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我發誓,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

這不能怪我啊,謝安懷在隱居三年後,突然一天,他喝了一碗果子酪,然後把銀勺輕輕的放到碗裡,對我道:「給你兩天時間准備行囊,我們要走了。」

我正坐在一旁為他整理書冊,本家送來新書,我正用小銀刀將書一頁頁的裁開。這個工作我現在已經做的非常嫻熟了,毛邊被我輕輕劃去,力道正好,保證看的舒服。

所以謝安懷這句話一說出來,我手上的小刀一劃,差點走了斜。

「公子要去那裡?去多少時日,告訴眉兒,才好准備行囊。」我興奮的心突突跳,在這裡關了三年,什麼都見識不到,這三年我去了鎮上不到十次,每次都是安豐陪著我去,然後逛逛集市,最後去店裡吃一碗辣味豆花,鎮子小,集市也不大,雖然熱鬧,但是每次聽大嬸大叔們一起扯著嗓子一邊坐在那兒一邊拉家常,比如說我家的雞被黃狼叼走啦,你家的二丫頭什麼時候出嫁我要打什麼東西啊,那裡的地方聽說有閨女生了個怪物啊!真挺汗的。

這集市還有個交流的作用,有的說了親的,兩家人故意帶著小兒女們見見面,那場面還挺熱鬧。

起初幾次我還聽得津津有味的,但是馬上就覺得特別的空虛,精神生活啊!要有精神追求!

其實集市沒什麼東西可買,新鮮的蔬菜水果都是由農家送來的,宮粉頭油胭脂什麼的我統統不喜歡,本家會定期送來這些東西,但是我都不怎麼用,倒是村子裡那個女孩要出嫁,我就送她們一套,倒是讓她們高興極了,說這是京城才有的上品。

看那些女孩兒打扮起來興高采烈,茉莉花頭油抹得滿頭發油油的,明明是大嘴巴吧,卻偏偏用毛筆在嘴巴上畫上一櫻桃小口,然後死命的在臉上畫黃色的圓點和黑色的假痣。用燒焦了的柳枝畫各種又粗又長或者很短的眉毛。還說這是京城女人們的流行裝扮。

說實話,我每次看到都特別害怕。

所以我只是洗完臉後,擦點香膏,其他的我可不干,倒是安豐老埋怨我不愛打扮。

「我們去杭州,不過,先要去臨安一趟,那裡有事情。」

「什麼事情?可是分堂又出現了問題?」我不怕死的問道。

「不是。」謝安懷笑笑,「是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

其實我一直奇怪,謝安懷身為門第高貴的世家子弟,司馬周、長孫王、上官謝。這幾家都是高門世家,就連皇帝老兒的門第都不如這幾家高貴。

那麼他為什麼會和江湖人士有來往?

這三年我看過不少江湖中人來訪,一個個都是行蹤詭秘,往往我睡著呢,突然就驚醒過來,然後披著衣服急急忙忙的跑出來,就發現五六個身材或高大或瘦小,穿著簡單但料子很好氣質沖人的男人跪在謝安懷廊下,那表情!

那叫一個忠誠!那叫一個安靜!

貌似謝安懷手下有很多人,在暗暗的做很多事情。

我被晚風夜露嗆的傷了風,沒辦法,我要給這些人做夜宵。

夜宵口碑不錯,至少都挺給面子的,我看誰都沒剩下過,不過晚上睡不好,白天沒精神,直接影響了早餐的質量,謝安懷終於忍無可忍,嚴令我晚上不准起來做夜宵給那些不速之客。

我立刻遵守命令,其實我也真挺奇怪的,你說說謝安懷難道是鐵打的?為什麼他就不困呢?他早上起來練武,然後白天讀書,午睡半小時,然後就處理信件,晚上讀書或者再干點什麼……

果然啊!人上之人不好當!

還是做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好些……呸呸!是人!

我的日程安排就滿了點,其實滿了點是好的,至少能讓自己不胡思亂想。

早上被練武的安豐叫起來做早飯,沒辦法,被窩太舒服了!古代可沒有席夢思,我的胡床被我弄得跟個棉花窩一樣,睡上去會陷下去!

