈,按理論沒機會遇到電影圈的人,可這女星居然主動跟姐姐點頭示意,笑容燦爛。
NINA淡淡地點頭,別開視線。
「姐,你認識?」Ailsa好奇了。
「楚大爺公子的女朋友。」NINA聳肩。她對楚熙洛沒好感,連帶對他的女人也沒好感。
「WOW!」挖到一條大八卦,Ailsa思量著今晚就上網和遠在歐洲的姐妹淘們八一八。
說曹操曹操就到。
NINA扁扁嘴,示意妹妹跟她一起離開。
「NINA。」看到多日不見的妹妹,楚熙洛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別叫那麼親熱,我跟你沒那麼熟。」NINA沒好氣地回嘴。
真的不熟嘛,就算她真的來香港也是住舅舅那邊,就算不住舅舅那邊老爹也會陪她一起住他位於太平山的大公寓裡。
雖然mama很幸福,可是相信沒有人會對親生父親的正房太太與婚生子有好感。
楚熙洛縱容地笑著,目光觸及NINA身邊的Ailsa時完全呆愣。
一聲冷笑。「楚小爺,你的口水快流出來了。」
楚小爺?
Ailsa不雅地嗤笑出聲。
姐姐太妙了!楚小爺,這不是楚小子第九代嫡長孫的名字嘛,那狗兒現在還在爸爸媽媽身邊養著呢。
第一眼,楚熙洛就認出了NINA身邊的女孩子是那個女人的另一個女兒。
父親的錢包裡一直收著和那個女人的合照,明目張膽、毫不掩飾。
小時候他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別人的爸爸錢包裡放的都是媽媽和孩子的照片,而他的錢包裡為什麼放著別人的。
記得那個時候只得到一句話:你還小,不懂。
是不太懂,小時候確實不懂,為什麼爸爸不愛那麼美好的媽媽。也曾偷偷替媽媽不平過。後來太爺爺告訴他,楚家的子孫不需要愛情。
問過媽媽,媽媽只是微笑著告訴他,那是爸爸的愛情。
還是似懂非懂,太爺爺不是說楚家男人不需要愛情嗎?
稍稍長大,見到了洋娃娃一般的妹妹,有一股想把全世界給她的衝動,無奈妹妹很不喜歡他。
後來他想,也對,不喜歡他也是正常的。NINA討厭爸爸的太太與兒子,可是他卻沒有辦法討厭爸爸的私生女與私生女的媽媽。
商場上的叔叔伯伯都說他有爸爸年輕時候的風範。於是他有開始想關於爸爸的愛情,可依然沒有人給他答案。
直到見到NINA的舅舅——那個男人似乎不怎麼喜歡他,卻還是加油添醋地把故事告訴了他,包括爸爸不知道的一些片段、那個女人的掙扎、擦肩而過——是的,他確信那個故事被加油添醋了。
那之後他開始明白爸爸的愛情。他替媽媽感到不值,替爸爸感到不值,更替那個叫藍子汐的女人感到不值。
可是他有真的很佩服那個女人。從諸伯伯的敘述中,那個女人是那樣雲淡風輕,那樣愛的徹底。
他想不通為什麼那個女人會在那樣愛她的丈夫的呵護下心裡仍舊還要給爸爸留那麼一個空間——是的,聽完故事之後,他真的覺得故事開始時的這三個男人很不是東西,他爸爸尤甚。
想了很久,他無法找到適合的解釋,或許有些事情根本就是沒有答案的,可是他還是勉強找到了四個字:赤子之心。
是的,赤子之心,就像那個女人的英文名字一樣。
藍子汐,這個女人用最美的姿勢一口飲盡了愛情的毒藥,再苦再悲也沒想過要後悔,她在憎恨中熱愛生命。
或許爸爸不能割捨的就是這點,其實也能想像,這樣的女人,沒有男人抗拒得了。
沒有用割捨禮葬成長的女人,她拒絕讓自己沾染成人世界一切關於愛情的不負責任。再或許,這與她母親又有些關係……
總之,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思考這個女人。某天甚至感歎,這個世界上,應該不會再有這樣的女人了吧。
「你跟你媽媽很像。」楚熙洛盯著Ailsa,仍在失神。
Ailsa小臉一紅。
靠!居然當著她的面泡她家的小公主!就算是哥哥也斬無赦!「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楚熙洛,我告訴你,我就跟你勢不兩立。」
「你現在也沒跟我和和氣氣。」楚熙洛心情格外開懷。
「Ailsa,我叫楚熙洛……」他上前一步,對著害羞的小小美人自我介紹,目光極盡溫柔。
楚熙洛:
很多年後,我見到了那個讓我好奇的女人——當時她坐在窗前的長椅上,優雅而溫柔,她看著我柔柔地笑著,輕聲問了一句:你爸爸……他,好嗎?
不知為何那一刻我突然淚意湧上,眼淚差些奪眶而出。
爸爸愛了她一輩子,有這一句話,什麼都值了。
看得出來她過得很幸福,她的丈夫將她當生命在呵護;看得出她很愛她的丈夫,她用生命在回饋對方;也看得出,到現在她還是愛著爸爸,或許說,到現在仍記得她的那一次愛情。
帶著Ailsa從蘇黎世回來,爸爸坐在大廳等我,神色鎮定,但目光卻望眼欲穿。
我將我和Ailsa婚禮上那個女人的一張照片交給了爸爸,並告訴他:她問我你好不好。
我永遠忘不了爸爸當時表情,居然像個孩子一樣無措,即使只是一閃而逝——我敢斷定,這個世界上只有那個女人看過爸爸這樣的表情。
他有些顫抖地接過,然後低著頭慢慢回了自己的書房,那次,他整整三天三夜沒有從書房出來。
望著爸爸的背影,Ailsa挽著我的手,低頭輕聲哭了。
我,何其幸運。即使心疼爸爸,可仍是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自己的眼淚,那種心疼很短暫,也很容易忘卻,但故事主角呢?爸爸,已經用自己的一輩子在痛苦懺悔了。
當初與Ailsa在一起時,她的家人千百個不願意,而她媽媽雖然沒有反對,但也一直沉默著。就連爸爸,他也覺得一切和自己有關的人都不該再去打擾她的生活。
後來,因為那個女人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和Ailsa的愛情最終得到了她家人的祝福。可是自負如爸爸,最終居然沒有勇氣跨出那一步——他沒有出席他唯一兒子的婚禮。
出發去蘇黎世前一夜,他說:不想再讓子汐因為看到他而想起以前不開心的事情。
其實爸爸他知道的,記憶永遠不會磨滅,只是他自己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她,他害怕自己堅持了幾十年的冷靜在再見到她的那一刻崩盤。
終究,還是像太爺爺說的那樣,楚家男人不需要愛情,或者說,爸爸這一生都在抗拒愛情帶來的副作用,可他卻不不明白,自已已經被愛情俘虜了,他是愛情的逃兵、戰俘。
很多很多年後,那次帶Ailsa回蘇黎世度假,那個午後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她了,問題只有簡單的三個字:為什麼。
她轉過身不看我,望著窗外的目光悠遠而溫柔,沉默了很久很久,她告訴我:人很脆弱,所以得學會擁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