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汪太太叫了一聲好,向鍾氏讚道:「我先單看這孩子長得可人意兒,不想連性子也投我的脾氣,她險叫人害了性命,棺材都進過了,若就這麼輕飄飄揭過了,天底下的惡人豈不是也太佔便宜了?正該是這樣才對!」
珠華:「……」
她想好了才說了上面那番話的,橫豎她的炮口又沒對著張推官,不算給張推官搗亂,料著汪太太至多嫌她瑕疵必報而已,湊合也能過關了,誰知她其實屬於超常發揮,交了份滿分答卷?
鍾氏笑道:「珠兒這孩子,其實最是個口硬心軟,有時外面刺蝟似地,內裡實在是好的。」
「世上女孩子那麼多,哪能個個都是一個脾氣,只要心性人品正直,就比別的都強了。」汪太太笑道,「若依我,我還就喜歡珠兒這樣的,別看她年紀小,主意可正,比我們家蘭若都強些。」
珠華往後偷瞄一眼,汪蘭若發覺了,向她和善一笑,看上去脾氣好好,並沒有介意之色。
再說得幾句,這事便算帶過去了,汪太太確定珠華這個受害者情緒穩定,不會亂來,考察可以宣告結束,眾人都站起來,前往大殿去拜佛。
汪太太同鍾氏並肩走在前面,笑道:「我單還願燒了香,卻忘了抽籤,如今正好一同去,抽一支請師傅解一解。」
一行人走了一段,到了前面大殿,鍾氏燃了香,拉了珠華一起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拜倒,汪太太在旁閒看無事,索性也又拜了一回——反正多拜幾回菩薩又拜不出錯來。
拜罷,僧人捧過籤筒來,汪太太和鍾氏各抽了一根,珠華未必信這個,不過既然適逢其會,便躍躍欲試地也想抽一支玩玩,誰知汪太太目光掃過他們幾個小輩,忽然笑了:「好了,菩薩已經拜過了,再拘著你們同我們一處未免無趣。難得出門一回,文蒼,帶著你妹妹們出去在寺裡逛逛罷,你是哥哥,多看顧著些,別叫你妹妹讓人衝撞了。」
汪文蒼應一聲,便欲領著她們出去。
珠華心有遺憾,這要發聲的是鍾氏,她還能歪纏一下,可是是汪太太提出來的,別人家的長輩她不好多話,只得跟在汪文蒼後頭慢吞吞走了。
快出大殿門時她不捨地一扭頭,正見汪太太和鍾氏兩個湊在一處,往坐在大殿一角的解籤老僧處走去,兩人邊走邊含笑說著什麼,那笑容說不上來,反正是有點怪怪的——
珠華靈光一閃,脫口道:「是給你求姻緣啊!」
汪蘭若走她旁邊,頃刻間鬧了個大紅臉,幸而罩著帷帽,沒叫別人見著,只是她仍舊不好意思出聲,只得裝聽不見。
珠華自知失言,便訕訕地,解嘲道:「姐姐對不住,我一時口快說錯了,是我大舅母要給我求來著。」
前面汪文蒼肩膀抖了抖。
汪蘭若也禁不住,紅著臉笑道:「那你大舅母可有點著急。」
珠華比起她來,反正皮厚,無所謂地道:「可不是嘛,長輩都這樣。」
汪文蒼肩膀又抖了抖。
走出大殿,旁邊有一個放生許願池,汪文蒼忍笑回過頭問:「這池子裡有不少鯉魚,因為專為放生,從不撈上來果腹,所以都養得挺好,你們要不要過去看看,也許個願?」
汪蘭若略有心動,低頭問珠華:「妹妹,你想看嗎?」
既是亂逛,珠華看什麼都沒意見,張口便道:「好啊。」
此刻放生池前沒什麼人,她們走到近前,汪蘭若雙手合了十許願,珠華沒什麼願可許,便低頭看魚,這池子是大殿門面,水面清澈,並無一絲雜物,只見不時有泡泡從水底下冒出一串來,跟著便是魚影一晃游過。
候著汪蘭若許完願,汪文蒼繼續領著她們走,他揣度著小姑娘們的心思,恐怕對什麼佛像碑林的興趣不大,更愛些風花雪月,便問她們:「我知道這裡有一處桃花林,我昨天想著白樂天的詩,人家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就繞過去看了一看,果然這裡的桃花還沒謝,開得正盛。要領你們去逛逛嗎?」
這果然投了汪蘭若的意,不過她還是記得徵求了下珠華的意見,珠華一概同意,於是一行人便轉了向,往後山去。
……後山著實遠了些。
走著走著,汪蘭若的腳步越走越慢,珠華走她旁邊,都聽到她喘氣的聲音了。
這半路上,因近後山,人煙都不多了,更沒處找轎子滑竿去,汪文蒼地方選的不錯,卻忘了考慮妹妹體力,沒法子要背她,汪蘭若不願意勞累他,氣喘吁吁地咬牙堅持自己往前走。
這位姐姐的體力可真渣啊。珠華略同情,她自己攤上的這具身體也不是多好的,打她來也沒鍛鍊過,可也沒像汪蘭若這樣這點路都走不了。
路途雖然辛苦,但等真的看到了那片桃花林,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那真的是好大的一片桃花林呵,一般人家絕對分不出這麼多地來種,但見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美得如煙如霧,活脫脫一篇《桃花源記》,讓人甚而想順著這片桃林往後找一找,看是不是有一片屋舍良田。
這裡並無外人,汪蘭若取下了帷帽,坐在一塊山石上,滿臉驚嘆地望著面前的桃花林——她很想現在就進去桃林裡逛,只是體力太廢,必須得先歇息一陣。
珠華也先坐著,不過她狀況要好得多,只坐了一刻就滿血復活了,往桃林裡鑽,玉蘭忙跟上去。
珠華走了一會忽有所覺,一轉頭,發現汪文蒼跟在後面。
怪了,他更應該守著妹妹吧?她跟汪蘭若比起來,明顯汪蘭若比較容易招來登徒子嘛。
汪文蒼對上她奇怪的眼神,躊躇了一下,還是道:「葉妹妹,我有點話想跟你說,你能讓你的丫頭暫時走開一下嗎?」
珠華:「……」莫名其妙,頭一回見面啊大哥,有什麼話要跟她說?
