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陳碧恨不得把自己都隱身了,可惜這不是修仙文,她真沒那種技能,至於挖個洞把自己藏了,難度也大,她哪裡有現成的工具,一兩秒之內就能弄個洞把自己埋了?
答案是:不能!
乾脆利落的兩個字在她腦袋裡一晃,讓她頓時顯得壓力真是比山還大,大得都讓她不敢抬頭,一眼都不敢看人。
有些事情往往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主,柳紀紅的辦公室攏共才四個人,柳紀紅本人,秦女士母女倆,再加上突然橫插/進來的柳東澤,又不是擠在公交車裡擠得跟沙丁魚一樣,要是沒看到她,還真是有點難度。
柳東澤那一笑,十分平易近人,都讓他那雙惑人般的眼睛都比平時淡了那麼點感覺,突然間洗去鉛華般,如同鄰居家的兄長,潔白的牙齒微一露,「原來是小四?」
他那聲兒跟山澗裡的清泉般,叮咚作響,叫人暢快。
「小四」兩個字讓陳碧幾乎都哆嗦了,兩手藏在大衣斜袋頭,在人看不見的地方裡捏握成拳,慢慢地抬起頭來,幾乎學起他的樣子來露出個笑,意外的笑,「哦,是東澤呀——」
她說得平淡,沒有特別意外,就是有一點點的意外,保持住了風度。
輕輕的幾個字,聽在柳東澤耳朵裡挺不是滋味,他這個人最愛看人家意外的表情,雖說她有點意外,可這意外怎麼看怎麼假,讓他實在沒有成就感,「姑,小四怎麼到你這裡了?」
這叫明知故問,誰都沒去想柳紀紅是受了誰的「唆擺」,秦女士沒往這邊想,事實上她壓根兒沒往這邊想過,想起那天柳東澤穿著女兒的大衣走了,她難道真沒有一點兒懷疑?
絕對的,肯定是懷疑的,但她是什麼人,自然是當作沒有發生過,再說了上面還有葉蒼澤,事兒肯定不大,她想得很樂觀,主要她只能樂觀,要是不樂觀,她大鬧了,還有後面葉茂宣佈的那事兒嘛,肯定沒了——
她從來都是有主意的人,認為陳碧沒主意,她這個當媽的又不能常常在身邊護著女兒,找個女婿的事,自然得上心,得找最好的那個,中間的人,她都盡可能的忽略。
現實才是最重要,什麼愛情都是次要的,這是秦女士得出來的結論,要是葉老六一點花頭都沒有,她又何苦跟著這麼個男人過活,愛情是什麼,吃不飽喝不著,別說有情喝水也能飽這種騙孩子的鬼話,她早就不相信了。
「你姑給小、小……」秦女士拽住陳碧的手,都能察覺到她想躲的心思,拽得更緊,笑得一臉溫和,臉那是精心保養的,那一笑,都沒能看出來有皺紋,要不是有歲數押在那裡,與陳碧站在一起,還真能當成「姐妹花」,「阿碧介紹工作呢,阿碧呢以後就留在這裡了,那裡也不回去了。」
小四,這是個小名,陳碧在老陳家裡排行第四,主要是上面大伯家還有三個女兒,都比陳碧大,論排名,她就排第四,所以叫小四,這名兒,秦女士叫得實在拗口,一叫起這個小名,她就不舒服,像是與過去有了什麼糾葛。
秦女士那一拽,看著是母女間的親密相處,陳碧沒處可躲,當著外人的面,沒想落秦女士的面子,有時候她腦袋裡是一團漿糊,越拌越渾,到最後都不知道成了什麼;有時候她又門兒清,清清楚楚。
她總不能揮開秦女士的手,還說「我不想在這裡幹」,不是不給秦女士面子,是不給柳紀紅面子,她從小所知道的就是「尊師重道」、「尊老愛幼」,都是刻在骨子裡頭的,哪裡能輕易從骨子裡剔出來。
要說呀,她這個時候也就想到葉家與柳家的關係,心裡那個糾結的,先別說是不是會得罪人,她就惟一個想法,別把誰的面子落了,落面子的事,最能跟人結仇,不管是她自己也好,還是朋友也好,都有過那種蛋疼的經歷。
「我怎麼看著小四不太樂意?」柳東澤見她似乎跟平時一樣,可他是什麼人,眼毒呀,眼睛毒得快趕上「X」光了,「似乎」兩個字就很能表明問題,「姑,你問沒有問過小四意見的?我記得她還挺喜歡那裡,都不想回這裡的。」
絕對是挑撥離間,打著「關心」她意願的旗子,把她狠狠地從秦女士身後挖出來,這挖得太狠,幾乎讓陳碧想埋在地裡的根須都掉出來,幾乎是同時,她的手暗地裡讓秦女士一捏,這絕對是需要她表態的了。
表態是什麼,那得用十二萬分的真誠闡述自己的意願,或者是美好願望都成,這是她個人理解,不代表別人也能理解她的想法,「我當然是樂意的,就怕沒機會,柳主任,我想我會如您期望中的一樣好。」
表決心,這個她也會,唸書她沒少表過決心,最終都是跟決心一樣,也沒叫「小姑」,她想表決心時至少別帶上關係,而且心裡到底有種不能露出來的心思,她憑什麼叫「小姑」呀,這都隨誰叫?