然後做早飯、打掃一下謝安懷的寢室、整理書房,打開窗子,然後煮茶,等謝安懷來到書房後,把他早上沐浴換下的衣服洗了,然後去查看賬本,補充家中的倉庫,琢磨中午的點心,下午練武,准備晚膳,幫謝安懷做些雜事。

還有燉甜品、縫縫補補、當家不易啊!

而這次只給了我三天時間,我忙的頭都要暈了。

很多東西都要打包,廚房裡很多東西要封罐或者埋起來,家具要蓋上布,窗戶要封口。

謝安懷冷冷的道:「眉兒,別忙了,我們這次去可是要很久。」他笑笑,「說不定就不回來了。」

啊?我傻了。

不……不回來了?

我本能的四周看了看,待了三年了,這地方我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院子裡的葡萄籐我嫁接了良枝,每年都埋豆餅下去,花都是我自己選的,很好看,還有我的房間,我軟軟的床,我的書箱……我的默寫的資料。

這些都不要了?不回來了?

「為什麼不回來了呢?」我問。

謝安懷把幾封書信湊在燭火上燒掉,扔進身旁的銅痰盂。

「因為接下來我會很忙,而且,這裡是我隱居讀書的地方,我畢竟,還是不能永遠呆在這裡的。」

這話說得一點沒錯,像謝安懷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一輩子呆在這個小鎮上?

我心中惆悵,低低的問道:「公子,那這地方,真的就不要了嗎?」

謝安懷看看我,「怎麼,你很喜歡這地方?」

我點點頭。

他若有所思。

「去准備東西吧,我要求路上舒適,如果你收拾的不好,我罰你兩個月月錢。」

你不應該叫謝安懷,你應該叫謝安壞!!!!!

所以說,我很羨慕那些穿越過來就當小姐當公主當女皇當愛妾當……怎麼說也比我好吧?有人伺候吃穿,頂多也就是平凡兩天然後就立刻找到飯碗,就是開個店,也絕對是立刻就有收入的,以前還看到一篇文章說是穿越成鸚鵡的,哈,也是個讓人伺候小米清水的主。

真好,那像我現在這樣,忙前忙後,這一路上,驛站裡我要為謝安懷單做食物,為他換洗衣物,把驛站裡的被褥換成自己准備的,事情多極了。

累人!

還好住驛站的時候並不很多,謝安懷給我和安豐一幅地圖,安豐照著走,總是能走到一家普通的中等人家,然後就發現裡面的裝潢豪華無比,一幫人跪著叫主子少爺公子。

真是……

但就是這樣我也不能得閒,我要補充車上的食物、點心,告訴廚房怎麼做謝安懷喜歡吃的東西。再去伺候他老人家。

誰叫人家是我主子呢?

我裝賣身契的那個小盒子,這三年來我是天天晚上看它啊!抱著它睡覺,看著它傻笑,每到初一十五我就沐浴淨身然後抱著小盒子站在窗下,對著那皎潔的圓月默默祈禱!

月亮啊!請讓我早日脫離苦海!腰纏萬貫的擺脫奴籍,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吃到臉成大餅!!!然後再……哇哈哈……嘎嘎……呼呼……嘿嘿。

真是奢侈的願望。

我對那個盧朝風的興趣不大,只覺得他言語舉止雖然斯文有禮,但是還是有些不對勁,倒是謝安懷提醒了我。

「此人談吐斯文,身背書箱,腳穿草鞋,但是襪子卻是上等布料,他說話是北地口音,舉止穩重,而且……」

「身上有種藥香,這是瞞不了人的,我都讓他洗完澡了,這股味道卻還是驅之不散,看來他家裡是開藥鋪的?可是他說家裡是開點心鋪的,而且他的指甲干淨,我懷疑他會醫術,要為病人診脈,手是需要干淨的。」我輕聲的道,麻利的將褥子展開。

「他與人說話毫不避諱,喜歡頭輕輕傾前聞人說話氣味,總是下意識的看人臉色、眼底、明明會醫,卻說自己是書生,我覺得這人挺有意思。「謝安懷坐在床邊,輕輕敲敲桌子,」你對這個人有什麼感覺?」

