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人輕輕顫慄,他能覺察到那抓著他衣袖的手指在使勁兒用力。
過了很久,丁卓頭稍微退後一點,隔著很近的距離,微微喘著氣,看著孟遙。
她閉著的眼睛微微睜開,在看到他的目光的一瞬間,又即刻低下頭去。
「幾點了?」
丁卓抬腕看了看,「已經過零點了。」
孟遙心口還砰砰亂跳,低頭看他腳邊黑色的塑料袋,「煙花還放麼?」
「放吧。」丁卓低頭凝視著她,這樣停頓片刻,順了順呼吸,又一伸手將她的腰一扣,低下頭去。
孟遙氣息不暢,那過了好半晌才放下去的心臟又高高懸起來。
都快在這漫長溫柔的一個吻中迷失,孟遙伸手抵著丁卓胸膛,很輕地推了一下。
丁卓總算微微抬頭,離開她的唇,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滿足。
或許在愛情面前,人都這樣遵從本能,言語不夠,山盟海誓也不夠。
丁卓鬆開孟遙,從衣服口袋裡摸出打火機,「來,放煙花。」
孟遙跟著蹲下、身,把塑料袋解開。
「你站遠點兒。」
孟遙便往前走了幾步,看著丁卓把打火機湊近點燃了煙花,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過來。
引信燒到底,「砰」一下從裡面竄出一道火光,直衝上天,在黑暗中,「啪」一下綻開。
一道接著一道,一時間,把夜空照得流光溢彩。
孟遙睜大眼鏡看著,臉上總算浮現出點兒笑意。
她看煙花,丁卓卻看著她。
怎麼有她這樣人,凡事思慮過深,卻總能被這樣一點小事取悅。
他忽然伸手,將她攔腰抱起。
孟遙未防,低呼一聲,趕緊伸手抓著他手臂。
丁卓手臂用力一舉,將她抱上石橋的欄杆。她有點兒怕,回頭張望。
「沒事,我抱著你。」
又躥了幾道,煙花放完了,夜空一時安靜下來,但耳中還有聲音迴響。
孟遙看著他,笑了一下。
「笑什麼呢?」
「你那時候,好像比現在胖一點。」
「哪時候?」
「高三的時候。」
丁卓微微挑了一下眉,心想,她自己願意說就成,哪怕是拐了這麼大一個彎。
「是嗎?那時候一天吃四頓,每晚下了晚自習回去,還有一頓宵夜,我媽變著花樣做,想不胖都不行。」
「也不是胖,」她伸手,隔著他的大衣,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是你現在太瘦了。」
她捏的這下,跟貓爪子踩了一下一樣的。
「你也瘦,剛抱你的時候掂了一下,到沒到一百斤啊?」
孟遙笑了,「到一百斤那得胖成球了。」
丁卓「嘖」一聲表示不讚成,「一百斤能叫胖?你們這些小姑娘,就喜歡瞎減肥。」
「二十六了,還小姑娘呢?」
「比我小就是了,」丁卓看她眼裡帶笑,忍不住想逗她,「說起來,我還是你學長吧,來,叫聲『學長』聽聽。」
孟遙笑說:「你別鬧。」
「你那時候哪個班?」
「七班。」
「是文科實驗班?」
「嗯。」
丁卓垂眸回想,要是能找出點兒稍微跟她有關的記憶,興許對她而言,多少也能是個安慰。
然而畢竟年歲久遠,最終還是無果,「我好像沒什麼印象。」
「你畢業都十多年了,有印象反倒奇怪。」
「應該這麼說,我對那時候學校裡的小姑娘都沒什麼印象。」
孟遙看向他,笑得有點兒壞,「對小姑娘沒印象?」
「也可以說沒興趣。」
「你怎麼自己越說越黑了。」
丁卓笑著解釋,「就是看誰都覺得幼稚,跟鄰居玩泥巴扮家家的小女孩兒沒什麼兩樣,沒有那種出於異性的好奇。」
孟遙有點兒不相信,「那你沒喜歡過誰?」
「有啊。」
「誰?」
丁卓笑問:「真要說?」
「說呀,總不至於是個男生吧?」
「瞎想什麼呢……」丁卓頓了一下,「我們那屆文科實驗班的英語老師。」
孟遙愣了一下,「哦……我有印象,剛師範畢業的,元旦晚會的時候跳孔雀舞的那個?」
印象中,那個英語老師漂亮溫婉,跟人說話永遠細聲細氣的。班上有些女生總說她裝腔作勢,陰陽怪氣地喊她「大家閨秀」。
丁卓「嗯」了一聲。
孟遙沒忍住笑了,「喜歡她的男生挺多的,我們班也有。」
丁卓有點兒不好意思,「行了,不說這個了。」
孟遙看著他,「還好當時沒跟你搭訕,不然也要被你當成和泥巴玩的小姑娘了。」
「我那時候性格不好,有點兒憤世嫉俗,看誰都不順眼。你要是跟我接觸,興許就不……」後面兩個字,被丁卓嚥下去。
孟遙倒是大大方方,「就不喜歡你了?」
丁卓看著她。
孟遙笑容很淡,「你看過《一代宗師》嗎?」
丁卓點頭。
「宮二說,喜歡一個人,不犯法……」
孟遙垂下眼,方才活潑輕鬆的氣氛,好像隨著她的低頭,一下就散去了,「……最近,我一直拿這句話安慰自己,但是……」
許久,她沒再說話,眼裡漸漸漫起水汽,「我寧願從前沒有喜歡過你,不然多顯得這像是蓄謀已久……」
丁卓看著她,上前半步,把她按進懷裡,沉聲說:「沒這回事。」
