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遙洗過手,坐在桌上跟大家一起吃酒釀元宵。席上,免不了要被追問這半年來的情況。孟遙意興闌珊,強撐著應付。
吃完湯圓,她洗了澡回到臥室,孟瑜正趴在床上看書。
「坐起來看,別近視了。」
孟瑜應了一聲,但還是趴著沒動。
孟遙坐下,床鋪陷下去一點兒。
孟瑜「啊」了一聲,才想起來, 「剛剛丁卓哥給你打了個電話,我替你接了。」
孟遙心裡咯登一下,「他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問你睡覺了沒,」孟瑜抬頭,「你跟丁卓哥一直有聯繫?」
孟遙語氣平淡,「他也在旦城,平常稍微有點兒來往。」
孟瑜「哦」了一聲,合上書往裡躺了點。
孟遙關上大燈,到床上躺下,想跟孟瑜聊聊她周考成績下降的事兒,又有點提不起興致,最後還是決定等過了年再說。
孟遙翻了幾個身,還是沒什麼睡意。
擱枕頭下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 ,孟遙摸出來一看,丁卓發來的短信。
孟遙回覆:剛躺下,準備睡了。
片刻,丁卓回了一個「好」,跟她說晚安。
孟遙腦袋有點兒鈍,似乎從回到鄒城這一刻開始,她就什麼都不想去思考。
清晨醒來,孟遙收拾之後,去蘇家探望蘇欽德和陳素月。
陳素月將她迎進屋,笑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放假這麼晚啊?放幾天?」
孟遙把自己帶來的東西遞給陳素月,「初七上班。」
陳素月接了東西,替她倒水端茶,又把水果瓜子都端上來,坐下陪她聊天。她精神比上回在旦城時更好,大約也已漸漸走出喪女之痛。
孟遙多少覺得寬慰一些。
坐了一會兒,蘇欽德從樓上下來了。
孟遙陪著兩人聊了會兒天,陳素月留她吃中飯。
「今天團年,我還得趕回去幫忙。阿姨你們也得忙,今天就先不吃了。」
陳素月笑一笑,起身送她,「曼真都不在了,這年過不過,區別不大——你先回去忙吧,看初二還是初三,你們一道過來吃飯。」
一整天,孟遙跟孟瑜在家裡忙進忙出。
王麗梅看中這個,覺得要是年沒過好,這一年的頭就沒開好,因此雖然家裡只四個人,還是要張羅一大桌子菜。
晚上,一家人看著春晚,吃了團圓飯。
以前外婆還健旺,總要熬到零點才睡,現在精神頭大不如前,到十一點就一定得上床睡覺。
王麗梅常年操勞,今天又忙了一天,很快也就去睡了。
春晚冗長又無聊,孟遙跟孟瑜大眼瞪小眼。
最後,孟瑜說:「姐,我餓了。」
孟遙坐直身體,「吃什麼,我去熱點兒菜。」
孟瑜抱住她,撒嬌,「那當然是要吃大遙遙烤的小紅薯。」
孟遙哭笑不得,「現在都不燒炭了,我到哪兒去給你弄。」
「有啊,」孟瑜狡黠一笑,「上回要跟同學燒烤,買了點兒白炭,還沒燒完呢。」
孟遙笑了,「敢情是在算計我呢。」
電視沒關,兩個人去廚房裡把炭盆燒起來,架上鐵架子。
兩人坐在小板凳上,圍著炭盆,一點兒火光映在臉上,紅彤彤的。小時候冬天取暖,也是這樣的場景。
孟遙翻著紅薯,烤了一會兒,漸有甜香溢出來。
孟瑜拿著根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燒火棍,扒拉著炭盆裡的炭。
孟遙看她一眼,狀似漫不經心,「你這回期末考試怎麼樣?」
孟瑜回過神,語氣淡淡的,「還行吧。」
「就半年了,抓點兒緊,別的什麼都能放一放。」
孟瑜頓了下,抬眼看向孟遙,「媽是不是跟你說什麼了?」
孟遙沒否認,「她擔心你,說你幾次周考月考成績都下滑了。我相信你有分寸,所以我一直沒多問。」
孟瑜悶聲說:「知道你們想什麼,沒那回事。」
孟遙盯著她。
孟瑜垂著眼,神情懨懨。這表情,斷然不像是沒什麼事的樣子。
讀大學的時候,孟瑜才十歲。她在家裡待得少,孟瑜的很多事,她也不算特別清楚。王麗梅是容易大驚小怪的性格,是以孟瑜遇到什麼事,更願意跟姐姐傾訴。
「你有什麼事,都能跟我說,解決不了的,我還能開導你兩句。」
孟瑜沒說話,燒火棍子一下一下戳著炭盆。
她不願意說,孟遙也就不多問了。
沒一會兒,紅薯都烤好了。
孟遙拿筷子把紅薯夾進盤子裡,把炭盆端去門外,去浴室洗了把臉。
孟瑜已經剝開紅薯咬了一口,舌頭被燙了一下,張著嘴大口大口哈氣。
孟遙笑了,「你慢點兒吃,沒人跟你搶。」
她自己也想嘗一嘗,剛拿紙巾包了一個,放在茶几上的電話響起來。
