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以為自己這種話說出來,已經是中二氣場全開了,以張推官的為人該拂袖掉頭而去才是,誰知眼見他轉過身,卻不是要走,而是向站在門邊的玉蘭道:「暫時不用你服侍,你走遠些,到院門那裡去,看著不許人過來。」
玉蘭應諾去了,張推官重轉過臉,便見躺在床上的小小外甥女一口氣剛舒到一半,忽然重又瞪了眼,氣得臉都漲鼓了一圈。
這孩子經此大變,看來是真對他離了心了。張推官心下黯然,道:「珠兒,你年紀小,此事我本不打算說與你,但你如今這般委屈,舅舅心裡也極不好受,還是告訴了你罷。只是你要記得,萬不可再告訴一個人,一旦傳出,你我都有禍臨身。」
這大叔怎麼這麼煩!
真是白瞎了他那張臉!
就不能轉身出去做個安靜的美男子麼——因為才動了怒,陸錦現在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的,煩惡欲吐的感覺進一步加劇,管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求一份清靜!
「我不想聽,你出去。」
陸錦沒忍著,直白地就開始攆人,但是她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形象,真真淒慘得比地裡黃的小白菜還慘,張推官即便因她的無禮而生出一絲半絲的不快,看一看她的模樣,也就都不計較了。
他走到床邊坐下,低聲道:「我所以在第一時間封鎖消息,意圖掩埋此事,實是因為你身上所中的牽機奇毒,來歷大不尋常。」
這都攆不走,陸錦無力地翻了個大白眼,只能被迫應和他,沒好氣道:「我知道,就是從你那流出的唄。」無非這點破事,快點說完快點走,她頭都要炸了。
張推官一怔:「原來你知道——也是,這不難猜。不過,舅舅並沒有途徑和需要去獲得牽機,我這裡的這一份,實際上是從魏國公府拿來。上個月時,國公爺托我查一樁案子。」
他說到這裡沉吟片刻,原想略過秘事不說,但見外甥女乜著眼睛斜他,一副我看你在編的神情——其實陸錦只是先前瞪他瞪累了,現在瞇著眼歇一會,然後盼他快點叨完快走而已。這怨不得張推官總是解讀錯誤,實在他再是專業人士,也想不到外甥女死一回把芯子給換了,他以原主的性情來推斷西貝貨的表現,當然總是合不上了。
為了博取「外甥女」的信任,張推官只能全說了:「魏國公世子的一名姬妾死於牽機之下,世子內寵頗多,一名姬妾本算不得什麼——」
陸錦心中一堵,所以她討厭這裡,姬妾的命不是命,她橫死也可以隨便拖去埋掉,要不是她穿來時機太巧,當街鬧開,第二條命也早進了黃土。
「但會中牽機就太蹊蹺了,這種奇毒中原十分罕見,怎麼會出現在魏國公府裡?國公爺心下疑慮,暗暗在府裡搜尋了一圈,從一棵樹底下挖出了用剩的藥包,也找到了目擊者指認出埋藥包的可疑人選,但還沒有來得及提審,那丫頭就跳井裡死了。國公爺再想往下查時,尋不到別的線索了,無法之下,便請我幫一幫忙,我接觸的案件多,國公爺想讓我看看是否能從牽機的來源入手,進而追查出元兇。那藥包交給了我,因是私下請託,又是這等要緊物事,我不敢放到衙門,便帶回來收在了書房裡,再三囑咐了人不許亂動。」
張推官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卻沒想到,會被人盜去害了你。」
想到以後就是她接替原主活下去,對這個問題,陸錦還是關注了一下,忍著頭疼追問一
句:「那害我的究竟是誰?」
張推官目中現出掙扎猶豫之意,一時沒有作答。
說話說半截,比不說還可惡。陸錦煩得把頭一扭:「不想說就算,反正我知道,總歸是這家裡的哪個人,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表弟妹,我全部防著就是了。」
這地圖炮開的,張推官再理虧也生出不悅來,微沉了臉色道:「珠兒,你怎可如此說話?因為家中有人一時糊塗,做了錯事,平日里長輩們對你的關心慈愛就都成假的了不成?你大舅母要聽到你說這種話,豈不傷心。」
「不想我亂說話,就把兇手告訴我啊。」陸錦順口就接,「冤有頭債有主了,我才好知道該找誰算賬。」
張推官再度猶豫——他這回來就是想解決此事的,外甥女這個年紀,說大不大,可要想完全把她當個小孩子糊弄是不成的,他正是清楚這一點,所以冒著風險把牽機的來歷都交待了,這個兇手本來也沒想瞞她,但沒想外甥女經此一遭,戾氣如此深重,他原先的設想裡是一切和盤托出後,再說出懲罰兇手的辦法來,讓外甥女出了氣,她消了委屈,一切就漸漸水過無痕,風平浪靜了。
可看她如今這個模樣,他要說出來,她肯如他的意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嗎?