這個小細節,她到是揪著不放了,跟固執的孩子一樣。
便是說話的時候,她也敢盯著柳東澤了,那目光都要跟他較上勁兒一樣,頗有點平時見不著的「狠勁」,別給她瞎咧咧!
到是柳東澤一點都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溫和,將他身上的那股子邪乎勁兒都掃了,趁著柳紀紅與秦女士沒注意,居然還伸出可惡的舌頭,舔過他自個的薄唇——
這個動作,叫她跟觸電似的收回視線,沒敢再跟他的視線對上,生怕一對上,她所有的底都洩了出來,心跳得快。
柳紀紅點頭,扶不上牆的人她這裡也是不會安排的,也是打聽過陳碧的事,陳碧先頭待的幼兒園園長那是她老同學了,那老同學對陳碧確實是讚不絕口,「說話到是兩嘴兒一閉一合,這都沒用,還是先到那邊報到吧。」
乾脆,沒有多餘的話,這就是柳紀紅,她年輕時也談過戀愛,就是不耐煩非得小心和氣地哄著男人,自認還不如一個人生活要好,於是這麼些年來都沒有結婚,到底在她們那一輩多多少少有點異類的存在。
要說她沒注意到陳碧突然低頭的動作,那是沒可能的事,促成陳碧到市委機關幼兒園的事,本來就是由她這個侄子起的頭,她就是附和一下,反正那邊剛好有個缺,安排個人是小事兒。
當初東慧跟葉茂沒成,現在東澤跟陳碧要是能成,雖說關係遠了點,到還是不錯的,她想的周全,葉家與柳家總得好下去,她壓根兒不知道葉茂早就在葉家裡都攤明白了他與陳碧的關係,她還想做個中間人掇合一下陳碧與東澤。
想像都是美好的,現實都是這麼殘酷,陳碧壓根兒不知道她去市委幼兒園前見的柳紀紅都是存了那麼點「相親」的意思,非但她沒有這麼想過,就連早就是貴婦人般姿態的秦女士也沒往這邊想。
「秦阿姨,我中午請小四吃飯,您不會不答應的吧?」柳東澤不愧是個臉皮厚的,一點都沒因為前天自己那一身叫人驚悚的「大衣裝」而不好意思出現在秦女士面前,反倒是沾沾自喜,「香滿樓我都訂好了位子,阿姨您看?」
他一口一個「阿姨」,一口一個「您」的,那是相當有禮貌,簡直跟平時判若兩人,要是以前呀,碰到秦女士,眼皮子一掀,都算是他給面子,那都是「賞」的。
還沒等秦女士回過神來,柳紀紅到是上來拽著她的胳膊,「他們年輕人歸他們年輕人玩,我們都年紀大了,哪裡能跟他們有什麼話題,還不如我們兩個老傢伙一起,做個SPA,再去逛逛,怎麼樣?」
都到這地步了,柳紀紅都是相當配合,暗地到是一瞪柳東澤。
柳東澤若無其事,一徑兒就瞅著對面的陳碧,誰都沒能在他眼底,就算過了回眼底,終究不是那個人,也不會在他眼底留下影子,而她呢,則跟著刻在上頭一樣,怎麼弄也是弄不掉的。
這到是挺吸引人,想著老爺子喪事剛辦完,秦女士還真沒有鬆下來過,確實得鬆一下,SPA那是剛剛好,最好全身心的放鬆,這麼一想,她的警惕心就落了下來,都沒看見陳碧給她使的眼色,一點頭,大大方方地答應了,「也是,都說差一歲就有代溝,我們跟他們之間的代溝都不知道幾多了,」她嘴上這麼說著,還記得吩咐一回陳碧,「晚上記得早點回——」
這麼一句話,就把陳碧的去留決定了,四個人,分成兩班子,兩班子各兩人,走的是不同的路,吃的是不同的飯。
眼看著那兩人先走,陳碧與柳東澤走在後頭,兩個人的距離有點近,又有點遠,至少兩個人沒碰著,就是連手都沒有碰到一下,她微笑,他也微笑,兩個人都微笑,就跟剛認識一樣。