他很清楚,孟遙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不然他跟曼真在一起這些年,不至於他們統共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個聯繫方式都沒添加。他記得就跟她吃過三次飯,一次是他跟曼真剛在一起沒多久的時候;一次是她到旦城出差;一次是曼真過二十四歲生日。三次曼真都在場,而她存在感低得像是個活動的背景板。
這要算是「蓄謀已久」,那就是他見過最傻蛋的「蓄謀已久」。
孟遙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處,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頸項,他把她抱得更緊,「……我們在一起合情合法,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遠處夜空漸漸暗下去,只偶爾響起一聲炮仗的聲音。
很多事兒,他仍然說不清楚,比如怎麼一腳還陷在泥淖,就恰好有人經過,讓他逃出生天。但有一點是篤定的,他就想這麼抱著她,不放她走,哪怕被人質疑是一個薄情寡性的人。
人之一生,何其漫長,總有遺憾,總有無能為力的歉疚。但人這樣一種天性趨向溫暖和舒適的動物,不就是要通過一次一次的痛苦,來確信並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嗎?
丁卓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你冷不冷?」
孟遙搖搖頭。
丁卓手指碰到她的耳垂,有點涼,「我送你回去吧。」
他抱著她的腰,把她從欄杆上抱下來,順勢將她手一挽,邁下台階,過了橋,沿著河堤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家家燈火通明,安靜的夜晚,因為新年的原因,顯得有點非同一般,彷彿暖洋洋的,讓人憑空生出一種革舊迎新的勇氣。
他們踏過一地炮仗和煙花點過的碎屑,身側河水緩緩流淌。柳條河日復一日,從鄒城的這邊流向那邊,個人的生死榮辱,只是數千年中的蜉蝣一瞬。
到了單元樓門口,孟遙停下腳步。
走了一會兒,身體好像不那麼冷了,心裡也彷彿更堅定一些。
「進去吧,」丁卓碰了碰她的臉頰,「我也得回去了。」
孟遙點點頭,「明天我要去走親戚。」
「怕見不到我?」
孟遙笑了一下。
「等回旦城,日子還長。」
孟遙輕輕地「嗯」了一聲。
丁卓看她一眼,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地碰了一下,「……進去吧,早點睡,晚安。」
孟遙往裡走了幾步,回頭,丁卓還站在那兒。
他抬起手,又朝著她揮了一下。
孟遙忍不住勾起嘴角,也向著他揮了一下。
打開房門,客廳裡電視和取暖器都已經關上了,茶几上瓜子殼和果皮還沒收,盤子裡還剩下一個紅薯。
孟遙簡單洗漱,回到房間。
孟瑜正躺在床上玩手機,抬眼看她一下。
「還沒睡。」孟遙把大衣掛起來,在床沿上坐下。
孟瑜騰地一下從床上爬起來,跪坐著探過身來,盯著孟遙,「姐,我看見了。」
孟遙心裡一個咯登,「什麼?」
「門口,你跟丁卓哥親……」
孟遙一把摀住她的嘴,「噓!」
孟瑜笑起來,呼吸噴在手掌裡,癢得孟遙不得不鬆開手。
孟瑜瞅著她:「我看你半天沒回來,準備出去看看,一打開門……」
孟遙:「你不曉得打個電話啊?」
孟瑜:「……哦。」
孟遙:「故意的是不是?」
孟瑜嘿嘿一笑,「哪有,別冤枉我。」她湊近,好奇問:「你們什麼時候搞到一起去的?」
孟遙敲她腦袋,「說話怎麼這麼難聽……這件事,你先別告訴其他人。」
孟瑜瞅著她,「搞地下情?」
孟遙撇下眼,「反正現在還不能說,媽非得殺了我不可,還有陳阿姨那兒……」
「哦?」孟瑜撇了撇嘴,「丁卓哥還得為曼真姐打一輩子光棍不成?」
她身體往後靠,躺下去,「我想了一下,我要是死了,自己閨蜜跟自己男朋友在一起了,我覺得挺好的,反正我男朋友還是要找,與其跟別人,不如跟我閨蜜……我對他們兩個知根知底,別人摻和進來,我還不放心呢……」
孟遙沉默一瞬,「你又不是曼真……」
「曼真姐又不是小氣的人……」
「行了行了,」孟遙阻止妹妹繼續往下說,「不討論這個了。」
孟瑜把自己手機拿起來,接著玩,過了數秒,忽說:「那個紙燈籠我給你丟了。」
孟遙一頓,抬頭一看,噗嗤笑出聲。
角落裡,孟瑜往那兒插了個五星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