放下紅薯,彎腰把手機撈起來,一看,丁卓。
頓了下,她向孟瑜看了一眼,孟瑜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烤紅薯。
她接起電話,向著窗戶走去。
「喂。」
「買了點兒煙花,你現在方不方便出來?」
「還有誰?」
「就我,還能有誰。」
孟遙有點猶豫。
丁卓聲音低沉:「出來吧,咱們說會兒話,有什麼問題現在就解決,別帶到新年去。」
孟遙沉默一瞬,「好。」
她回房間換了件羽絨服,把手機和要是揣進口袋,走回客廳,「我出去一會兒。」
孟瑜抬頭看她,「這麼晚了,出去幹什麼?」
「有個高中同學,給我買了點兒東西。」
孟瑜只顧著消滅紅薯,「好,那你早點兒回來。」
「嗯,你把門關好,困了自己先睡。」
孟遙向門口走了幾步,又停下來,退回去拿上茶几上紙巾包好的紅薯。
外面風冷,不遠處已經有人放起了煙花。
孟遙沿著河堤,向四道橋方向走去。柳條河一共八座橋,從一到八。
走了五分鐘,她遠遠便看見橋上立著一道身影。
孟遙加快腳步,快到時,橋上的人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
他穿了件黑色的大衣,一手插在口袋裡。
孟遙拾級而上,走到他跟前,「久等了。」
「沒多久。家裡鬧,正好出來透透氣。」
「今年人多麼?」
「嗯,外公外婆,還有姨媽,今年都在我家過年。」
「那你還跑出來,不怕被罵麼。」
丁卓笑一笑,「罵就罵吧,總比心裡堵著舒坦。」
孟遙沉默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忽想起來自己手裡還拿著紅薯,便把紅薯遞給他。
手掌裡熱乎乎的,丁卓瞅了一眼,「什麼東西?」
「紅薯。」
「年三十還有人賣烤紅薯?」
「跟孟瑜自己在家裡烤的。」
丁卓笑了笑,「你還會這個」,他揭開紙巾,吹了吹,把皮剝開,嘗了一口,甜。
「你也嘗點兒?」丁卓把紅薯遞過去。
孟遙頓了頓,頭湊上前,張嘴咬了一小口,小聲說:「還行。」
「怎麼想起烤這個了?」
「小時候總烤給孟瑜吃,她喜歡。」
丁卓又咬了一口,「我也喜歡。」
孟遙臉一熱。
丁卓又遞給她。
「我不吃了,你吃吧,家裡還有。」
丁卓把紅薯吃完,拿紙巾擦了擦手,丟到橋邊的垃圾箱裡。
走回去,卻見孟遙一手掌著欄杆,看向河水,幾分怔忡。
丁卓頓了一下,伸手,輕輕按著她腰,「想什麼?」
孟遙後背靠上他的胸膛,他溫熱的呼吸拂在頭頂,有點兒癢。
孟遙搖搖頭。
丁卓手臂用力,將她往自己跟前帶了一下。
「孟遙。」
孟遙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就說一個事……上回,你說我高中好幾回考過年級前十,還記得嗎?」
孟遙沒來由的心裡一緊,「……記得。」
丁卓捉著她手臂,將她轉過來,目光定在她臉上,「……這事,我沒跟曼真提過。」
孟遙呼吸一滯,看著他,過了好半晌,才緩緩眨了一下。
她眼睛裡像是盈著河裡的水光,濕漉漉的。
丁卓看著這雙眼睛,還想說的什麼話,一下就堵在了喉嚨裡。
許久,他覺察到她身體在輕微地發顫,手指抵著他的手臂,推了一下。
她或許將他這下漫長的沉默,視為一種得知真相之後,不作回應的羞辱?
丁卓急忙她使勁地按進自己懷裡,聲音低沉,卻是清晰:「……我沒拿你當消遣。」
他手掌輕撫著她的後背,頓了一會兒,拿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有一點涼。
他微一用力,把她的臉抬起來。
她眼裡泛著霧氣,呼吸輕輕拂過他的手指。
他頓了頓,緩緩低下頭,凝視著她越來越近的眼睛。
氣息近在咫尺。
孟遙驟然伸手,抵著他胸膛,但沒再動作。
她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是想把他推開,或者僅僅只是出於一種本能的恐懼?
呼吸就在鼻尖,丁卓沉聲問:「你怕什麼?」
孟遙:「……我……」
他聲音低啞,有點兒聽不清楚,「不管你在想什麼,除了你,我現在什麼也沒想……」
最後一個字,無聲地被他抵在她的嘴唇上。
風安靜下來。
孟遙眨了一下眼,輕輕捉住他的衣袖。
夜色中,遙遙地傳來遠處煙火爆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