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蘇長越親去拜訪的人家不算多,不過蘇家現今沒有車馬,年節裡也沒處租去,他只能靠兩條腿走著去,及到正午,這閤家團圓之際,即使人家極力相留,他也不便留下用飯,還得走回家去吃福松湊合的手藝。

  吃罷歇息片刻,出門再把剩下的兩三家跑完,該盡的禮數才算全了,揣了一袖紅包踏雪回家——他雖衣著不顯,但本人人才生得太好,就是氣質冷一點也沒人在意,去拜年的人家老太太、太太們反誇他沉穩,給拜年紅包都是雙倍地給,推了人家還不高興。

  進門時見福松已經回來,小跑著來迎他,便順手塞他兩個:「拿著,你跑一天也辛苦了。明天沒什麼事了,若有哪裡耍花燈開戲,你想去都可以去,只是晚上需回來。」

  福松興高采烈地接了:「多謝公子!公子和我一道去耍呀?」

  蘇長越搖搖頭:「我就不去了,會考在即,我要專心攻讀,不能浪費時間了。」

  福松心道,你哪天沒在專心攻讀,什麼時候浪費過時間呦。不過知他心志甚堅,也不多勸,捏著紅包慇勤地道:「公子,你先歇一會,我去弄晚飯,材料我都準備好了,今天晚上我們吃鍋子!」

  他一路說著,陪著蘇長越到書房,替他把火盆的火重新籠旺,然後蹦蹦跳跳地往廚房去了。

  蘇長越則在書桌前坐下,沉靜了心思,拿起早上出門前翻到一半的書卷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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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時刻,千里之外的張家要熱鬧得多。

  此熱鬧非過年的熱鬧,而是掐架的熱鬧。這場架和正院東院都沒關係,和珠華呢,也沒多大關係,不過因為一點歷史遺留因素,讓她擦上了點邊。

  話說這日一大清早,張家諸房也在準備出門拜年,主要分了兩路。

  張老太爺和張老太太是不用出門的,只要等著兒孫們來磕頭拜年就成。這兩路是大房和二房,張推官和張興志的交際圈實在沒什麼重疊之處,鍾氏和馬氏同理,這不分也不行。不過張推官這路帶上了張良翰,二房對此也就滿意了,出了門各自分頭不提。

  張興志和馬氏起初是一道的,慢慢隨後的行程又有所不同,馬氏婦人家話多,逢著那等上門拜年人多的人家,一屋婦人東家長李家短,誰家男人賭錢了誰家老婆偷人了,她擠在裡面聽得興興頭頭,一呆能呆好半天。張興志漸漸沒了耐性,甩手說累了,要回去,馬氏興致正高,也不管他,就叫他先走。

  張興志便當真走了,提前回了家。

  但過了沒多大功夫,馬氏自己也呆不住了,提腳出門——她是被氣走的,婦人們扎堆說八卦,說著說著說到了她頭上去,聽別人的閒話樂呵,聽自己的可就沒這麼愉快了,要說人家也不算說了什麼過分的話,就是有一戶婦人問了問張芬的親事,流露出一點想結親的意思。

  這戶人家從商,相對於張家二房來說,家裡正經有點家業,然而馬氏的眼光已經被張蓮張萱兩個人的夫家拔高了,她覺得自家女兒就算不比張萱,比著張蓮找個差不多的總成吧?

  她以為自己定的目標不高,怎奈別人家並不這樣覺得,張推官也不是專業做媒婆的,幾年裡連著辦了兩個女兒一個侄兒的婚事,已經是忙得脫不開身了,沒有精力再管張芬,鍾氏倒給牽了兩回線,二房俱不滿意,便也罷了,畢竟張芬父母雙全,沒有她一個伯母非要包婚配的理。

  大房給找的都不稱意,憑自家的交際網更找不著合適的了,一拖二拖,這年一過,張芬就上了十八歲。這個年紀是真的不能再拖,馬氏心裡著急起來,把要求也放低了,但再低,她也看不上一個家裡開賣油鋪子的——要是個腰纏萬貫的大商賈家還將就一點。

  她那股瞧不起人的勁嘴上收著,但臉上沒藏住,那婦人看出來了,自然不快,不敢明說什麼,皮笑肉不笑地點了兩句張芬的年紀,「好心」勸她可要抓緊,女兒家的好年華可就這麼幾年,別錯過了。

  這種兒女婚嫁是婦人們最喜歡說的,當下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了幾句,馬氏被附和得心堵無比,再呆不下去,隨口扯了一事,跟著也走了。

  也沒心情再往別家逛去,悶悶地回了家,誰知道,撞見了更讓她心堵的一幕!

