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在枕頭上側過臉的時候,視線的盡頭是一片被月光穿過而呈現出冰冷綠色的紗質窗簾。敞開的窗戶瀉進晚風,在織物間揚起美麗的波紋。屋外的樹林發出和諧的聲音,是樹葉之間的摩擦,柔和而綿長。

  「在想什麼?」低沉的男聲從身邊傳來,伴隨一些煙草的味道。

  「我第一次知道你抽菸——東國的公爵,我該不會很榮幸的是第一個知道這些的人吧?」笑著收回了視線,我從床上坐起身來。

  身邊的男人靠在床頭,指尖的捲煙明滅著火光:「只是偶爾也想嘗試一下不同的東西——特別是這些人類的產物。」伸出修長的手指,他在床頭櫃上掐滅了煙蒂。

  「在這樣情況下會提到人類,應該是有一些特殊的意義吧?」絲質襯衫在身上皺得厲害,我彈指點亮蠟燭的同時走下床去拿乾淨的衣服。「人類怎麼了?」

  「卡克伊,和你說話真是輕鬆。」他笑笑,似乎對於我立刻說出他的意圖感到有些無奈。

  「那麼……果然是要向我借『鑰匙』了?」

  「是啊。」走間床邊的時候看到的是已經開始穿衣服的男人:「我要去人間界,接我的孩子回來。」

  若有所思地點頭:「如果我沒猜錯,你說的應該是三十年前在你的舞會上被一個人類帶走的『忍』吧?」

  公爵,這個許多年前出現在東國的魔族,由於他擁有極強的力量,使他幾乎立刻就獲得了東國所有高階魔族的認可。但是使他得到了更強名望和影響力的,卻是因為他能製作「傀儡」。

  在我出生的很久以前開始,他就將即將死亡的魔族、甚至人類帶回自己的府邸、改造他們的身體,最後將他們變成完美的傀儡。而有些傀儡經過了精密的精神制御,使之成為沒有自己的思想、完全聽從主人命令的美麗玩偶;有些則沒有。

  公爵府的傀儡們對於暗界的魔族,特別是那些無聊的貴族階級來說是非常棒的藝術收藏品——或者在一大部分魔族而言,是一種美妙的玩物。

  每半年一次為傀儡舉辦的公爵府舞會成為了許多魔族的夢想,能夠接到邀請函,參加那個舞會,就有可能在舞會中,得到美麗的傀儡。

  而在那些美麗的傀儡中,有一個傀儡成為了口口相傳的神奇。那就是「忍」——一個公爵沒有憑藉任何的外物或軀體,完全憑空製造出來的最完美傀儡。

  三十年前,這個連東國國王都無法將他納為已有的傀儡卻在一場舞會中挑中了一個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那裡的人類,而被帶離了暗界。

  「三十年,是當初和這個人類的契約書上所協定的內容。」公爵把煙夾在手指間:「因為人類得到我的傀儡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所以我們約定了三十年後我會過去。如果到時候那孩子還願意留在他的身邊,那他就永遠屬於他了……否則……」