陸錦哪有耐心再等他,聽他不語,刷一下把被子蒙了頭,做出個送客的姿勢來。
張推官無奈,上前來掀她的被角:「你心裡有氣,暫時不想理舅舅也罷了,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你別蒙著頭睡,悶人得慌。」
陸錦此刻噁心他得很——心理和生理雙重上的,偏袒兇手就好好偏袒兇手,還裝什麼關心她的樣子來!
這雙重噁心一齊湧上,終於激得陸錦的喉嚨開了閘,被子被掀開,她一挺身,堵在胸口好半晌的欲嘔感終於宣洩出來,痛痛快快地吐了張推官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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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終於出了口氣心情放鬆了點,也可能是她的身體確實進入了好轉當中,總之,這天晚上,陸錦終於睡了打穿越以來的第一個整覺。
然後她就做夢了。
夢見了一團霧,人形的,還會說人話。
這霧極凶,一感覺到她的神智凝成,就跳起來:「你怎麼才來!」
陸錦莫名地看這團矮墩墩的霧:「啊?你誰啊?」
「你這強盜!佔了我的身子這麼久,還問我是誰!」
那霧聲氣極惡,但嗓音卻是清脆的童音,便再惡也叫人生不出懼怕來,陸錦只因此靈光一閃:「你是——珠兒?」
葉珠華重重地哼了一聲,算是承認,跟著就連珠炮般向她丟了一串埋怨:「你都不要睡覺的嗎?怎麼給你托個夢這麼難,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你看你看,我只剩一團霧了,再等不到你,我只好投胎去了!」
「抱歉哦。」對這個以那麼痛苦的方式夭折了的孩子,陸錦很同情,不介意她的態度,好聲好氣地同她道,「我也想睡,可睡不著呀,太痛了,一直要被痛醒過來。」
那霧便是一縮——是葉珠華聽得心有慼慼然了,想起自己慘死時的痛苦,忍不住顫抖,嗓門跟著也降了點:「好吧,不怪你,是很痛。」
陸錦想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慰,手伸出去,眼睛能見到是碰著那團霧了,手底下卻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像懸在虛空裡,她只好要收回來,卻聽葉珠華嗤笑一聲:「你是傻子嗎?連陰陽兩隔的話都沒聽過,人怎麼可能碰得到鬼。」
陸錦:「……」
她沒生氣,她只是想:如果原主就是這麼副欠揍德行的話,那難怪她那麼隨心所欲的表現都一直沒穿幫了,正好合上原主本色了嘛。
「喂,別發呆了,我馬上就要投胎去了,有幾句要緊的話同你說,你記好了。」
陸錦回了神,想起一事,不等她說,忙先道:「你現在是靈魂狀態吧?既然魂體還在,你不如試試看能不能回來?」
老實說,陸錦對這個新殼子真沒什麼留戀,身處的這裡不管是社會大環境還是家庭小環境都太險惡了,她一點也不想和原主爭搶,寧可還給她,她去喝碗孟婆湯洗檔重來算了。
「你以為我沒試過?」葉珠華沒好氣地道,「沒用,我就是死掉了。」
大概是距離那個可怕的夜晚已經有段時間,葉珠華提到自己死亡時的口氣挺平靜的,她的關注點歪到了另一件事上:「——你什麼意思?佔了我的身體還嫌棄我?對了,你還尋死!」
她說著氣得繞著陸錦轉圈,碎念道,「你死了,誰替我報仇?大舅舅都靠不住,別人更別提了,哼,平時哄我哄得好聽,要緊時刻才顯出來了,他們才是一家人,我就是個外人。哼,都是騙子——」
陸錦叫團霧又繞又哼地弄得頭暈,不得不打斷她道:「停,停,別轉了。你等我就是為了讓我替你報仇是吧?那別浪費時間了,你告訴我,你知道是誰害的你嗎?」
葉珠華飄到她面前停住:「我知道,必定是二表姐、三表姐、小姨——」
陸錦吃驚地睜大眼,這個兇手名單聽上去也太奇特了吧,一念剛閃過,便聽葉珠華吐了下文,「其中的一個。」
這還差不多。陸錦鬆口氣,跟著又覺有點棘手,因為不能確定到底是哪一個,不過這也怪不得葉珠華,她畢竟只是個小孩子,能把範圍縮小到三個人已經不錯了。
接著問:「你跟她們平常都有什麼矛盾?你認為她們中的某一個是兇手,那她們的動機最有可能是什麼?」怕葉珠華年紀小,表述中有混亂含糊之處,陸錦特地道,「我們一個個來吧,嗯,首先是二表姐,假如她是兇手,那她最有可能因為什麼而害你?」
「因為我長得好看。」
陸錦:「……」
她有點迷惑地想,也許這不是什麼原主託夢,就是她自己在瞎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