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厄爾皮斯的傳承

「研究員的位置呢?」周御似乎沒有被眼前的場景所撼動。

吳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改變角度似乎在校正位置。

「怎麼了?」周御問。

「根據距離和方向……他似乎是在厄爾皮斯的內部……」吳運的眉頭緊緊皺起。

是厄爾皮斯吞掉了那個研究員嗎?

他們是被厄爾皮斯所算計的被引誘至此的食物嗎?

「戴上面罩。」周御將呼吸面罩戴了起來。

吳運頓時明白周御的意思,他扣住了周御的手腕:「就算麻醉彈對那些藍光螢火蟲或者劍骨蝶有用,但未必能對厄爾皮斯有用!」

「試試看就知道了。吳運,別忘記你的女兒。反正我們要從原路回去已經不可能了,不如試試看。而且我有一種預感,你會拿到那個研究員身上的記錄儀,以及意想不到的收穫,平安回去。」

「……預感這種東西……那你有沒有預感,我會怎樣?」吳運無奈地笑著問。

是死在這裡?

還是……還能見到自己的女兒?

「不要去想以後。以後是可以改變的,以及『以後』勢必會到來。」

說完,周御就猛地將自己配備的唯一一隻麻醉手榴彈扔了出去。

手榴彈在半空中爆發,麻醉氣體四散開來。

這是一片封閉的地底空間,對於麻醉彈的效果發揮來說是極其有利的。

周御在心中數著時間:一秒、兩秒、三秒……九秒、十秒!

附著在厄爾尼諾花心中的劍骨蝶紛紛掉落下來,接著是那些藍光螢火蟲,如同藍色的雨霧,場面極其壯觀。

如同時光的洪流,就像一場聲勢浩大的幻覺。

地面很快被覆蓋了起來。

而且這種麻醉劑溶於水,如果對藍光螢火蟲還有劍骨蝶有用,那麼對於潭水中的水生龍應該也有效,只是效果不會太久。

周御做了一個「向前」的手勢。

他們必須爭分奪秒。

越是接近厄爾皮斯,他們就越能感覺到這棵樹的神奇。

彷彿每一道脈絡都是獨立思考的生物,周御抬頭一瞥的剎那,心中莫名湧起一抹虔誠。

厄爾皮斯彷彿看盡世間一切的長者,垂下眼來,用悲憫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那一瞬間,周御的心跳彷彿與厄爾皮斯脈絡間的流動合二為一。

吳運看著手臂上的定位儀,一步一步走向了厄爾皮斯。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名研究員就躺在厄爾皮斯的樹下,既沒有被劍骨蝶或者藍光螢火蟲所傷害,也沒有被魔鬼藤纏到窒息。

吳運伸手按住他的頸間,發現他的脈搏很平穩。

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吳運可以確定周御的猜想,厄爾皮斯是故意讓他們進入這裡的,而這個研究員就是誘餌!

它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昏睡的研究員忽然睜開了眼睛,驚得吳運向後一退。

而他緩緩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吳運從沒有見過的笑容。

淡定,沉穩,並且高貴。

「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那聲音是空靈的,在這個巨大的地底世界迴蕩著,就像落入杯中的星子。

「你是誰!這不是趙小平的聲音!」

吳運雖然和那個名叫趙小平的研究員並不相熟,但是卻和他出過幾次任務。趙小平的聲音和神態,吳運是記得的。

但現在這個人,絕對不是趙小平!

趙小平的目光卻穿過吳運的肩膀看向周御:「那麼你呢?你覺得我是誰?」

周御的表情比吳運要淡定許多。

「你是厄爾皮斯。」周御回答。

吳運傻眼了,隨即他明白了厄爾皮斯控制這些生物的方式。

它雖然不像S級生物那樣可以擬態出人類的樣子,但是它的思維卻可以進入其他生物,控制它們的行為。

「你將我們邀請到這裡,是為了什麼?」周御的手中握著自己的配槍,冷冷地盯著趙小平,但是隨時準備向厄爾皮斯射擊。

他不管這樣做是不是螳臂當車,他都會全力以赴只要能為吳運贏得一線生機。

「別這樣周御。你的槍發射的子彈力度不夠,無法穿透我的身體。」趙小平側過臉來,他的目光中是戲謔,更多的是淩駕於人類之上的超然。

吳運感覺到了危險氣息,厄爾皮斯可以讀懂他們的思維……以及它也可以隨時控制自己和周御,令他們彼此自相殘殺。

「你想要怎樣?如果是把我和吳運當成獵物的話,不需要和我們廢話這麼多。」

「你應該知道,作為厄爾皮斯,我孕育後代的果實,千萬年才只會有一顆。但是我將那枚果實交給了比我更高等級的生物。」

趙小平的話讓吳運和周御都很驚訝。

比厄爾皮斯更高等級的生物就是S級生物了。

「所以我失去了延續血脈的可能。」

吳運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如果厄爾皮斯的目標不是將他們當做食物,那就還有可能是繁衍後代的營養!