  一進二房院落,她就見秋芳往外跑,腳步惶急,差點撞上來,猛然剎住見著她,表情一下變得恐懼。

  馬氏心裡正不快,抬腳就踢了她一下:「小賤人,慣會裝樣,你見著鬼了?!」

  秋芳沒敢躲,站著挨了,抖著嗓子道:「回太太,沒、沒什麼。」

  這要沒什麼就怪了,馬氏收拾她是手到擒來,不上兩句話,就逼出了秋芳的實話。

  ——說來簡直奇葩:張興志和魏媽媽勾搭上了。

  還讓張芬捉了奸。

  現在在下人住的後罩房那裡鬧開了,小丫頭跑來報信,秋芳趕著去勸和。

  「……」

  馬氏腦子都是懵的,腳下倒還清楚,掉頭飛快就往後罩房的方向走。

  二房屋舍距離下人房最近,沒幾步路就到了,剛一近前,就聽到了嗚嗚咽咽的聲音。

  哭的不是魏媽媽,而是張芬,因為事發當時,她的庶弟張良勇正在附近摔炮竹玩,聽到裡面傳來吵鬧的動靜,好奇過來一看,正看到張芬上前要打魏媽媽,他為了保護魏媽媽,跑進去用力把張芬往後一推,張芬雖比他大了好幾歲,但一來沒有防備,二來本身身嬌體弱,讓這一推,轉頭撲到了門框上,把鼻子撞破了。

  於是馬氏看見的這個場景,就是張芬流著鼻血嗚嗚在哭,張良勇有點嚇住地站在一旁,張興志和魏媽媽匆匆忙忙地在穿衣服。

  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直接噎過去!

  「你——」她熱血上頭,腦中空白了一瞬,才衝上去罵出了下句,「你這個王八,你對得起我!」

  她罵的是張興志,廝打的卻是外襖還沒穿好的魏媽媽。張興志忙閃到一旁,他連貌美還給生了個兒子的秋芳都不大管,何況魏媽媽?這婦人都三十五了,長得也尋常,要不是主動勾上來,他又看她一身皮肉還算白腴,才懶得同她有私。

  他睡魏媽媽,大概就等於不睡白不睡,不過魏媽媽對他那股跪舔的勁兒是馬氏和秋芳都沒有的,所以睡了幾回之後,他倒也睡出一點不同的趣味來了,今天提早回來,便是有點惦記上魏媽媽這一口,撿個空子來放鬆一下。誰知道這麼巧,先叫女兒撞破,馬氏前後腳地也回來了,他總是有些理虧,就悶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看馬氏出氣打人。

  他想作壁上觀,但魏媽媽先還不敢動,待叫打得受不了了,豈有不來望他求救的,掙紮著撲過來,嘴上求著饒,一邊想往他背後躲。

  張興志叫牽連進去,沒頭沒臉地也挨了幾下,魏媽媽掛著他如救命稻草一般,他撕扯不開,不得不出聲勸解:「行了,你也該出夠氣了,這事算我不對,一時糊塗,不過你也不能把她打死吧。」

  他不說話還罷,這一說話雖然他本人真沒有要護著魏媽媽,但聽到馬氏耳裡他分明就是這個意思,怒氣又盛三分,罵道:「我就打死她又怎麼樣,一個做奴婢的賤人,還能叫我給她償命不成!」

  說著又打,但她先在外逛了半天,體力有所消耗,打了幾下再打不動了,想起來扭頭瞪秋芳:「你是死人吶,還不過來揍她!」

  魏媽媽躲在張興志旁邊呢,秋芳如何敢過去?剛抬起腳,見張興志眼一瞪,她一嚇,又畏縮回去了。

  馬氏氣得罵了她兩句,秋芳也不還口,只把頭埋得低低的,抑制住快要忍不住上揚的嘴角。

  ——她等這個局面已經等了很久了。

  當初魏媽媽叫扔去後罩房裡變成做粗活的下人,她可算是鬆了一口氣,誰知好景不長,沒多久,她就發現了魏媽媽在私下偷偷接觸張良勇。

  在魏媽媽來說,她也是沒辦法了,同樣是下人,做乳母和做粗使可差太遠了,魏媽媽原先就沒怎麼吃過苦,現在一道幹活的下人們知道她是被原主和新主都厭棄的,欺壓起她來沒有顧慮,她的日子更加難過。

  府裡唯一還跟她有一點情分的只有張良勇,雖知他年紀小,能起的作用有限,但沒有別的出路之下,她也只能去巴上他了。

  秋芳恨得要死,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居然還不放過她的兒子,怪不得她人走了,兒子也還是跟她親不起來!

