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東澤就在外頭,大清早地就來了,張放在哪家醫院,他哪裡還能不曉得的,往裡一推病房,那門到是鎖得死死的,門上面的框框兒都叫衣服給擋住了,根本看不見裡頭的一切,卻叫他的眼神分外陰寒。
他又不傻,兩個人關在裡頭,要是門框框沒擋那還好說,那麼一擋,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讓他相信裡面沒什麼事兒,簡直就是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昨兒才同他在車裡——現在到是
回頭一看那護士長,手指指門,示意人把門從外頭打開。
那護士長一臉的為難,裡面的人是誰,她是曉得的,外邊的這個叫她打開門的人是誰,她也是曉得的,沒理由叫她幫了一個得罪另一個,他們這是私立醫院,雖說後面也排頭挺硬,可這兩個人真不是普通人——
護士長心裡都有點發怵,到底是開還是不開門,可真是個難題。「很抱歉,現在還沒到探病時間,柳少,不如您等等,等時間到了再過來?」
她說的到是實情,探病這是有時間限制的,總不能別人三更半夜來探病房,要是萬一來個吵鬧點的,不就打擾其他病人的休息了嘛,所以探病時間也是有嚴格規定的,她擺出這個來,其實也就是想讓面前的人暫時別為難她這個小護士長了。
「也對,現在還沒到時間。」出乎意料,柳東澤居然還很好說話,眼神都帶著笑意,顯得有那麼一點開朗,叫他臉上的邪氣味兒都褪了那麼點,再加上光頭兒叫帽子給擋住了,不再那麼另類,「是我太冒失了——借條凳子,我能先坐在這裡等嗎?」
這問得還挺誠懇——都叫護士長的心肝兒都顫了,她都是四十好幾的了,也難免叫他迷了眼睛,瞅他那俊樣,誠懇的態度,她哪裡還能有什麼不同意的,「喏喏,坐這裡吧,小張還沒來,這裡剛好有空位。」
只要這位不堅持叫她開門,啥事都好說,讓她給供起來都是沒問題。
柳東澤點點頭,真個是好青年的模樣,坐在那裡,保持著最好的姿態,專注地盯著病房門,裡頭的人就是不出來,好呀,他有耐心,就等著唄,沒什麼大不了,那麼多年他都等了,更何況這點時間!
「李姐,我能叫你李姐嗎?」他還跟護士長攀談起來,一瞅護士長的名牌,立即就自來熟了,得到護士長的首肯,就把「李姐」兩個字叫得歡實了,「李姐在這裡工作都多少年了?」
被個俊小伙叫「姐」,確實叫人歡喜,就算沒那個意思,護士長還覺得挺受用,「十來年了吧,算是久了,孩子上幼兒園那會就來這裡了——」她微抬下巴朝著那間病房,「時間過得真快,女兒今年都初三了。」
十天半個月?
他覺得這時間太短,張放要是一輩子都待在這裡,他都不會皺下眉頭,管張放去死都與他沒有關係,可一想到她,她那個糾結樣,或者是傷心,他就有點——
那種感覺確實不太好形容,誰能想得到四九城裡誰都不給面子的柳少柳東漢會這麼替人著想,要是讓人知道了,人家估計還會以為在開玩笑。
「初三了呀,有沒有想好考哪所高中了?」柳東澤問得那叫一個關心的,真跟人聊家常似的,還一手支著半邊臉,一邊狀似無意地說了點事,「我姑說今年生源挺好的,重點中學都怕是人滿為患了——」
「柳少的姑姑?」護士長眼睛一亮,那真是亮得驚人,誰不想孩子念最好的學校,她也想的,就怕門檻兒太高,進不去,「難道是市教委的那位柳主任?」
這一問,還真對了,那位柳主任不是別人,正是柳東澤他親姑,待他最好的親姑。
柳東澤點點頭,不驕不躁,根本沒讓人察覺他是有意把話引到這碼事上,「不知道張放到底是怎麼樣了,好得快嗎?」
把人的興致一勾起,他偏就是轉移話題,轉的那叫一個高明的,關心起病房裡的張放,彷彿他剛才盯著門兒,想把門兒給砸了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十天半個月的也就好了。」護士長有點失望,誰不想認識個什麼關係人的,她自認女兒成績也是拔尖的,可架不住整個四九城的人都想往那裡擠,生怕叫人擠走了位置,這種事也不是沒有,而且都沒處說理去,「年輕人嘛,恢復得快。」
「那也快呀,我到是希望他早點好。」他抿抿手指,掩飾眼裡的幽光,其實他不介意再有人下個黑手,讓張放出不去,當然,這手不能是他來動,太乍眼,還容易叫陳碧記恨,給自己拉仇恨這種事,不是他能幹出來的事,自有別人收拾張放,還拿出張鍍金的名片來,遞到護士長手裡,「我跟他有點誤會,一直都沒肯原諒我呢,要是他這裡有點什麼事的話,李姐給打個電話給我嗎?」
他要是讓個人守在這裡很容易,但誰都不是傻瓜,他的那些個對手,都是些人精,一下子就能叫人看出來,下樁跟沒有下樁沒什麼區別,還不如找護士長,消息最牢靠。
一聽這話,把護士長那點熱心腸全都喚起來,接過名片,仔細地收好,看看還是緊閉的病房門,「要不你先回去,要是這裡有什麼,我再打電話給你?」