它想要再度孕育生命,所以它需要……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還有三分鐘,空氣裡的麻醉劑就要失效了。我的臣民們將會醒來。如果你們爬上去的速度夠快,還能夠離開這裡。」

「爬上去?」吳運完全不解。

而趙小平卻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頭頂。

周御和吳運一起仰面,厄爾皮斯的枝葉挪動著,似乎有一絲日光從縫隙之間正好落在周御的臉上,那是正午的日光,很刺眼,周御下意識別過頭去。

也就是說,這個巨大的地下空間並非封閉。只是厄爾皮斯枝葉太過繁茂,將洞頂空間遮蔽了起來!

「我們和虛偽狡詐總是不遵守承諾的人類不同。一旦許下諾言,就一定會做到。時間太無聊了,給我一點樂子吧。時間在流逝哦!動作快,不然我的孩子們就要醒來了。」

下一秒,周御就將繩索的一端套進發射器裡,猛地向高處射了出去。

「我們走!吳運!」周御一聲低吼,讓吳運也醒過神來。

兩人順著繩索迅速攀爬,向上而去。他們拼了命地向上爬。

對於厄爾皮斯來說,他們都太渺小了,就像樹上的螞蟻。

幾乎花了一分鐘,他們才剛剛爬入厄爾皮斯的枝葉之中。

汗水從周御的額角滑落,他一腳踩在厄爾皮斯的花朵上,向上騰空一躍,踩踏在了魔鬼藤上,接著繼續向上。

吳運也十分俐落,此刻他們無暇去思考厄爾皮斯到底是在耍弄他們還是真的太無聊了把他們當樂子。

兩分鐘之後,他們甚至還沒有到達厄爾皮斯的中段。

但是不能放棄。

三分鐘的時間到了,沉睡中的生物正逐漸清醒。

而他們才剛爬過厄爾皮斯的中段,可以看見明顯的日光。

周御看見了無數劍骨蝶和藍光螢火蟲,穿過枝葉的縫隙向他們飛來。

時間已經不夠了!

周御晃到了吳運的面前:「把你的繩索給我!」

「什麼?」

「抓緊了!」周御說完,將自己的繩索和吳運的捆在一起,將一端緊緊捆在了吳運的腰上,另一端射向高處的一根樹枝。

但是金屬爪並沒有嵌入樹枝,而是從另一側垂落了下來。

周御抓住了金屬爪,吳運頓然明白他要做什麼。

「周御!不可以!」

「替我照顧好周清!厄爾皮斯的目標是我!」

說完,周御縱身跳了下去。

「周御!」吳運伸出手要抓住他,但是卻被繩索向上拉去,眼睜睜地看著跳落下去的周御被蜿蜒而上的魔鬼藤拽了下去。

魔鬼藤的力量越大,吳運上升的速度越快。

周御睜大了眼睛,看著吳運抓住那根樹枝的瞬間一把鬆開了繩索。

「不要浪費我這條命!」周御大聲提醒吳運,很快便被厄爾皮斯的枝葉所淹沒。

吳運的眼淚縱橫掉落,他咬牙切齒,面對這個自己更加強大的生物無力反擊。

他後悔自己告訴周御關於女兒的事情,如果自己沒說過,也許周御根本不會犧牲自己來救他。

日光照射在他的身上,雖然距離洞頂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是日光之下,藍光螢火蟲是不會來的。這種生物只會生活在黑暗之中,日光照射會讓它的身體破裂。而劍骨蝶是以恐懼來鎖定目標的,自己體內的抑制劑還沒有被代謝,只要厄爾皮斯不是真的要他的命,他就不會被攻擊。

