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這人證找出來有什麼用?」眼看孟夫人說完這麼一串,似乎很有盼望地望過來,珠華好笑道,「證明你家行事冷酷無恥,把懷著身孕的原配休棄出門,轉頭就另娶新人嗎?」

  蔡老夫人剛平靜下來的面色又變了,切齒道:「誰知道她是揣著肚子出門的!再者,知道她有孕之後,府裡也出人去找了——」

  她極不願意說下面的話,到這裡就停住了。

  孟夫人接了下去:「子嗣為大,當時太夫人就讓人去尋了,老伯爺也拋下了手裡的公務,親自外出找尋,直找到通州那邊的碼頭上,才打聽到有個形容相似的婦人上了一艘往揚州去的船——」

  原配長媳其實不是刻意選擇了目的地,據留心到的船工說,她似乎沒有什麼確切想去的地方,只是在碼頭上四處打聽哪艘乾淨敞亮的船隻能盡快出發,揚州是大運河貫通的州府之一,商業發達,來往做生意的商家很多,船隻也多,原配問到了一艘符合她要求的,就當即上了船。

  老伯爺沒有就此止步,而是找船追了上去。

  珠華看一眼蔡老夫人——怪不得她那麼大的怨氣,男人對原配餘情未了,她心裡舒服才怪了。

  孟夫人繼續說,對蔡老夫人來說,打擊還不止於此,老伯爺最終在兩百里外的一個停泊碼頭處追上了原配,原配懷著身孕坐船,害喜十分嚴重,狀況本來已經很不好,再見著老伯爺,情緒激動之下,孩子沒有保住,流了產。

  老伯爺見此,本就有愧的心緒更增添了十分,太夫人的人手跟著追上來,見孩子沒了,沒必要再管原配,便要請老伯爺回去,老伯爺堅持不肯,為了躲避母親人手的騷擾,悄悄帶著原配坐船往前走了一段,換了個地方,暫時安頓下來照顧需要坐小月子的原配。

  小月和正常的坐月子一般都是一個月,可想而知,老伯爺後定的和太夫人娘家侄女也就是蔡老夫人的婚期肯定是錯過了。

  珠華又看一眼蔡老夫人——好麼,又難怪幾十年後的今日還難忘舊怨,原來當年這臉正經被打得不輕。

  原配心裡原來或許有許多怨恨,但讓老伯爺這麼照顧著,慢慢又回轉了過來,老伯爺還跟她保證,會帶她回去,設法為她爭取平妻的位份。他在惹怒了太夫人的情況下,還能這麼說,當然是有籌碼的——因為原配此時已經養好了身體,又出現了腰酸欲嘔的症狀,請了大夫來看,說應當是又有了孕。

  老伯爺十分開心地留下了在當地僱傭的人手和足夠的銀錢,先一步回去了,準備以此跟母親談好之後,再過來接原配。

  他回到忠安伯府之後,如何被母親震怒訓斥自不必說,太夫人同時要求他,必須馬上迎娶蔡老夫人,老伯爺把蔡老夫人晾了這麼久,也不大好意思,便依了母親,先和蔡老夫人完了婚,然後再和母親商量接回原配的事。

  老伯爺此時膝下還沒有子嗣,太夫人雖然極不喜歡把兒子勾走的原配,看在孩子的份上,終究還是妥協了,只是平妻萬萬不可能,貴妾還勉強可以,又要求老伯爺不准親自去接,而是由她派了人手去,免得原配回來不知天高地厚,再和蔡老夫人別苗頭。

  老伯爺面上都依了,私底下不大放心,還是塞了兩個自己的人手和太夫人的人手一道去往那裡接人,然而不管派了誰去,卻都是接了個空。

  據老伯爺雇來服侍原配的當地嫂子說,老伯爺走後沒兩日,原配就跟著走了,留下話說她知道忠安伯府這樣的人家不可能允許平妻,她不想讓老伯爺為難,再致家宅不寧,所以,還是自己去往他鄉生活罷了。

  ……

  老伯爺回去時連成親帶上和母親談判,來回少說耗了兩個月有餘,這會兒再想找,又哪裡找得回來?