  秋芳想了許久,終於想出個主意。她繞了好幾道彎,藉著別人的口給了魏媽媽提示,讓她意識到與其指望張良勇,不如搭上張興志。

  ——她對此才不嫉妒,她跟張興志這麼多年了,唯二的兒子都生了,又落著什麼好處?她對這個男人早就沒有一點指望了,憑他睡誰,她也無非這麼過。

  魏媽媽此前從未動過這個心思,並非她持身堅貞,而是她自知生得一般,靠勾引男主人而往上爬是不太現實的。但此一時彼一時,真被逼到了這份上,又時不時叫人在耳邊慫恿著,她牙一咬,豁出了面皮去——居然成了。

  她在歡喜的同時,秋芳也在暗喜著,為了撇清自己在這其中的關係,秋芳一直沒有發作,耐心地等候了許久,且不敢直接和馬氏去告密,而是又繞了道彎,把張芬繞了進去。

  事情就有這麼順利,沒想到馬氏也隨後回來了。

  現在這場面,是板上釘釘,魏媽媽再也別想在張家呆下去了。

  她算得不錯,馬氏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自家男人在女色上是個什麼德行,這麼多年夫妻做下來,馬氏也算心中有數,跟張興志的賬可以回頭再算,當務之急必須先讓魏氏滾蛋!

  馬氏真是多一眼都不想看見她了。

  以魏氏的年紀相貌,她根本從沒把她放在眼裡,萬沒想到她還能翻出這花樣來,要早知道,當年就該早早把她處理了!

  只是沒有在大年初一賣人的,總得等年後。

  馬氏恨恨地讓人先把魏媽媽捆去柴房裡關著。

  冷靜了點,才想起來安慰女兒,丫頭弄了布巾來敷,張芬的鼻血此時已經停了,把口鼻那處擦淨了,倒還好沒留下什麼外傷。

  張芬懨懨的,什麼話也不想說。她畢竟是個黃花閨女,陡然間撞見這事,對她的刺激還是挺大的。

  馬氏見她這樣,又氣又心疼,一邊讓人去叫珠華過來,一邊逮著張良勇又罵了一頓。

  珠華才是一頭霧水呢,她過來的時候張興志已經收拾好躲回二房去了,她沒見著傷眼的現場版,聽到馬氏兜頭沖了她幾句,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片刻的驚訝過後,她「噗」一聲笑出來了。

  這位二舅舅真是太不挑了。

  馬氏氣得倒仰:「你笑什麼?!你家的人幹出這等醜事,你還好意思笑!」

  珠華哈了一聲:「二舅母,誰是我家的人了,好幾年前我就說不要她了,是二舅母要收留她,現在出了岔子,往我頭上賴什麼?譬如我從別家買個奴婢來,她在我家做錯了事,我還往回去找她前主人的賬不成?」

  馬氏叫堵的無話可回,珠華當年攆魏媽媽可不只一次,都叫她保下來了,哪知今天砸了自己的腳。

  再要撒氣,珠華明顯不是個軟柿子,捏她一下,能噴自己一臉,還不夠心塞的,只好多話不提,忍著忿然問她要魏媽媽的身契。

  珠華輕鬆地道:「我才都說了,二舅母想不到嗎?魏媽媽不是我家的人,身契自然也不在我這裡,我早就交給大舅舅了,二舅母要做什麼,等大舅舅回來,同他說去罷。」

  魏媽媽的身契是她在某年春日裡整屋大洗曬時翻到的,既然再也不打算要魏媽媽,那眼不見為淨,魏媽媽現在混在張家的下人裡,她就索性把身契塞給張推官去了,這該甩的鍋,她早就甩了。

  馬氏不知道這一節,有點呆住。

  珠華問她:「二舅母尋我還有事嗎?」

  馬氏「……」她只有搖頭。

  珠華客氣地行了禮退出,然後一路笑回了小跨院。

  靠著這個笑話,珠華整個年節裡心情都不錯,馬氏陸續又鬧了幾場,珠華總有新鮮熱鬧聽,很是打發了時間。

  不過年節過後,馬氏叫人來把魏媽媽賣掉等後續事宜,她就沒有空再去關心了,因為元宵一過,再要不了多久就是會試的開考日子了。

  鍾氏房裡有一尊白玉觀音,珠華認真地天天跑去許願,她本來不信這個,不過當此關頭,能抓著個安慰心裡還是要平靜一些——就算可能很小,不過說不定蘇長越運氣好,連戰告捷,就是中了呢。

  哪怕離萬閣老更近了一步,也還是希望他能中。

  二十歲的進士,誘惑真是太大了。

  ——菩薩保佑,蘇哥哥一定要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