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小廟,小眉跳下車,打量一下四周,不禁歎了口氣,「哎,這麼小,還這麼多人,麻煩!」
她說的人,指的是另一輛馬車,驛站指了路,一輛馬車轉了原路回去,這輛馬車上卻也是兩名士子,也就跟了上來。
這廟乃是河神廟,建的不是地方,離前方臨安城還遠,現在趕過去,城門早已經關上了,今晚在這裡住宿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情,盧朝風實在是不好意思再在馬車上呆著,自告奮勇的跳下車和小眉一起進了小廟。
小廟倒是比較干淨,香火還沒有完全斷,偶爾也是有地保來打掃一下,最近雨水太勤,還有人過來仔細清掃祭拜過,可惜廟宇窄小,只有正殿和後面的一間黑漆漆的放掃帚拖把等雜物的小間,要找到一間獨立的房間是不可能的,所有人只能在正殿湊合。
小眉看了一圈,拿了兩把掃帚拖把回了正殿,在一處寬敞角落仔細清掃了起來,另外馬車上的三人把馬車停在廊下,也進了來,打量了一下,也自在一處安頓下來,搬了青石圍圈坐下休息。
盧朝風道:「大姐兒,讓我來吧!」
小眉笑道:「如此多謝,但是我一個小丫頭,公子還是叫我名字吧?叫小眉便好。」
那車夫栓了馬,也走過來,小眉道:「安豐哥,這裡還算干淨,我們先生火做飯吧!等一切停當了再去問公子是否要下車。」
那車夫摘下帽子一笑,盧朝風這才見到他全容。他長相大方端正,皮膚略黑,顯得很忠厚,年齡約在十八上下。
「那我去抱柴火。」他道。
一個士子在旁邊冷冷的哼了一聲,「下雨的天,到那裡去找干的柴?」
安豐和小眉同時看去,這是個身材瘦弱的青年,皮膚黃黑,樣貌平常,有股子酸腐的氣質,小眉低頭,見這幾人圍成一圈,中間的火微弱搖擺,看樣子是馬車上帶的干柴,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說話。
安豐走去馬車後邊,一打開,盧朝風嚇了一跳,這馬車後部比平常的馬車後部多出一節,裡面竟然滿滿當當的擺了很多東西!安豐拿出幾根粗如手臂的白灰色棍子,又拿了個瓶子,小眉也過去拿了小鍋等雜碎東西,來回幾趟堆放起來,又在掃干淨的地上鋪了油布和席子、再拿了三四個小墊子來,讓盧朝風坐下。
盧朝風不好意思,吶吶地說了聲謝謝。
「那是法燭?」另一個面容清秀,舉止穩重的士子驚訝的道,指著安豐手上的白灰色棍子。
那黃瘦臉士子叫道,「真是有錢!今年多雨!法燭賣到120文一支呢!」
「李兄!」那清秀士子轉頭看了他一眼,轉頭走過來躬身為禮,「這位小姐,不知去往何處?」
小眉躬身還禮道,「那裡,我只是一小小丫頭,那值得您這麼有禮,公子貴姓?」
那士子道:「姓馬名文才,那位仁兄則是李仁。」
小眉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忍不住似的微笑,顯得她越發清麗,她笑道:「公子不用多禮,我看公子那裡的火勢微弱,是否想要一根法燭?」
馬文才臉上一熱,法燭是用碎瓷樹籽油渣混合而成的,這幾年民間多有使用,比起柴火,更是好燒,今年雨水頗多,法燭更是好賣,自己本是寒酸士子,行囊羞澀,確實想討一根法燭。
「公子請用。」小眉似乎看出他窘意,雙手遞過一根法燭。
馬文才道謝接過,回到角落,李仁道:「干嘛去求?這火不就可以了嗎?」
馬文才並不說話,他涵養極好,李仁尖酸刻薄,並不放在心上。
他們兩人是遠親,這次是為了去蘇州找親戚,家道小康,所以干糧也只是干餅配肉脯而已,車夫在旁邊支了一個小鍋,熬了點小米粥。
突然一陣異香飄過,三個人都情不自禁的轉頭看去,卻見到小眉正跪坐在席子上,眼前支了一口小鍋,手裡則是一個食盒,身旁則又是幾層食盒和零零碎碎的各種小東西。
「這是什麼?」盧朝風奇怪的問道。
小眉笑笑,手上卻不閒著,把小罐裡的小塊油脂狀的東西放入清水慢慢熬著,一邊從食盒裡抓起各種干菜,一把把的扔下水中。
「小眉姑娘,這干菜不洗下,可能會有沙子呢。」盧朝風道。
「公子不用擔心,這干菜是我洗淨蒙著紗布曬的,沒有沙子,這小塊東西,是我拿豬背上的小塊脂肪和各種調料醃的,既有味道,還能給干菜入味,比起光放鹽可要好多了。」小眉柔聲道,她手上功夫很是利落,這邊煮著湯,那邊安豐抬起頭來,「眉兒,鏊子燒好了。」
這鏊子只有普通的一般大小,小眉調好面汁,又放了些蔬菜碎丁和鮮蝦肉塊,一張張的攤起煎餅來,一會兒工夫便攤好幾張,倒了一杯煮好的鹽茶,一並送到盧朝風面前,對他一笑,又轉身回去做菜。