「那謝謝李姐了。」
柳東澤很誠懇,拿手把帽子整了整,嘴上說得好聽,表現得也好,瞅著一點不自然都沒有,誰知道他心裡恨得要死了,最好把門砸開,把人從裡頭拉出來,現在話說得好聽,到是字字都咬他自己一樣,那叫一個難受的。
護士長看著他走,長吁出一口氣,跟這麼個太有存在感的人一起說話,真是太有壓力了,拉出抽屜,她看了看名片,來這家醫院的人都是有錢人,她見過的人也不少,真像柳東澤或者是張放那樣家庭的人,見的真不多。
她捏了捏名片,打定主意了,捨不得消息套不住狼,再說只是打個電話,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陳碧不知道這一茬,光知道躲在房裡不肯出去,連回葉家都不去了,瞧架式都要一直陪著張放待在醫院裡,一想到剛才柳東澤那兇猛的眼神,她的腿都軟得跟爛泥一樣,別是說走路了,光站都站不穩。
但是——
沒一會兒,她腰桿子又跟著挺直了,心裡想她這算是哪門子的糾結,張放是她丈夫,她陪在這裡不就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
酣醐灌頂,再沒有比這四個字更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害怕個毛呀,柳東澤跟她都沒關係,得,這回她又腦補了,把柳東澤撇清了,跟她像是沒有一點兒關係,「想吃點什麼,我給你去做?」
張放躺在床裡,他是身心舒暢,知道她沒敢走出去,現在又是突然間來了這麼一句,不由得看向她,「你會煮什麼?」那會兒,她哪裡會煮什麼東西,煮出來不毒死人都算是本事了,也虧得衛嗔那小子跟個精怪似的,非得去學做菜。
「你別小看我,我也是學過的人。」她壯志雄心十足,說著就扒拉著身上的大衣,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起碼別叫人隔著毛衣還能看出她那點不自然出來,「不然我一個人在外頭怎麼活呀,難不成天天叫外賣?」
她一說,張放挺不給面子的笑了,「你那會不就天天叫外賣,身上也就那麼點錢,還點最貴的吃,我都怕你沒錢花,又撈不開面子……」他如今是身體滿足,心也滿足,誰能跟他一樣,兩樣都有,還再加上張實實在在的登記症。
「你記著點我的好成不成?」她瞪他,也不是生氣,就那麼點撒嬌的意味,聲音也柔軟,「我以前還不是替你們洗過衣服的?」總算找出一件值得說道的事,她眉間就多了些得意的顏色。
「別說那事了,把衣服往洗衣機一放,顏色都洗成雜的了。」張放記得清清楚楚,哪裡能不記得那些事,都是最美好的回快,那時候他們有三個人,「我說拿去乾洗,你到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念頭,還說要省錢,後面衣服不都是我動手洗的……」
想當年,他哪裡有做過這種事,都是給她破了例,連她的內衣褲都是他洗的。
她吐吐舌頭,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根本沒察覺她這把年紀做這個動作著實有點裝嫩的嫌疑,伸手拿過他手機,熟練地在通訊錄裡找人,還真讓她找著人了,一個電話就撥過去,「長生哥,我陳碧呀,我給張放弄點吃的,你到醫院來接我?」
長生哥,那是退役老兵,年少時張放惹的麻煩真不少,長生哥還是張放的司機,明著說是司機,其實換個時髦點的說法,也就是貼身保鏢了,現如今,雖說還是張放的司機,到底是沒像以前一樣是貼身保鏢。
「嗯,是的長生哥,真是我,您沒聽錯,真是我……」她一邊說話,一邊替張放把被子按好,細心地蓋住他肩頭,生怕他肩頭受涼,「嗯,你到了電話我。」
「手機你拿著,就用這個,別用你自己的手機。」張放大方,對她到是坦白,連手機都給她用,又不是他不常用的手機,或者是新買的手機,而是他時常在用的手機,「給我弄皮蛋瘦肉粥吧。」
她搖頭,送他一記白眼,「不許點餐,我煮什麼,你就吃什麼,哪裡有你這樣的人,還興自己點餐的?」
「好好……」他完全接受,後面到是微瞇了眼睛,「你最近還挺有錢的呀,六萬錢一下子進來,一下子又給轉走了,什麼的事,還得你花六萬錢?」
她有多少錢,他都清楚著呢,她的卡,當初就是兩個人一起開的,有個手機短信通知的功能,當初用的都是他的手機號,錢一筆一筆的進出都往他手機裡發短信。
「幫、幫朋友調點錢,我替人借的。」她開頭不利索,後邊說得挺溜,說謊這種事,她不是頭一回,神色還自然,走到門邊,往那框框外頭一看,早就沒有柳東澤的身影,也跟著那麼一放,「你先睡著,我等會弄好了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