  原配就此失去了音信。

  另有一句孟夫人沒說出來,不過珠華看她和蔡老夫人的臉色領會到了:老伯爺真把原配帶回來,舊人新人長久一比,也就尋常了,但原配這一走,走的理由那麼替人著想,又還揣著老伯爺的骨肉,這一下的印記留得就深了。

  再美再好,不如想像。因為記憶會騙人,會不自覺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加深,而那些不那麼愉快的,慢慢就跟著淡掉了。

  蔡老夫人嫁了心裡有白月光的老伯爺,這往後幾十年的箇中滋味,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確切知曉了。

  珠華聽到這裡,也懶得同她們繞彎子了,直接道:「你們的意思是,我爹就是那個失散的孩子?證據呢?我家老太爺老太太是正經夫妻,你們編了個故事,就想給我爹換個爹?」

  這個故事裡曲折不少,又環環都扣的上,她心里約摸覺得應當不全是編的,如葉明光所說,孟家人敢找上門來,恐怕真有所憑——起碼,那個原配就是葉老太太的事應該不假,但她並不怎麼緊張,這年月可沒什麼基因鑑定技術,想她認賬,除非葉老太太死而復生,親口承認葉安和就是她當時懷的那個孩子,否則她一概矢口否認,葉老太太又不是獨自撫養兒子長大,她再嫁後自有丈夫,珠華認祖一點問題也沒有。

  孟夫人忙道:「你爹當年是早產,接生的婆子已經老死了,但那個村裡還有旁人記著的,說當時雖然是早產,但孩子生出來十分健壯,和足月的一般——」

  「證據!」

  珠華放了臉,冷聲道:「隨便哪個村裡閒漢說的閒話也可以當真嗎?天下早產的孩子多了,個個都是你家的?那恐怕你們認不過來!你們若總是拿不出切實的證據,只是編些似是而非的巧合串在一起,就想辱我先人,別怪我直接送客了。」

  她說著掀起眼簾,同葉明光對了一眼,姐弟二人目中劃過默契光芒:管是什麼證據,都咬死了不認,吃飽了撐著才給自己換個祖宗,弄一堆長輩回來。

  蔡老夫人沉著臉道:「這還不夠?你那個祖母當年為什麼離京,又為什麼在途中耽擱,這兩處皆有人證,而她三月初自那個渡口小鎮離開,當月末就出現在了揚州府縣下,為你祖父一見傾心,飛快迎娶——她畢竟曾是侯門女,即便被休,如何會那麼快甘心委身於一介農夫,還不是為了給肚子裡的孽種找個冤大頭——」

  啪!

  珠華揚手,一茶盅摔她面前去,茶水飛濺,跌成數瓣。

  「青葉,把這幾個瘋子送走!再敢上門囉嗦,一概打出去!」

  「是!」

  青葉響亮地答應一聲,虎視眈眈地出現在了門前。

  蔡老夫人先讓她收拾過,看見她目中就要噴出火來,然而己方武力值上實在太弱,只得怒瞪她一眼,又轉頭瞪珠華:「你好,你們這一家全不知禮的蠻子——你不要後悔,我們走!」

  怒氣衝衝領著媳婦孫女走了。

  小荷忙著勸撫:「奶奶,您不要跟那些沒來路的人動氣,可不值當,想想您肚子裡的孩子,才最要緊著呢。」

  「我沒生氣。」

  珠華拿過帕子擦手,笑道:「我存心嚇唬人的,那老太太一口咬定我爹不是我祖父生的,豈不等於說我祖父頭上戴了綠頭巾,我還跟她好好說話才奇怪呢。」

  她是不管真假,存了抵賴到底的心,所以就照著這個思路來做出反應了。雖然這件事來得蹊蹺又突然,但要說生氣的情緒,她是真生不出來,她對葉老太爺和葉老太太非常陌生,蔡老夫人和孟夫人說得再熱鬧曲折,她也和聽人家的故事一樣,沒法有什麼切身的體會,自然也不大會跟著波動情緒了。

  葉明光凝神道:「姐姐,是萬閣老。」

  「多半是他。」珠華點頭,「孟家現在都這樣了,哪有能耐翻起起碼四十年前的舊事來?還左一個人證右一個人證,她們背後必定有人。」

  孟鈿與了萬公子為妾,這幕後指使,自然是很明顯了,所以她先都沒有多加打探,直接把人攆走了。萬閣老和蘇家的仇怨,那是明明白白,不可化解。

  「你在家裡呆著,我往勇毅侯府去一趟。」珠華想了想,道,「不能全聽孟家的一面之詞,這些侯門間的舊事,曹二奶奶也許有路子知道,我去向她請教一下。孟家不會就這麼算了,肯定還有後手,我們也要做些準備。」

  葉明光要站起來:「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珠華搖頭:「不,你就在這屋裡呆著,不管誰叫你,哪裡都不要去,直到你姐夫回來,你把事和他說一說。」

  蘇長越兼了東宮侍讀後,不再跟秦學士打下手修實錄,散值回來的時辰反而能早些了。

  萬閣老整出孟家來,明對著葉家姐弟,實則劍指的是蘇長越,這一點姐弟倆沒有明說,心裡都十分清楚,這件事自然是需要第一時間告知蘇長越,葉明光便也不再堅持:「好,姐姐,你路上行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