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心情沉重的回到屋裡,雖然儒生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客棧和勺子在十一月一日發生的事,可是不知為何,心底非常不安。
儒生說這些話的時候,未免太過真實,連旁人的各種神態都描述的清楚。
他說的那幾個同樣悲痛看著客棧燒毀的人,依據描述,就是辛娘柏樹他們,可住了兩日的儒生,根本還沒有見過後院妖怪。
這點讓他十分不安。
坐回床邊,勺子還睡得很沉,手裡還是沒放開枕頭。他輕撩起垂落在她面頰上的劉海,輕喚:「勺子,起來喝醒酒湯。」
勺子鼻腔悶出一聲,就沒動靜了。她正做著踩扁九尾狐的美夢,誰都別想叫醒她。
書生只好躺在一旁,也不扯被子了,因為已經和勺子卷成了一團,根本拉不動……
勺子是半夜醒來的,踩扁了九尾狐後,就發現自己被妖主抓了起來,要把她丟到火山口去,結果越走越渴,越走越累,舔了舔唇,也乾的要裂開般。
好不容易看到山上有靈泉冒出,想爬上去接水,竟然爬不動。
用力踢兩腳,巖石竟然還哼了一聲,叫起她的名字來「勺子,勺子」,她揉揉眼,終於醒了過來,然後就見自己又四肢纏上書生,滿目明亮盯來,不由眨眼:「原來巖石是你。」
書生笑笑:「又做什麼夢了?」
勺子笑著往她懷裡鑽,就算還差點被火山烤熟了,但是她把九尾狐踩扁了,再不會來纏著書生,這才是重點,低聲:「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夢,不告訴你。我去找水喝,渴了。」
「我去吧。」
等他拿了茶水來,勺子連喝了三杯,心滿意足:「其實妖主家的酒還是不錯的,走的時候他說送我三大缸我應該接過來。」
書生淡笑:「這次去妖界難道只記得酒?」
「妖界的菜也挺好吃的!」
「……」書生扶額,難道她不覺得很有面子,她的相公非常厲害嗎。
「唔,還有一個……」
書生眼一亮,看來勺子還是開竅的,終於想起重點了。
勺子擰眉:「下回不許跟九尾狐說話。」
「……沒了?」
勺子想了想,認真道:「沒了。」
書生幽幽看著她,這種莫名吃了酸醋的感覺。他俯身湊近,鼻尖幾乎碰在一起:「勺子,我們去九重天住一段時日吧。」
「為什麼?這兒不好嗎?」
「倒也不是……」書生想跟她說清楚儒生剛才說的話,就見她抖抖被子翻翻枕頭,見她又不認真聽自己說話,更是無奈,「勺子。」
「笨書生。」勺子甚是驚慌的看他,「你送我的小芍藥花不見了。昨天去妖主家的時候,明明還在的。」
書生頓了頓,往她探過來的腦袋看去,那小發簪確實不在髮髻上了。別說勺子記得,剛才抱她回來的時候,也分明是在的,笑笑:「妳睡覺這麼翻騰,約摸是掉在床上了,再仔細找找。」
「嗯。」
那東西雖然不貴,但因為是書生送的,勺子萬分珍惜,個兒太小怕它掉了,甚至還用靈力把它固定在髮髻上,按理說不可能掉的呀。再摸摸頭上,其他小飾物還在,怎麼唯獨不見小玉花兒。
兩人幾乎將床翻遍了,也不見它,勺子沮喪極了,懊惱道:「一定是我醉酒時把它扯下來丟掉了,我真糊塗。」
書生安慰道:「我抱妳回來時,它還在,應該是遺落在角落裡了,有句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費盡心思求而不得,等妳順其自然了,它倒會出現,所以別急,總不會跑到別的地方去。」
勺子點點頭,心裡這才安慰了些。
後院眾妖豎起耳朵聽著掌櫃房間從大半夜開始就唧唧的鬧騰,直到快天亮燈才熄滅無聲,不得不邪惡的感慨「年輕人的精力就是旺盛啊」。
書生翌日一大早便去問了後院眾妖,可有在儒生面前露面,回答都是「沒有」,原本的一分相信急速上升了五分。儒生是個凡人,總不可能見到妖怪,除非他真的見過。
這三天勺子發現了兩件事,一件是書生每天早出晚歸,她睡著了書生才回來,她醒了他又出去了。
等她滿腹疑惑的跟辛娘說,她猛地一拍大腿:「老大,高高手不是說要娶你嗎?八成是準備成親的事去了。」
胖葫蘆點頭:「凡人成親的規矩可多著,書生一定是偷偷準備去了。」
爬爬舉手:「老大我要喝喜酒。」
一番話全然打消了勺子的疑惑,心裡美滋滋的,成親啊……她以前和他們一起趴在凡人的屋頂上,看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美極了,沒想到自己也快要邁入這一步了,想一想好像大紅的衣裳也很好,便安心的等著書生開口。
另外一件事是……客棧最近真的來了很多老大大大級別的妖怪啊!什麼老虎獅子,大象豹子,還有山神老妖,通通都來了。連後院眾妖的反應都已經從最初的「臥槽這是個大官竟然來我們客棧了!」到「噢,又來了一個大人物」的淡定程度。
這天客棧又來了很多人,勺子出去倒酒,結果那人一抬頭,手裡的酒就全哆嗦的倒在那人的衣裳裡,只聽見哧哧的幾聲旁人已經伸出利爪盯著她……然後……妖主大人說:「一點酒而已,別嚇著了帝君夫人。」
眾護衛這才收了爪子……勺子驚魂未定,繼續哆嗦:「大、大王,您怎麼來這了?」
妖主和藹可親的說道:「聽說帝君在這開了家客棧,正好路過,就進來喝個酒,吃個菜。」
勺子扯了扯嘴角,穿的如此正式,髮梳的這麼整齊,還帶了一眾護衛,當真只是路過?她默默的想,書生的面子真大呀。
妖主問道:「帝君可在?」
勺子答道:「他這幾天都在外面忙。」
說罷,想到是在準備成親的事,臉就紅了半分。一旁的長老說道:「昨日我還瞧見帝君跟九尾姑娘一塊賞花看月來著……姑娘不知道?」
勺子心頭驀地揪了揪,書生去見九尾狐?見那美艷的九尾狐?難道那下流書生真的把持不住投入美人懷了?