盧朝風嘗了一口,只覺得這煎餅松軟棉香,吃到嘴裡有著豐富的香氣,看她忙了半天,又精心調配了面汁,顯是費心准備的。
食盒裡還有各種肉松小菜以及糟肉等,小眉整頓好飯菜,放在一張盤子裡端到馬車裡去,異香陣陣,李仁看看手上的干餅,冷哼一聲,「真是排場!」
馬文才剛想呵斥,卻看到小眉轉過身來,冷冷的看了李仁一眼,馬文才心裡暗驚,這女孩雖然是丫鬟打扮,但是氣質卻好,剛才與她說話時未敢抬頭,雖然看出她長相清麗,卻沒發現她眼睛竟然如此明亮有神,絕不是普通女子所有的。
就連丫鬟都是這般氣度,那馬車裡的人又是什麼身份?馬文才心下納罕,低頭喝粥,不去管李仁,只是想著該如何進退。
吃完東西,眾人都覺得困倦,小眉端著食盒從車上下來,走到火旁,對安豐道:「安豐哥,公子只說浴足就好了,你身上被雨打濕了吧?還有盧公子,要不要洗個澡?」
「這可怎麼洗澡?」盧朝風大吃一驚。
小眉一笑,「我的古怪東西可多著呢,荒郊野地當然沒有桶來沐浴了,我拿軟皮子做了個水袋,裝了熱水掛起來,擰開銅扣子,就有水滴下來,足夠馬馬虎虎洗一次澡的,安豐哥和盧公子身上都難受著吧,把衣服換下我來弄干,反正閒著也沒事情干,找點事情做打發時間。」
盧朝風聽得心癢癢,身上被雨水淋了又干之後越發難受,洗個澡只怕舒服許多,再說,他也是實在是對小眉說的那種洗澡方法感到好奇。
這邊馬文才三人已經好奇的不能再好奇了,眾人的目光全都投在小眉身上,只見她那嬌小的身影進進出出,把那放雜物的小間整理干淨,端了一只蠟燭進去放在架子上,那邊安豐也從井裡打了水,好在這廟後的井疏通的好,估計地保也不敢得罪河神爺,水脈尚好,燒了滾滾的水,安豐又砍了一根一人多高的棍子進來,又砍了幾根粗木,在一旁削削砍砍,把幾根木頭墜進那木棍,弄成個爪子模樣,往地上一立,雖然樣子粗糙,但是竟然站的穩。
小眉拿出一個寬大的皮口袋,口上是銅扣,水灌了進去,再往棍子上一掛,木棍晃了幾下,竟然還是站得住,讓眾人看的乍舌不已,安豐把木棍挪進去,出來笑道:「裡面牆角有口子,不用再弄了,水流的出去。」
小眉遞過一個小筐,「盧公子,請把髒衣放到這筐裡,一會兒遞出來給我。」
安豐笑道:「我陪公子進去一下,我這妹子鬼點子多,公子恐怕不會用這東西。」
盧朝風又驚又喜的進了小間,馬文才等人在外面看的眼睛都直了。
一進去,盧朝風嚇了一跳,這小間極小,小眉打掃的干淨,在裡面放了蠟燭,感覺大不一樣,安豐微笑著擰開銀扣子,頓時數道水線直下,力道熱度都剛好,一袋子水,剛好夠一個人洗個舒舒服服的簡單熱水澡。
盧朝風驚訝的合不攏嘴,他印象裡的洗澡是木桶裡的大盆熱水,眼下這個,倒真是方便許多。
歡歡喜喜的洗好澡出來,盧朝風只覺得輕飄飄的好似成仙。
李仁等人看著他身上冒著熱氣出來,嫉妒的兩眼放光。
李仁叫道:「這位仁兄,舒服嗎?」
盧朝風笑道:「人生極樂。」
小眉在火邊烤著衣服,笑道,「古人雲,人生三樂,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久旱逢甘霖,看來眼下還得再加一樂。」
洗完澡,安豐開始把席子挪開,把火堆分散開燒著。
那邊馬夫贊歎道:「這小哥兒做的不錯,這地上火燒的旺,燒燒濕氣,待會睡著就能好很多。」
李仁酸酸的道:「反正我們睡馬車。」
小眉從馬車裡取出一包東西,打開來竟然是一副簡單的蚊帳,安豐把火堆灰燼移開,鋪上席子,幾下把帳角處的釘子釘在地上,小眉抱來被褥,盧朝風躺在褥子上,只覺得身下溫熱,再聞到被子上一股淡香,覺得自己好似身在天堂。
安豐問道:「妹子,你今晚睡那裡?」
小眉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公子讓我睡在馬車外廂,我沒事,你們睡吧!」
盧朝風突然覺得有些難受。
可也說不上來是那裡難受。
廟裡火光暗淡,蚊帳裡暖香陣陣,盧朝風枕著棉枕,蓋著薄被,身上干淨爽快,只覺得自己是那《黃粱夢》裡的走運書生,這一天的境遇實在是離奇,他遇到了一個又美貌又心靈手巧的小丫頭,吃的快活,睡得舒服,實乃奇遇。
睡到後半夜,突然一聲響,盧朝風驚醒,卻發現眼前一陣白光閃過,他急忙坐起,火堆光芒已暗,他只看到安豐站在蚊帳外,手裡拿著一把劍。
原來是幾個人踹開了院門,跳了進來。
「什麼人?」安豐叫道。
盧朝風立刻清醒了,急忙爬了起來。
「哈哈!這可有幾只肥羊啊!」
一陣粗俗大笑,盧朝風嚇得直抖,想起叔父家僕人所說的,臨安最近多事,莫不是有了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