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屋舍調整及修繕大約持續了半個月左右。
蘇長越說了後,蘇婉和蘇娟對於要遷到後罩房去並沒什麼意見——因為她們本就不大樂意再住在東廂裡共用一間堂屋,安陸老宅地方闊朗,她們這幾年都是分開住,已經習慣了有自己獨屬的空間,完全按自己的喜好佈置屋子。這一回來,又擠到一起去,都正覺得有點彆扭。
後罩房起初建時是為了給下人住及放雜物,房舍便都是隔開了的,論地方比正院廂房要小些,蘇婉蘇娟各佔了一屋,屋裡分一明一暗兩小間,兩人牽著手去看了,開始有點遺憾,但隨著添置的傢俱擺設一樣樣進去,房子一天比一天齊整,很有個閨閣繡房的樣子了,便都開心起來,反盼著能早點搬進去。
安陸老宅的房子大是大,可是那時候家裡沒什麼餘錢,好些小姑娘喜歡的好看物件買不起,光大有什麼用呢。
這半個月家裡總有匠人來,珠華和蘇婉蘇娟都不便出去,珠華大半時間便關在屋裡清點嫁妝,她那些嫁妝數量太多,大部分還在前院,她對著單子找能用上的,然後讓青葉去拿過來。
蘇婉蘇娟兩個沒事,也會結伴過來尋她說話,珠華本身倒無所謂,但蘇婉第二次撞見她在點數嫁妝之後,就不來了,她不來珠華還沒覺得什麼,但蘇娟也沒有再來就奇了——她的東西在屋裡擺得滿滿噹噹,蘇娟兩回來都是滿眼羨慕放光,還控制不住摸摸碰碰的,明顯是個很感興趣的樣子,她現在還住在東廂裡,抬抬腳就過來了,怎會捨得不來?
小荷機靈,往東廂送了一回點心,就有話來回了:「奶奶,大姑娘手裡不是有上回買首飾剩的碎銀麼,她託了梁大娘,撿著門前有賣絲線絹花的婆子叫賣路過時,買了一大盒串珠和結實的絲線,哄著二姑娘在那裡各串一副珠簾,預備著掛到新屋子裡。因珠子是大姑娘出錢買的,二姑娘覺得得了便宜,就肯坐在那裡一起串了。」
她說著要笑:「我看二姑娘的樣子,有點怕珠子不夠,大姑娘搶先串完了,她沒得串,所以顧不上別的,一心就在屋裡串簾子了。」
珠華聽得也覺得有意思,忍不住笑道:「這兩個丫頭,真是人不可貌相。」
蘇婉長得嫩,一副萌系孩子樣,平時也心直口快不存心事似的,其實心裡有數,行事也有譜,她覺著不好看嫂子清點嫁妝,就默默避開了,同時還想了辦法把蘇娟也給拘住。
蘇娟平素倒似很能動心計,時不時要打點小主意,佔姐姐的便宜,其實傻精傻精的,蘇婉讓著她時她才討得著便宜,蘇婉真要像個姐姐一樣想管她了,一盒不值錢的便宜珠子就能擺佈她跟著走了。
小荷道:「誰說不是呢,不知大姑娘是誰教的,我看孫姨娘明顯對二姑娘更上心些,應該教導她更多,怎麼倒把二姑娘教得還不如大姑娘聰明了。」
珠華揚眉問她:「難道孫姨娘是很聰明的人嗎?」
小荷噗嗤一聲笑了:「奶奶說的是。」
「似這樣做娘的見識短淺,只有把孩子往更淺薄了教,還不如不教呢,天資夠用的遇著事自己琢磨,倒能更像樣些。」
珠華說著,放下單子,她今天在查點的是各色綢緞布匹,撿著夏日能用的讓青葉搬了十來匹來,把一張黃花梨木桌堆得滿滿的,一眼望去五彩斑斕,十分耀目。
「兩個姑娘在屋裡串珠子串了有四五天了吧?成天坐那裡也不好,請過來玩一會罷。」
小荷答應一聲去了,兩處離得極近,很快,蘇婉蘇娟就跟她後面進來了。
蘇婉笑嘻嘻地:「嫂子,見你忙,我們就自己找了點事情做。你今日閒些了呀?」
珠華笑道:「我本來也沒有多忙,在屋裡沒事做才算算賬,現在正好算到料子了,讓你們過來,挑兩樣喜歡的花色,做兩身新衣裳穿。只是我手笨,做不好女紅,等你們選好了,再費點事送外面請個好繡娘做去。」
其實小荷倒是會,不過做衣裳費時費力,要把這差事給她,加起來四身呢,她得有好一陣脫不開身做別的了。
蘇娟從進來眼睛就黏在桌上移不開了,聽得這話,更加發亮,搶道:「謝謝嫂子!」
蘇婉一句推辭含在嘴裡愣是沒來得及吐出來,嘴巴嘟著,很是糾結地瞪了蘇娟一眼。
珠華看她那表情萌萌的就想笑,坐在桌邊向她招手:「行了,別客氣了,我又不是外人,快過來挑罷,你是姐姐,先挑。」
往後都是一家人了,沒有她一天一身地換,兩個小姑子卻穿著舊衣在那裡串珠子幹活的,料子她既然有,那散一些不算什麼,省得再去外面買。蘇長越的至親只有兩個妹妹了,何必分得過於清楚,守財不是這樣守的。
蘇婉也正是愛俏的年紀,一桌新鮮料子堆著,她糾結不過片刻,也就高高興興地道了謝,認真上前挑起來了。