她心生悲涼,最可悲的是這件事竟然還是從別人那裡知道,很……很不開心啊。
夜裡,書生從外頭回來,見屋裡還亮著燈,不由蹙眉,進了裡面,就見勺子抱著被子坐在床上,蜻蜓點水的睡著。輕步上前要將她放平整,忽然就睜了眼,滿眸的迷糊,還在夢中未完全醒來。
「怎麼不睡,坐在這會著涼的。」
勺子滿心不安的抓了他的手,盯著他道:「笨書生,你之前說要成親的,還算數嗎?」
書生想到成親還有花時日去安排,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那儒生的事為上,摸摸她的頭:「當然算數,但現在還有其他事要先忙,等臘月的時候,一定辦。」
勺子滿腹委屈看他,之前還向她急著話說要成親,現在怎麼就推遲了,果然……有不能說的?
她小心道:「掌櫃,你告訴我,你是不是……」
書生坐在一旁脫鞋,聽見這話,偏頭看她,淡笑:「什麼?」
勺子咬了咬唇:「你跟別的姑娘私會了?!」
「……」書生臉一扯,看著她問的分外認真,失聲笑笑,「為什麼這麼問?」
勺子抿唇:「有人看見了。」
書生伸手抱住她,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語調平緩:「我確實跟別的姑娘見面了,但見面跟私會完全不同。是誰在造謠,我去揍斷他三根肋骨。」
想到妖界長老要被揍斷肋骨,勺子努力咽了咽,她才不是那種會出賣妖怪的妖怪。
書生總算是明白她為什麼大半夜的還不睡,原來是在糾結這個。
等會,這是不是說,勺子也在吃醋?為什麼覺得看到她吃醋的模樣心裡還挺開心的……他搖搖頭,讓勺子擔心和誤會才是重點。果然和她一起久了,就捕捉不到重點了啊。
「勺子。」
聽見書生喚自己,她抬頭看去,齜牙:「我不會洩漏那人身份的,我是講義氣的芍藥花。」
書生笑笑:「我這幾天見的人,是九尾姑娘。」
嗯!是九尾姑娘!不是九尾狐,不是九尾,不是狐妖,是九、尾、姑、娘!
