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月圓燈起,金桂飄香。
但凡是團圓的節日客棧的生意就冷清,外面街道卻熱熱鬧鬧熙熙攘攘,勺子對這種節日又喜歡又嫌棄。
月圓之日正是吸收月光精華的絕佳時機,天剛黑,辛娘他們就成群結隊去曬月光了。勺子趴在錢櫃往外看,那糖畫老人還在,他那倒是熱熱鬧鬧的。耳邊珠算辟裡啪啦,她歪頭看去,書生又在算賬,修長白皙的手指撥打烏黑算珠,聲音起伏太過均勻,看著看著就打了個哈欠,「掌櫃,我們吃晚飯吧。」
書生手指一頓,笑笑:「好。待會吃過飯去走走?」
勺子捏捏他的胳膊:「笨書生你又不是妖,跟我們妖湊什麼熱鬧。待會我爬到屋頂去跟貔貅一塊曬。」
被一只大小眼的貔貅給壓在頭上,書生大受打擊,末了正色:「饕餮還在那,它會把你吃掉的。」
勺子脊背一涼,冷汗直落,想到被大腦袋吞掉再吐出來,頓覺還是跟書生出去散步的好:「那我先去做飯。」
「我幫忙。」
勺子以為書生會幫倒忙,可是洗好菜,發現鍋也燒熱了,正要誇他爐子的火起的不錯,用鍋鏟鏟水,碰到鍋底,砰的就破了……她眨眨眼,看著那破洞下的赤紅大火,臉一扯:
「掌櫃!三味真火這麼用真的沒問題嗎?!」
莫名就損失了一口大鍋的勺子十分心痛,就算書生請她吃滿滿一碗十二粒的肉丸子湯也無法彌補。他將自己那碗挪給她,又喚小二再上一碗,依舊是獅子臉,盯的他心裡直涼:「別氣了。」
「下次不准踏入廚房半步。」勺子把碗推回給他,「快點吃,吃完去曬月光。」
書生見她不氣了,這才拿了筷子夾丸子吃。吃了兩口,就見她俏眉又擰,問道:「怎麼了?」
勺子神色怪異看看他的碗,又瞧瞧自己:「唔……那碗好像是我吃過的。」 片刻又一臉安慰的說道,「唔,親都親過了,這個還算什麼,是吧,笨書生。」
這種安慰的方式實在是……太讓人凌亂了!書生看她吃的歡喜,只是一碗肉丸子就讓她這麼滿足,笑了笑,自己也吃了一口。勺子想起事來,肅色:「記得待會背一口大鍋回去。」
書生驚的差點把整個丸子咽下去,艱難道:「明天我駕馬車去買一口吧。」
背著一口鍋和勺子走在一塊……那種場景想一想為什麼就覺得毫無前途可言。
「明天早上還要開店呀,而且你哪裡會趕馬車。」
「那……怎麼曬月光?」
勺子沉思片刻:「那就回客棧再曬吧。」
書生認命了,然後就在中秋良辰美景之夜別家公子都牽著姑娘,他卻頂了一口巨大的鍋回去。
等他把鍋搬回灶上,勺子已經不知道去哪了,尋了氣息,仰頭看去,只見勺子正坐在屋頂。
上去後,那俏麗人兒坐在歪歪扭扭的貔貅旁邊,大腦袋在那晃來晃去,也沒要把她吃掉的模樣。書生一躍而前,輕落在她一旁,見她抱著一只碗時而抿兩口裡面淺黃色的水,鼻子微嗅,笑道:「桂花。」
勺子笑笑,遞給他:「喝一口吧,隔壁米大叔給我的,特別好喝。」
書生看著那碗,勺子喝過的!立刻低頭,唇附碗沿,待一口入腹,頓時灼燒,燒的腦袋一晃,怔忪片刻:「酒、酒?」
勺子點頭:「是呀,桂花酒嘛。中秋之日賞月喝桂花酒,家家戶戶都這麼……掌櫃你怎麼了?」
書生捏了捏眉心:「我……不能碰酒。」
勺子饒有興趣:「碰了會怎麼樣?」
書生歎道:「如果我知道會怎麼樣就好了。某年,我去參加仙界盛宴,結果誤把青酒當茶喝,然後……第二天醒來,發現我被仙界通緝了,原來我把飲宴的人全都毆打了一遍……又某年,東海龍王喜得龍子,邀我赴宴,一不小心又喝了一口,第二天醒來,發現我又被通緝了,等宮殿傳來啼哭聲,才發現原來我把龍子抓到宮殿來了……咦?勺子你怎麼坐的那麼遠?」
勺子抱著碗警惕看他:「我不想你明天醒了發現自己把我給吃了!」