  「就把他帶回來?」燭光下,我笑了。拿起乾淨的衣服走向浴室的方向:「看來很值得期待呢……忍重新回到暗界的日子!」

  三十年可是很久的一段時間,特別是對於生命短暫的人類來說——足夠讓他們體會到,和擁有著永恆的傀儡比起來,他們是多麼的軟弱……

  「等我洗完澡吧。」對著浴室外的男人,我揚聲:「我會幫你打開空間之門,讓你去人間界。」

  ***

  「公爵大人回去了?」端著熱茶進來房間裡,可愛的傀儡、我的納貝藍在房間裡四顧。

  「嗯,他有些事情要回去準備。納貝藍應該也知道『忍』吧?」

  「當然。」他在床頭的櫃子上放下了托盤:「那個完美的傀儡。」

  「公爵要去人間界把他帶回來,所以向我借鑰匙的力量。」簡單的告訴他公爵的目的,我的手指下意識的觸摸著掛在胸前的那柄金色小物件。

  暗界和人間界處於不同的空間,想要穿越的話必須突破空間的界限。對於魔力越是強大的魔族來說,那空間的阻隔力也同樣加大。

  儘管會對人間界產生好奇的魔族非常之少,但是萬一有必須要前往異世界的時候,空間的阻隔就會是個很大的問題。

  就好像公爵所遇到的狀況。

  「能夠毫無阻隔和損失地打開空間禁制的『鑰匙』啊……」納貝藍將視線停留在那小小的金屬上。「感覺是很了不得的東西呢。」

  輕笑,我搖搖頭:「可不是我希望得到的東西。」鑰匙是布拉德家族自古相傳的物品,它到底是什麼時候、在什麼情況下落到我們家族手裡已經無證可考。唯一確信的就是,放眼暗界,目前僅僅只有布拉德家的繼承人才有能力和資格擁有這個「鑰匙」。

  讓人無奈的能力和資格呢。

  「這麼說,卡可伊少爺要和公爵大人一起去人間界?」

  「很快就會回來的。」我笑著撫摸納貝藍柔軟的短髮:「相比之下,我更期待幾天之後公爵府的舞會呢。所有還在公爵府的傀儡都會參加的場合,想必那個剛回來的傳說也會參加吧。」

  「少爺也對那個傳說中的傀儡感興趣嗎?」

  「嗯……」我不否認,其實很大的因素只是因為好奇。「不過確實讓我開始期待起半年—次的舞會了。」參與的次數早就多到讓我感到有些厭倦,可見偶爾的新鮮感還是不錯的。

  ***

  夜晚的風有些寒冷,還好在我開始後悔穿的太少之前,公爵府的大門就已經近在咫尺。

  本來暗界的人就沒有所謂的團體意識,對各種聚會也不是很有興趣,但公爵的舞會就不一樣了。因為有傀儡這個莫大的誘惑在,所以想來這裡的人比每年出席國宴的人還多——誰都想賭一下,說不定就會有一個公爵的傀儡會因為那種可以說是莫名其妙的擇主方法而被他們得到。

  不過當然,公爵府的舞會並不是只要想參加就能進來的!如果沒有邀請函,就算是東國的國王,也一樣會被公爵府的門衛拒之門外。

  「所以我都說了!我有邀請函,只是帶邀請函的僕人還沒有到啊!」

  尖鋭的女性聲音被風吹到我的耳邊,抬頭就可以看到一個紅衣的女性正站在大門口振振有辭地和公爵府的門衛爭論著。火紅的裙襬像是象徵她火爆的脾氣一般在氣流的作用下翻飛,但是她一點也不在意,纖長的指甲指著年紀不小的門衛:「或者說你連眼睛都瞎了,根本就看不見我肩膀上的階級章?哼,我告訴你,我的父親大人可是南國的伯爵大人!如果惹我不高興,隨時都可以要了你這種下人的性命!」

  唉……又一個被寵壞的千金小姐?公爵府舞會招待的人也越來越雜了。

  當然,門衛一點都不在乎她那幼稚的威脅:「抱歉,公爵府的舞會只招待能出示邀請函的人。如果您是忘記帶邀請函了,那麻煩您去取了函帖再來……」不緊不慢的語調應該足以氣死那個被人捧在手上慣了的伯爵千金。

  不過,他們隨便發生什麼爭執,應該都是和我沒有關係的!

  踩著輕巧的步伐走上台階,對門衛點頭示意以後,我正要走進溫暖的門內的時候,手臂卻突然被一雙冰冷的手拽住了:「喂,你算什麼人啊?公爵府的地方可不是隨隨便便的人都能來的哦!」她像是刻意選擇了角度,可以讓她肩膀上的階級章在燈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澤。

  當然,我的肩膀上才不可能別著這種沒有品味的裝飾品。被打壓了氣焰的貴族小姐想要遷怒嗎?可惜……她找錯了對象。

  我勾起了一邊唇角,輕巧地掙開她的手:「哦……我知道了,是要邀請函吧?」從手腕上的空間匣子裡,我拿出納貝藍早就為我準備好了的金屬請柬,遞到她的面前。

  「你……」紅衣的女性頓時語塞。

  門衛在她後面一點的位置上向我低頭:「晚上好,布拉德少爺。」向邊上讓了讓,他還是加了一句:「公爵已經等你很久了。」

  「嗯,我知道。」停了一下,我又壞心地加上一句:「邀請函的檢查工作,加油吧。」

  「可惡……你這傢伙……」南國的伯爵千金似乎也能聽得出我的弦外之音麼。「我都說了只是拿邀請函的僕人還沒有到啊!」

  聳肩,我在轉身走進大門的同時丟下最後一句話:「這個就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了!」