吳運的腦海中不斷迴響著周御的那一句「不要浪費我這條命」,無論心中有多恨,無論自己多麼想要跳下去找周御,他都必須奮力向上爬。

當他終於爬上頂端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山崖的邊緣。

他跪了下來,雙手撐地,眼淚不斷落下。

他失去過很多同伴,但是周御……是他最不想失去的一個。

他抹開眼淚,重新定位方向,走向基地。

他的腳步搖晃,腦海中都是從第一次見到周御到這一路以來所有的畫面。

他伸手摀住自己的眼睛。

「你這個混帳啊!我該……怎樣對周清說這一切?」

此刻的周御被魔鬼藤拖拽著,而他的身下厄爾皮斯一層一層打開了自己的身體,周御落入了它的中心。

那是金色的液體,周御沒有絲毫準備,耳邊就傳來咕嚕嚕的聲音,完全被淹沒。

他的發絲在水中揚起,無法呼吸,四周是纏繞著的像是經脈一樣的東西,它們緊密纏繞在一起,就像是盛滿了香檳的酒杯。

這一切就像是厄爾皮斯張開了嘴巴將他吞了下去,而這些液體都是它的消化液。

周御游向上方,他所擁有的氧氣越來越少,他好不容易快要到達臨界面,就像是被一股力量狠狠推了一下,他再度沉了下去。

氧氣的消耗即將到達極限,他咳嗽著,吞下了許多金色的液體。

那種液體是沒有味道的,可是一旦進入了他的體內就像是滲透一般,進入他的血液,他的細胞,他的神經深處。

周御用力拍打著,卻一直找不到著力點。

他的身體越來越沉,再也無法掙扎。

直到最後的最後,他的意識彷彿抽離出身體,他的四肢伸展開來,漂浮在這片金色的液體中。

「周御……周御……」

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周御緩緩睜開眼睛。

我死了嗎?

我還在呼吸嗎?

一隻手伸進了這片液體之中,周御下意識抬起了自己的手,握住了它。

緊接著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拖拽而起,衝出了水面,進入一片廣袤的沒有邊際的空間。

而他的面前,是一個身著白色長裙的女子。

她優雅而高貴,讓周御想到了電影中的精靈女王。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周御不知道這是自己臨死之前的幻覺,還是他已經死了正去向另一個國度。

「我就是困住你的厄爾皮斯。很抱歉用這樣的方法邀請你來到我的世界。」

周御看著對方的眼睛,她平和,沒有任何攻擊力,她的眼神甚至很慈愛。

「邀請我?為什麼?」

厄爾皮斯笑了:「我告訴過你,我失去了自己孕育千萬年的果實,它是我的孩子,我失去了自己血脈的繼承者。」

「是的,你說過。所以呢?你要我成為你下一個果實的營養嗎?」

厄爾皮斯搖了搖頭。

「所謂傳承,除了你們人類概念裡基因的複製和延續之外,還有另外一種形式,那就是思想。你知道我們厄爾皮斯是植物中少有擁有大腦神經可以思考的。」

「是的,我聽說過。」

「我活了上萬年,觀察著這個世界。我的祖輩將它們所觀察到的傳遞給我,而我本來也會將這些記憶傳遞給我的孩子。但是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並且即將走向生命的盡頭。我必須找到一個生命體,接收我的記憶。這才是屬於我們厄爾皮斯的傳承。」