書生笑了笑,那笑漾滿長眸,登時溢出一絲魅惑來,瞧的勺子眼都直了。不、不對勁!她轉身要爬走,現在大腦袋都比他有安全感。才剛抬手,身上一熱,已被人撈起,鉗制了四肢,壓得死死的。她瞪大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書生,喉中乾燥得生澀。
書生盯著她,說道:「對不起。」
勺子要哭了,通常莫名其妙說了一句對不起,然後下一刻要麼是大開殺戒要麼就是吐字「你去死」了吧。
書生埋頭在她脖間,溫熱的氣息傾灑她的耳邊:「對不起,當初我應該把你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笨書生……你、你現在先放手好嗎……」勺子只覺手腕都被他握疼了,這樣讓人有壓迫感的書生讓她害怕。他如今的武力值跟化身高人時是一樣的,可是她知道高人不會傷她,可此刻的書生不同,好像隨時都可以像捏螞蟻那樣捏碎她,沒有一點安全感,只有滿滿的壓迫。她顫聲,「笨書生,你不要這樣,快點醒過來,我給你煮醒酒湯好不好?」
書生幽幽盯著她,只覺身下的人美得魅惑人心,他低頭吻了她的眼,將那淚輕輕吸允入嘴,又從鼻尖那吻到雙唇,軟舌攝入糾纏,溫熱的嘴裡還留有桂花酒的清甜香氣,掠奪的更深。壓住那在掙扎的手腳,不許她動彈半分。嘴裡驀地溢了血腥,竟然咬他,不理。
感到身下的人顫的越發厲害,書生微微回神,離了雙唇,看著哭的難過的她,心中也十分不舒服,抬手替她拭淚。但就是不想鬆手,一鬆手又怕她走了。
勺子哭的淚眼朦朧,害怕到討厭他:「再也不要理你了。」
書生眸光一頓,他好像在做一件錯事,但是卻又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只是想把她和自己牽絆在一起而已。
眾妖曬飽了月光回來,沿途中屋頂竄回,辛娘剛蹦到錦繡客棧上面,一眼瞧見對面那兒童不宜的畫面,立刻大喝:「捂好爬爬的眼睛!」
爬爬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胖葫蘆一把撈到他渾圓的大肚子上,擋住了視線……還有呼吸……
眾人蹲在那,若有所思的瞧著,越瞧越不對勁,怎麼隱約聽見老大在哭?還哭的挺悲涼的。柏樹哥摸摸下巴:「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呀。」
「再看看,要是壞了他們的好事,一定會被書生拍飛的。」
經杜鵑提醒,眾妖打了個哆嗦。
書生低頭親了她的眼一口,認真道:「別哭,誰欺負你了,我去揍他。」
勺子滿臉黑線……
書生見她哭聲驟停,暗想有效,又親了她另一邊,繼續肅色:「我是認真的,不會再讓人欺負你,一定不會。」
勺子忍無可忍,嗓子裡的哭音都蹦出來了:「現在是你在欺負我!」
書生大驚,急忙鬆手,勺子立刻坐了起來,手腕都要斷了,一瞧,怒了:「你看,手都被勒出瘀痕來了。」
書生要去看她的手,勺子驚恐的縮回,往饕餮那靠。書生也不敢再嚇她,單膝跪地看她,倒是難得酒意散得快,略微清醒了些,見她滿臉淚痕,微微伸手:「勺子……」
「呸!討厭你!」勺子顫顫起身,不僅手疼,嘴也疼,要親的那麼用力嗎,她又不是骨頭。剛轉身,就對上了饕餮的大眼睛,臉一抽,就被它吞進嘴裡,「……」
嗚嗚嗚,人間太危險了,她要回妖界!
***
清晨鳥鳴聲悅耳飄窗,書生醒來,俯身穿鞋子時,發現腳上的鞋子根本沒脫。他摸了摸下巴,昨晚他做什麼來著。為什麼舌頭有點疼,嘴也微疼,難道他昨晚啃了魚骨頭被刺傷了嗎?