鑑於對方是知府家公子,看著似乎也沒有忽然翻臉發狂的可能,珠華還是給了他面子,向玉蘭揮揮手,示意她退遠一點。
眼看著玉蘭退遠,應該聽不見這邊的聲音後,汪文蒼才低聲道:「你二表姐這陣子好嗎?」
……
珠華恍然大悟!
這是二表姐的桃花啊!
她一下子精神抖擻,挺直了腰板,面上卻是若無其事,道:「挺好的啊,二表姐人可好了,現在正教我和我弟弟讀書呢。」
「哦,是嗎?」汪文蒼露出笑容來,「張姑娘學問不錯,以前我妹妹辦詩會,請她來,她得了頭名,她現教你,你可要好好跟她學。」
扣一分。
珠華心裡不留情地打分,跟她二表姐的關係原來也就是喊「張姑娘」的程度,和她說話的口氣倒好像快以姐夫自居了,哼,真是湊表臉。
面上還是挺禮貌:「我知道。」
汪文蒼其實不擅長和這麼小的姑娘聊天,心裡想哄她,把關係拉近點好說話,卻不知要怎麼哄,沒兩句就沒話了,妹妹隨時可能過來,他時間不多,沒奈何,只得硬著頭皮道:「葉妹妹,你能幫我和你二表姐傳句話嗎?」
珠華略好奇:「傳什麼?」
看她沒有像那等十分守規矩的姑娘一樣一口回絕掉,汪文蒼略鬆口氣,道:「因為你們家出的那件事,我娘有點不太同意我和張姑娘的親事了——」他馬上快速連著道,「不過我的心意一點都沒有變,我會努力說服我娘,我絕對不會另娶她人的。」
珠華眨眨眼,她有點鬧不明白:這倆到底進展到什麼程度了?她一點也沒聽說過二表姐有什麼緋聞,張萱看著也不像個懷春少女的樣子,怎麼到汪文蒼這裡,已經是快提親的進度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汪太太和鍾氏剛才還在那親親熱熱地一道解籤去呢,一點也看不出來兩人間有為兒女親事起了齷齪的樣子——官太太這種生物,真是好高深啊。
拋開那些不想,事關感度最高的二表姐,珠華還是想替她把信息收集得齊全點,至於怎麼處理,回頭再說。
她就像模像樣地問道:「那令尊汪大人呢?他是什麼意見?」
汪文蒼略微不好意思地道:「我爹倒沒什麼,他覺得那惹禍的不過是個姑娘,過得兩三年,把她嫁出去就好了,礙不著什麼。」
好吧,這個思路大約等同於「嫁禍」,汪知府果然見識更廣,更為機智。
珠華想著又問:「那你打算怎麼說服令堂呢?」
要是就是一味懇求或者更激進的鬧絕食什麼的,那完全不必告訴二表姐,在她這裡就可以打個大叉結束。這麼幹就算汪太太一時鬆了口,二表姐能嫁過去,可那之後的罪可全落二表姐身上了。就張萱那副直通通的脾氣,汪太太這等城府的人要收拾她還不跟玩似的?
還好,汪文蒼沒這麼不靠譜,他認真地道:「我和娘保證了,今年的童生試我一定會努力,如果我能考上秀才,就請她去張家替我提親,娘暫時還沒鬆口,但我看著她已經動搖了,我再求求她,她應該會答應的。」
能讓兒子努力上進的姑娘,當然比讓兒子回來撒潑打滾的姑娘要好。珠華點點頭:「好吧,我知道了。」
汪文蒼忙道:「你會替我轉告張姑娘嗎?離著童生試還有大約兩個月,我怕她等得著急,見我家遲遲沒有動靜,以為我變心了。」
珠華含糊應了。老實講,她覺得這位少年過於樂觀了,因為這陣子張萱教她唸書,幾乎全天和她在一起,她看張萱是真的連情竇初開的樣子都沒有啊,每天高興起來就哈哈哈,生了氣就呼呼噴火,完全沒有一點心事。
汪文蒼卻是放下心來,珠華能有這個態度給他不錯了,姑娘家,總是含蓄的,要是珠華熱情洋溢地對待他的私情他才要驚嚇到。
他們這裡剛密謀完,那邊汪蘭若也休息好了,提著裙裾緩緩走來,幾人便一起欣賞起這桃花林的美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