「什麼?為什麼選擇我?尼伯龍根有那麼多的生物!而且我還是個來自異世界的人類!」周御完全不能理解。

厄爾皮斯笑了,她的笑容裡是看穿了過去和未來的超脫。

「因為,他選擇了你。能夠由你來繼承我的一切,是我最大的榮幸。」

「『他』是誰?」

厄爾皮斯一步一步向周御走來,她的手指觸上週御的腦袋兩邊,緩緩閉上了眼睛。

「接受這一切的過程也許有點痛苦,但對於你在尼伯龍根生存下去將會十分重要。」

說完,沒有留給周御拒絕和疑問的機會,某種力量如同洪流一般湧入周御的大腦。

它們衝擊著,瘋湧著,如同漩渦一般。

周御的大腦劇烈疼痛起來,裂開一般。

「啊——」他發出痛苦的吼叫聲。

無數的片段在他的腦海中閃過。各種各樣生物的起源,它們如何進化又是如何滅絕的,走馬觀花一般掠過。

周御無法呼吸,他覺得自己會死掉。

身體彷彿被這一股洪流衝擊到支離破碎。

「周御……你會活下去的……」

厄爾皮斯的聲音越來越遠,所有極致的痛苦消散開來。

周御無法睜開眼睛,只知道自己正不斷地下沉。

失去意識。

吳運乘坐直升飛機,回到了基地。

他看起來很狼狽,當他走向宋致的辦公室的時候,其他小組的成員路過都看著他。

當他走進宋致的辦公室,對方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有沒有拿到厄爾皮斯的果實?」

冰冷,永遠走在既定的軌跡之上,沒有絲毫偏差。

吳運第一次有了要揍這個男人的衝動。

「沒有,那棵厄爾皮斯說它沒有果實。」

「沒有果實?這怎麼可能?我們觀察它已經有三年了!等等……你說它說自己沒有果實是什麼意思?」

「厄爾皮斯是擁有思維的植物。它們無法擬態成為其他生物的樣子,但是它們的思維卻可以進入其他生物。其中一位研究員趙小平就被它的思維控制,成為它的代言人。趙小平說,它的果實被某個S級生物取走了。」

吳運將自己從研究員身上收回的記錄儀放在了宋致的桌上。

「很好,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你帶回來的資訊,如果是真的話,將對關於厄爾皮斯這種A類生物的研究產生重大意義。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雖然你並沒有帶回厄爾皮斯的果實,但我們集團還是會按照之前的約定足額支付你僱傭金。」

宋致的回答就像機器一般。

「就這樣?你不知道周御死了嗎?」吳運的拳頭握緊。

他從來不是衝動的人,甚至對於生死早就看淡了。但是此刻,他這真的很想拔出配槍,崩掉宋致的腦袋。

「他已經死了,我能夠為他做的就是將撫卹金發給周教授,以及全力支持周教授的研究。說不定在周教授生命走到盡頭之前,他能夠找到治癒自己的方法。而你能做到的,就是保護周御想要保護的。除此之外,你覺得我痛哭流涕茶飯不思,會有什麼實際意義嗎?」

宋致冷冷地看著吳運,像是在看一個幼稚的無理取鬧的孩子。

他說的完全在理,吳運無法反駁。

「你知道你此刻對我產生這麼大的情緒,是為什麼嗎?」宋致又問。

「哦?為什麼?看不出宋先生對心理學還有研究?」

「你不是責怪我們巨力集團派你們去執行這個任務。因為接到任務之前你就知道有多危險,而且喪命的幾率有多少。你只是內疚於你自己。當時捨棄性命來救對方的人,怎麼不是你。」

吳運用力閉上了眼睛,他內心深處很明白,宋致說的沒有錯。

「吳運,你還不瞭解周御的為人嗎?像周御這樣的人,他沒有悲天憫人的心腸,他會豁出性命的只有對他重要的人。而且他信任你會不遺餘力保護周清,所以他才會放心地救你。不要辜負他對你的信任。」

吳運的喉頭哽咽的厲害。

「你可以出去了。我還要替你去向周教授解釋周御為什麼沒有回來。」

吳運沒有說話,走出門去。他靠著牆,這一切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多麼希望周御還活著,他們一起在餐廳裡喝著啤酒聊一切不著邊際的事情。

辦公室內的宋致接通了對講器:「阿爾法小隊還在嗎?我要你們去執行一個任務,確認那個生長著厄爾皮斯的山洞。如果可以,請尋找周御的屍體。無論生死,我要一個明確的結果。」

「是的,先生。」

安靜的辦公室裡,宋致雙手合十,抵住眉心。

「為什麼我感覺你不會就這樣死掉呢?再給我看一次奇蹟,再給我一點驚喜吧……周御……」

而此刻,周御疲憊地睜開了眼睛。

夕陽西下,日光從頭頂斜射著正好照在洞底的潭水上。

周御用力地一陣呼吸,感覺血液從腦部流向指尖,他的手指略微一顫,思維在那瞬間回歸。

這裡是哪裡?

周御動了動,轉過身來躺著,看向天空。

厄爾皮斯呢?它的枝葉不是完全將洞口籠罩住了嗎?怎麼會看見天空?

周御低下頭來,發現自己的膝蓋以下都浸沒在一片清澈的水中。

他晃了晃腦袋,明明記得自己被魔鬼藤拽入了厄爾皮斯中央的金色液體裡!

四下張望,周御看到整個洞底鋪散開來屬於厄爾皮斯的枝葉,那些原本流動著的神經彷彿死去了一般毫無生氣。

所有的白色的花都凋敗了。

葉子也呈現出蒼白的顏色。

周御站了起來,跨出了這個盛著液體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