百思不得其解起來洗了個臉,開門出去,正好勺子也從房間出來,心情立刻好得不行,笑道:「勺子早。」
聽見那聲音,勺子打了冷噤,抬頭瞪了他一眼,抱著臉盆就下樓了。書生大霧。
然後一個早上都在大霧,因為勺子不和他說話!連正眼也不給,也不喊他笨書生,甚至不趴在錢櫃一旁看他撥算盤了。
勺子心裡苦得很,對他又怕又討厭可最難過的是自己還一個勁的告訴自己他是喝醉了而已,可就是討厭那樣的他,只覺自己像只螻蟻,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把自己給捏碎,想一想就不開心了。
中午吃飯,書生坐下身,輕聲:「勺子,你怎麼了?我惹你不開心了?」
勺子暴躁了:「自己想。」
書生已經想了千百回了,昨晚他背了一口鍋回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等勺子走了,他想起後院眾妖,立刻進了後院,提了一桶水上來,餵它們喝飽水,蹲在那杜鵑花前,笑道:「可以向你打聽件事嗎?」
杜鵑還沒開口,就聽見一聲「啊噠~」,轉瞬她已飛向天邊……內心怒吼——辛娘!我們的友誼走到盡頭了!
辛娘彎著枝杈,抖著滿腦袋蒼翠綠葉,笑道:「你問。」
眾妖斜視之……
書生乾咳兩聲,問道:「勺子突然就不理我了,你知道是什麼緣故嗎?」
「啊……這個……」辛娘擠眉弄眼,「你真的不記得了?你昨晚,咳,昨晚在屋頂上獸性大發,咳,差點把老大給強了。」
書生登時倒抽一口冷氣,他竟然做出那種事來!還好只是差點,要是真的……那他還怎麼面對勺子。
回到前院,勺子正在門前掃地,那糖畫老人仍在專心澆糖成絲畫畫。隱約有清甜撲鼻,十分好聞,連心情都好了很多。老人一直在這,和古香古色的客棧相呼應,也是一道獨特的風景呀。
正看的出神,就見一個婦人被一個孩子硬牽過來,指著那糖畫要吃,婦人穿得十分樸素,衣裳一角甚至有補丁,那孩子吵的厲害,婦人滿目苦澀:「元兒乖,回家娘給你敲塊糖吃。」
那孩子不依,吵著不肯走。老人忽然開口:「轉一個吧,不用錢。」
孩子立刻去轉,婦人連聲道謝。木制指針迅速轉了起來,快得讓人看不清,在各種圖形上飛奔,直至停在一只豬上面。老人立刻起勺,舀起糖漿,灑落石板,手指如執筆作畫,片刻就成形胖嘟嘟的豬,以細棍沾上,鏟子鏟起,栩栩如生。
老人將那糖畫遞給婦人:「你也嘗一口吧,吃了,能忘卻憂愁。」
婦人苦澀一笑,那孩子也在讓她吃,她變咬了一口,果真是甜進了嘴裡,緩緩甜入心底……似乎憂愁,真的頃刻散去了。
勺子又想去轉一個,可摸摸兜裡,還是算了吧。她決定自己攢錢,然後把客棧贖回來,書生實在是太危險了。正想著,一回頭,就看見了他,嚇的往後一跳,拿著掃帚警惕看他,一步一步往客棧裡面挪。
書生苦笑:「勺子……昨晚我喝醉了。」
勺子點頭:「我知道,可是……太過分了。凡人有言,酒後吐真言,你說的我沒聽懂,可你做的卻是實實在在感受到了。所以說,掌櫃的本性其實就是……色狼一只。」
書生稍稍往前一步,她就往後退,那每退一步,就跟戳他心似的。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被他……毀了。他抬眸看她,緩聲:「對,但只會對你如此,其他人我沒興趣。」
說罷,就凝神看她,呼吸微屏,他這是表白,直接而又了當,等了很久很久的機會,沒想到卻是在這種場合下說了。
勺子睜大了眼看他,腦子短路了片刻,許久才明白過來,不由憤然:「果然我是最好欺負的!」
書生扶額,他、他真的很想直接壓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