  被我丟在身後的,是貴族小姐的怒氣和詛咒。

  ***

  忍的確是一個很吸引人的傀儡。

  作為今天的焦點,這個看似十來歲的孩子有著清秀的面容和藍黑色的眸子,從那清澈的眼眸中,幾乎可以直接看見流轉的純粹靈氣——無怪乎會被稱為是「最佳的傑作」呢。

  只不過,他身上那種冰冷的感覺卻讓他比起所謂的傀儡,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人偶——只有美麗的外表,卻沒有靈魂的人形。

  「我們的卡克伊少爺怎麼一臉無聊的樣子?」

  站在會場大廳的角落,身邊某人說出調侃的句子,讓我從那個正在和別人說話的傀儡身上收回了視線。

  穿著華麗的長衣,公爵府的另一個傀儡在他的面具後面對我微笑。

  「如果我會在舞會上表現得興緻勃勃那就是奇怪的事了吧?」轉身面對他,我揚眉:「還有……樓蘭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學著納貝藍那樣叫我了?」

  「是啊,你參加的次數的確已經多到足夠讓你開始覺得無聊了。」明確忽視掉我後半的問句,他話題一轉:「對於這次剛從人間界歸來的忍,也同樣沒有興趣麼?」

  「怎麼會,我給了他徽章啊。」我掂著手中剩下的兩枚徽章。

  所謂的「徽章」,是公爵府的舞會中必備的道具。

  所有參加舞會的人都擁有邀請函,而邀請函上則附有三枚特別的金屬徽章,徽章的表面描繪有公爵家家徽的圖騰,而它的真實形態,卻是契約書。

  想要得到傀儡的人,只需要在徽章的表面滴上一滴自己的血液,然後再以念力將自己願意用來得到傀儡的代價附著到徽章上;並且把徽章交給自己看中的傀儡,契約就開始發生效用。直到舞會最後的階段,傀儡們使用特殊的法術來選擇那些徽章的使用者。當他們在選擇出來的徽章上滴上自己的鮮血,契約就正式生效了。

  「樓蘭你呢?還是老樣子?」原本曾是冰晶之島的龍王之一,樓蘭即使成為了傀儡還依舊保留著他神秘和高貴的氣質——也使得每次舞會都會在他手上堆出徽章的小山。

  「總有不少無聊的人和事物。」無法透過面具看到表情,不過可以猜到他正在冷笑:「我很高興這次舞會的名單上也沒有來自冰晶之島的客人。」

  「和曾經的族人交談是很麻煩的事?」這次換我調侃他。

  「麻煩的身份和責任。幸好成為傀儡以後就可以和這些告別——卡克伊,就這點上來說,我很感謝你讓我有機會能夠成為傀儡。」

  「樓蘭……」這位前龍王的脾氣在某些時候還真是讓人苦笑。但是,還沒等我說下去,就有人開口打擾。

  「可以請你跳舞嗎?」帶著還算斯文的笑容向我彎腰,藍色短髮的男人一臉別有所圖的笑容,對象是我?

  身邊的樓蘭向我點頭之後走開,我只能露出苦笑。

  真麻煩啊……今天已經是第四次了呢!這次是哪個國家的貴族或者有錢人?剛才那個是北國的某暴發戶、再上次那個是月宵國的武技長、再上個傢伙聽說靠西國的戰爭賺了不少的錢……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那麼容易被誤認成傀儡啊!還是說,今天公爵邀請的客人多少都有那麼一點奇怪?果然最近異國的出席者開始多起來也是一個原因吧?起碼東國本國的人絶對不應該搞錯……真是意外的插曲!