我把干淨的枕頭擺好,笑道:「我覺得他像……像是一條小奶狗。」

「啊?」謝安懷失笑,詫異的看著我道,「為什麼?」

我越想越覺得好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覺得他像是一條胖胖的,掉到藥材堆裡頭的小奶狗,我覺得很像。」

謝安懷笑得很開心。

「公子,那我下去了。」我打算去和安豐一起輪流值班。

「下去干什麼,都是男子,你在這裡陪我一起睡。」謝安懷頭也不抬的看著書道。

我……

「那我睡外面?」我小心翼翼的指著外車廂問道。

謝安懷思索一下,抬起頭來,溫和的道:「就在這裡好了,怎麼,你不願意?」

我發誓我看到了狡猾的光芒在他老人家眼中閃過!

那就睡唄,我一小丫頭,13歲(也可能是14歲),我料你也沒什麼戀童癖,再說要睡也早睡了,再說外面還有那麼多人呢,再說安豐也在外面呢,再說外車廂地方確實不大,好吧,我承認我是想多了,也許我老板是一時善心發作,也許……

我大大方方的鋪了被褥躺下,這車廂裡確實是比外面要好上不少的,我的被褥離謝安懷的很近,但是被褥寬大,所以其實我們離得也是不是太近。

車廂裡很暗,外面的火光映了進來,謝安懷的呼吸很長很輕,我縮在被子裡,聽著他的呼吸聲,竟然有些臉紅。

謝安懷真的是很帥的。

不過你說他怎麼就不結婚呢?我從來沒看過他對女色有什麼興趣,我沒敢問過安豐,怕這位狂熱的安粉掐死我。

莫非他……我正在胡思亂想。

「眉兒。」

我嚇了一跳,急忙坐起來問道:「公子有什麼需要的嗎?」

謝安懷冷哼一聲,「躺下,睡覺。」

我乖乖躺下,不敢做聲。

「眉兒,你為什麼要叫自己舒眉呢,你本來的名字,不是槐花嗎?」謝安懷靜靜的問道。

我動了一下,把自己蜷成一個團,「槐花……槐花太難聽了,爹爹喜歡舒眉這個名字,但是他去世的早,我沒問過。」

這是真話,我的名字是爸爸起的,父母去的太快太早,我最早的記憶,是在地上大哭,懷裡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布娃娃,為什麼哭的我早已經忘了,只記得表姐給了我一塊糖。那糖很甜。

但是我不太喜歡吃甜的東西。

「也許,舒眉,是希望我,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舒展眉毛的表情,一定是笑著才可以做的。」我回答道。

「那現在,你開心嗎?」謝安懷淡淡的問道。

我遲疑了,來了古代三年,而是來到了一個我不知道未來的朝代,我每天只是忙著讓自己忙來忙去,晚上,我抱著自己的秘密小箱子,在一疊疊紙上寫著自己的過去,不,是自己的前世。

真奇怪,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死而復生,我沒有這種感覺,有的時候,我會站在原子的陰影裡,一個人對著月亮伸出手臂,仔細的、翻來覆去的看。

你瞧,這就是我的身體,得心應手,我覺得很合適。

鏡子裡的臉也逐漸看得慣了,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覺得這張臉比起以前,似乎還是一模一樣,只是更加的青澀,也對,如果不是磁場契合,我可能得到這個身體嗎?

白天是好熬的,但是晚上,我真的很寂寞。

我把薄被拉上了一點,感覺正有什麼東西沿著我的臉頰流下。

糟糕,我哭了嗎?

我把頭埋在被子裡,正做鴕鳥呢,突然,我覺得自己被人翻過來,謝安懷的臉就在我的上方,他的頭發披散在我的臉旁,有幾縷甚至滑在我的脖子裡,癢癢的。

我瞪著他。

「你哭了?」謝安懷摸了一下我的臉,悄聲的道。

我說不出話來,這人怎麼不說男女之防了?

他摸了一下我的頭發,退了回去。

我愣了半天,腦子裡什麼胡思亂想的東西都有,最後,一天的顛簸疲累讓我睡了過去。

所以那幫人闖進小廟時,我睡得正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