蘇娟眼巴巴一時看看她,一時看看桌上——她和蘇婉的喜好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雖然一匹布做兩身也夠,但誰想和別人穿一樣的呢,自然只有自己有才最好了。
雖然著急,她也未敢出聲爭搶,被先前的簪子事件教訓了一回,蘇娟談不上吃一塹長一智,起碼的眉高眼低還是知道了點,珠華和孫姨娘蘇婉都不一樣,不會慣著她,也不會讓著她,拿定了的主意堅持了就是不改,她找孫姨娘求救也沒用,碰了回壁,她總算知道憋著點了。
不管怎樣,總還是能白得兩身衣裳,她要是耍賴把新嫂子惹翻了,那可能一身都沒她的份了。
蘇婉繞著桌子打轉,轉了好一會後,選了一匹海棠紅妝花緞,一匹碧色折枝葡萄絹;蘇娟見了心下不由失望,因為她也看中了那匹海棠紅的緞子,不過再一看,自己第二喜歡和第三喜歡的料子都還在,便又安慰了些,老老實實地跟著把挑了出來。
蘇婉此時想起來道:「嫂子,不用往外頭去找人做,我和妹妹都會。只是我們裁剪上還學得不怎麼好,但姨娘很會這個,請姨娘幫著裁一下就行了。」
「你們這麼能幹啊?」珠華略汗顏,她還逗留在往帕子上繡花的水平,製衣這個層次的女紅,離著她太遙遠了。
也可見蘇家過去幾年不容易了。
蘇婉擺出很會過日子的神色道:「其實沒有,我的手藝挺一般的,不過可以自己做的,就不用去外面浪費錢了。」
珠華的汗顏轉成了心酸了,道:「現在家裡好了,不用這麼省了。做衣裳不容易,你們別把手戳壞了,還是拿出去讓人做罷。」
蘇婉眼睛睜得水汪汪地道:「嫂子,你可真好呀。」
「大奶奶,我看大姑娘先說的是,用不著花這個錢,我來做就行了。」
一嗓子從門外插話進來,卻是孫姨娘來了。
這幾日後罩房修繕添物,來的人員複雜,皆是陌生外男,蘇長越已在翰林院正式上值,白日不在家,主要由梁伯老兩口在監管;孫姨娘年紀大了,又是妾,相對沒那麼受拘束,她很上心這事,便也時不時往後罩房去,看著匠人不要偷奸耍滑,這是才又去了一趟,回來時聽到正房裡熱鬧的說話聲,就便聽了一耳朵,聽出端倪後,便忙自告奮勇進去了。
天一日比一日熱,她在外跑了一圈,臉膛都是通紅的,拿帕子擦著汗珠,倒是滿面笑容:「這個活計我熟,在安陸時,兩個姑娘的衣裳都是我買了布做的,到她們大一點時才教了一些,讓她們學著做了。奶奶放心,我保管做得又合身又漂亮,不費了這料子。」
她主動要請纓,珠華不犯著攔她,就道:「那有勞姨娘了。」
「不值什麼。」孫姨態度很熱情地道,說著話接過了蘇娟手裡的料子,翻看著好似自語在道,「這一匹做一件應該富餘了些,不過做兩件又應該不夠——」
珠華還在奇怪她怎麼給自己攬了活幹還這麼高興,就聽蘇娟道:「姨娘,怎麼不夠了,你以前買一匹布都是能給我和姐姐各做一件的。」
「……」孫姨娘臉僵了,瞪蠢女兒一眼,口氣硬直地道,「那是你們小時候,現在都長這麼大了,怎麼還夠。」
她口氣不好,蘇娟便不服,反駁道:「哪裡有多小了,前年還做著呢——」
她聲音小下去了,因為終於發現自己拆了孫姨娘的台。
珠華手臂撐在桌邊,扶著額頭,忍了忍,沒忍住,索性也就直接笑了出來。
孫姨娘這是欺她不懂製衣,想把多餘出的衣料昧下,沒想蘇娟未解其意——其實她根本沒想要剩下的料子,講好了送人的,難道讓蘇婉蘇娟裁完了再把余料給她送回來?便能再做出一件來她也犯不著要,這是一個處事態度的問題。
如孫姨娘和蘇娟這樣,算是**在她面前演示了一遍什麼叫做「上不得檯面」。
孫姨娘讓她笑得臉龐更紅了,也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有些事半遮半掩盡可以試試,如先前,珠華要不肯放手餘下的料子,那她還回去就是了,可讓蘇娟沒輕沒重地一鬧,直接把她那些小心眼揭穿,那就難看極了。
僵在這裡不是個事,珠華笑幾聲就停了,孫姨娘就是這麼個人,便是把她的臉面下完,終究於她也沒什麼意思。
她抬了頭道:「我給了妹妹就是妹妹的了,剩的隨便妹妹愛做個什麼,若缺什麼配的,可以再來和我說。」
孫姨娘鬆了口氣,胡亂說一聲:「我這就做去。」
轉身逃也似地走了。
珠華再望一眼蘇娟,暗嘆著搖了搖頭:這個小姑子說沒心眼都是好聽了的,簡直就是個缺心眼,還該教一教,哪怕是裝也得裝出個樣子來,她走出去總也是蘇家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