等出了辦公樓,柳東澤的車停得太霸氣,流線型的車身狠狠地佔了兩個車位,他往前走,她就往後退,他往前一步,她跟著往後退一步,與他的距離慢慢拉開。
柳東澤生前走,像是沒發現,一開車門,也不回頭,「張放住院了,肋骨都斷了兩根,昨晚倒在方同治家不遠的地方。」話說得不輕不重,就那麼說著,沒有添油加醋。
然而——
陳碧的腳步停了,人家都說得這麼清楚,她要是還不懂,那就是白癡了,索性回頭,頭是回了,人也跟著往回走,可臉色不是很好看,她明知道柳東澤拿了這個事威脅她,「你想幹嘛?」
她問得直接,不與他兜圈子,她不擅長,用自己的短處跟人家的長處相較量,恐怕是世上最傻的事了,所以她還是直接問。
柳東澤一臉無辜。
可他真無辜?就他那一臉邪氣樣兒,跟無辜扯得上關係?五百年前都成不了一家,更別提現在了,他坐在車裡,將車窗搖下,腦袋微微從車窗探出點兒來,「上車吧,站在外頭做什麼,不冷了?」
她確實冷,辦公里供暖好,根本感覺不到什麼冷意,一出來,被北風呼啦啦那麼一吹,即使都裹著圍巾,她都認為風往領子裡鑽,別看她一直端得正,其實最想是彎腰駝背般的走路,那樣才最舒坦。
昨晚她知道張放去了哪裡的,要說張放成這樣子,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方同治,那個心呀,就懸了起來,擔心的不得了,生怕這事兒叫太多人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那點事兒都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她還想瞞著——
對,她就是想瞞著,不叫任何一個人知道,與方同治對外的統一口徑都是她與同學一起,相當要好的老同學。
於是,她一咬牙,硬著頭皮去從另一邊上車,再沒有他為她親自開車的待遇,「張放在哪個醫院?」這回,她不問他想幹嘛了。
其實呀,柳東澤說得有點誇張了,張放是住院了沒錯,是得住個小半個院什麼的,這都是真事,要說到肋骨斷了兩根,這真有點誇張,不是有點,是真太誇張,他說的是那麼個回事,張放給方同治下了黑手,不止下黑手,下完黑手後,就把人扔出去了。
這時候,她到不是擔心自己了,是擔心方同治,這個心焦急的呀,巴巴地等著他回應,可——人家當作沒聽見,只專心開車。
敵不動,我不動,一般人都這麼說,對陳碧來說這話沒用,她急得不行了,就怕方同治把人整治得住院這事兒傳出去,對他有什麼不良影響,「你說呀,他到底在哪個醫院?」
「知道哪個醫院幹嘛?」柳東澤看著前面,沒瞅她一眼,就是瞅她一眼,都生怕自個兒按捺不住脾氣,冷哼了記,那氣兒都從鼻孔裡哼出來,邪乎勁兒一上頭,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怎麼著你想讓張放改口?」
我的乖乖咧,陳碧瞪大了眼睛,心下有那麼一秒佩服他,佩服他怎麼就把她的心思給摸著了,但下一秒,她趕緊地收拾起這點佩服勁。
現在,她與他是對立面,這一佩服,就失了立場,立場不能失,立場一失,所有都得崩潰,革命的道路艱苦卓絕,必勝的信念與堅定的立場那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