勺子這回完全找到了重點。她抱了被子倒頭就睡:「嗷~今晚你不許睡床,你竟然背著我偷偷去見傾國傾城美艷絕倫的九尾狐。我以為……我以為你是去準備成親的事了。」
書生怔忪片刻,勺子的意思是,她一直在期待成親?心頭陰霾立刻消散了許多,躺身一側,揉了揉她的臉:「勺子。」
「不要碰我,下流胚!秋菊說的果然沒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呸呸。不要捏我的臉,信不信我踹你,把你踹到天涯海角去找龜丞相……」
聲音越來越弱,默了片刻,勺子忍不住轉身,兩眼噙了淚:「笨書生,你別被人勾搭走好不好?就算要走,也跟我說明白,不要突然丟下我。」
書生想笑笑緩解這突然悲傷的氣氛,卻笑不出來。他輕歎一氣,將她緊攬入懷:「傻勺子,我怎麼會走……我去找九尾姑娘,是要拜托她一件事。」
勺子吸了吸鼻子,在他衣裳蹭了蹭淚:「什麼事?」
「九尾狐妖力強大,可以逆轉轉輪。我在想,如果那儒生說的不假,那讓九尾狐領我去一個月後,就能辨別真假了。」
勺子擰眉:「儒生說什麼了?」
書生默了默,實在不想說出來讓她一起擔心,認真道:「我會解決,會將全部絆腳石挪開,會和妳一起守護客棧,會保護好妳,妳之前如何,以後也如何,不必知道那些糟心的事,乖。」
「不乖!」勺子撐手起身,直勾勾盯他,「就算你是高高手,我不過是一只小妖,但我也想和你一起面對那些糟心事,就算我不能幫上忙,但至少知道你在面臨什麼樣的事,我不能跟你齊肩站在一起迎敵,但也可以站在你背後支持你。」
書生沒想到勺子會說出這些話來,眼裡還有淚,說話的腔調也還帶了一點哭音,可神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他輕聲:「可能會很危險。」
勺子見有轉機,笑了笑:「不怕。」
書生腦袋驀地想到那儒生描繪的畫面,氣又幾乎喘不上來:「除了這件事……其他的我都告訴妳。唯獨這次,讓我去解決就好。待會我就送你去九重天,在那兒好好待著,我很快去接你回客棧。」
只要離開客棧,一定程度上,命運轉輪也會被改變。
如果他隨九尾狐到了十一月一日那天,萬一這期間有人害勺子,根本沒有辦法顧及。先把她送走,然後再去探個究竟。
勺子咬牙:「笨書生!」
書生未聽,偏頭喚道:「青龍。」
尾音剛落,便有狂風襲來,吹的門窗急震。
勺子睜眼看去,便見個身形高大的青衣人站在前頭,冷臉的可以掉冰渣,真是……帥的人神共憤……沒想到那渾身龍鱗的青龍竟然長的如此可口……不對,重點是叫青龍來幹嘛。
書生輕歎:「帶她回大殿,寸步不離保護。」
勺子立刻抓了他的手:「我不走!笨書生你不要莫名其妙丟下我,我不問了,你做你的事,我在一旁看著也好,不要把我送走,我不走,不走。」
「勺子。」書生沉聲,看著她說道,「這件事關乎到妳的性命,我絕不能……」
「命是我的。」勺子見慣了他橫行霸道的樣子,現在這無奈的模樣她很不喜歡,很驚恐,她搖頭,「笨書生你要去做很危險的事是不是?你別去冒險,你要是怕牽連我,那我不問了,我會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待在你身邊。你別讓我看不見你,否則我會胡思亂想的。」
書生擰了擰眉,正要好好教育一番,勺子抱著被子往牆上貼,大聲道:「辛娘說的果然沒錯,成親前不應該做圖冊上的事,因為男人吃乾抹淨就會立刻跑了!」
「……」
青龍臉上的冰渣徹底被融化,背身,僵著聲音道:「家事什麼的……還是關起門慢慢解決吧……」
狂風驟散,屋裡又只剩下書生和勺子兩個人。
書生第一次發現,勺子不僅對客棧執拗,對他……嗯?對他……也很執著呀……要是以前一定會為這發現而高興,可現在卻竟然心酸了。
勺子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事,可讓她一個人躲到安全的地方,讓書生冒險,她實在不想。伸手扯了扯他衣裳:「笨書生,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書生看著勺子,又揉揉她的臉:「一如既往的喜歡,甚至更喜歡。」
勺子這才安心了些,書生又道:「我告訴你……我找九尾姑娘逆轉轉輪,到底是要做什麼。」
勺子豎起耳朵,往他身邊挪了挪,又勻了被子給他:「嗯,你說吧,有危險我們一起扛,我會努力的。」
書生聽的真切,她至始至終以為碰到危險的是他,所以寧可和他一起面對,也不願意躲在安樂窩裡。
「那奇怪的儒生告訴我,一個月後,妳會死……」
勺子眨眼:「就這樣?」
書生點頭,要是告訴她客棧也會消亡,估計就不會這麼淡定了……
勺子雙眼笑成新月,不以為然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儒生是凡人,而且神經兮兮的,說的話才不可信。」
書生說道:「我也不願相信,只是他說那天辛娘柏樹他們都在,可現在的儒生,並沒有見過他們。」
勺子這才認真起來:「嗯,掌櫃你仔細說。」
書生握了她的手,怕嚇了她,隱去了儒生說客棧會被毀的事,其他的都詳細說與她聽。勺子越聽心裡就越堵,等他說完了,腦袋也嗡嗡的叫,這實在是……太詭異了,簡直就是儒生親眼所見的事。
半晌她撓撓頭:「可是那儒生之前跟我說,他只在客棧住了半個月,可跟你說的是一個月。所以說,他根本沒住到十一月一日,在騙人的吧。」
書生頓了頓:「他真的這麼跟你說過?」
「嗯。」
書生挑了挑眉,字字道:「這混賬東西……」
勺子握拳:「我去抓他過來!」
說罷,就立刻跑到天字號房,就算是貴客,但是這麼嚇書生,不可原諒!勺子還要斯文的敲門,書生抬指,門就開了。
正坐在桌前沉思的儒生抬頭看去,見了兩人,眉頭擰的更深,不等他們開口,滿眸疑惑:「兩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