  剛才已經為排遣無聊而戲弄了三個人,現在的我是一點都不打算玩了。嘴角微揚,我展示自己手上兩枚一模一樣的徽章給面前的男子:「抱歉,我可不是傀儡喲!」

  「啊……抱歉。」一臉錯愕,但男人起碼還是維持了自己的風度,他向我再次行禮,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終於回覆獨處的我並不打算浪費掉接下來的兩枚,把兩枚徽章在手上一丟一接地把玩,我四下觀察著大廳中其他的傀儡。

  落地窗邊上的少年一臉徬徨的表情很惹人憐愛啊,我是不是也該再找個孩子了呢?畢竟那麼大的府邸只有納貝藍一個人照顧我的起居並不方便。

  但是,背後卻突然出現了奇怪的氣流波動!身體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動了,往旁邊跳開,遭殃的是我身邊放酒杯的一張桌子,以及我微揚的髮稍。

  破空聲之後是一長串酒杯碎裂的聲音,酒杯的哀嚎還沒有結束,不知哪裡的貴族小姐的聲音就接下去尖叫——未免太熱鬧了吧?被攻擊的人好像是我哦?等等……為什麼會有人在公爵府的舞會上攻擊我?

  迅速找到了攻擊的來源,那是一張剛才才近距離看到過的臉——銀髮和淡金色的眼睛——哦,不正是那個月宵國的武技長?男人的眼睛裡閃耀著怒火發出質問:「剛才為什麼不明說你不是傀儡?」

  他聽到我剛才和那個男人的對話了?真是麻煩啊……聽說月宵國的人不但腦子僵化,自尊心更是比天還高。眼前這位自我中心的武技長大人一定以為我是故意作弄他吧?雖然和正確答案的確有點接近。

  「我一開始就沒說過自己是傀儡吧?」我好整以暇,撫平了衣角:「不過很抱歉,你的徽章已經不在我的手上了。」相信那徽章會很高興地躺在庭院的花圃裡的。起碼它邊上還有另外兩個不同主人的徽章陪伴它。

  「臭小子,不要太囂張!」他手上的白刃再度撕裂空氣,所形成的尖鋭氣流這次是直接朝我正面襲來。

  「住手!」一聲男人的大喝後,突然打橫在我面前的手杖直接擋住了那來勢洶洶的白刃!

  熟悉的男中音帶著不熟悉的嚴肅口吻:「月宵國的武技長閣下,你應該知道,公爵府的舞會雖然不禁止佩戴武器,但是絶對不允許動武吧?」

  「但是是這個小子先……」

  「不必解釋了。」神情和他的語氣一樣嚴肅的男人一身黑色和銀色的裝束,收回了自己的手杖:「剛才到底是誰先動手的,相信很多人都已經親眼看到了。公爵府不歡迎在這裡鬧事的客人。請問閣下是打算用傳送術回去呢,還是要我們為你備車?」

  「哼,小小的侍衛居然如此放肆……東國果然是野蠻的國家。這種地方以後就是請,我也不會再來了!」用力將兵刃收回鞘裡,他憤憤地拂袖而去。

  月宵國的人終於消失在門扉後面,大廳裡的侍從們開始努力安撫那些收到驚嚇的女客。也有一部分侍從開始收拾地上桌子和杯子的碎片。身邊的男人向我彎腰:「請問你沒有受傷吧,布拉德少爺?」

  好正經的語調啊。

  既然他還打算繼續玩下去,那我一樣奉陪:「沒有受傷,只是嚇了一跳而已。」

  我的回答顯然出乎他的意料:「哦?布拉德少爺也會感到害怕?」

  笑笑,我搖頭:「不是害怕,只是嚇了一跳罷了。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堂堂日海森林的領主——巴爾卡司閣下,居然會跑到公爵府的舞會上來做侍衛呢!」頓了頓又加上一句:「或者說,日海森林的財政已經出現了赤字,所以你才必須出來打工?」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話讓他大笑了起來,走上來就搭住我的肩:「一樣說不過你啊,卡克伊?」

  學院時代的好友一如既往的開朗而豪爽。不過他的出現也有好處——用眼角瞄到,剛才另外兩個把我當成傀儡的傢伙就因為「日海森林的領主」這個稱呼而摸摸鼻子走人了。

  「怎麼樣,今天有找到中意的傀儡?」我笑著問他。

  搖頭,他讓我看他手裡依舊是三個的徽章:「還在開我玩笑啊,卡克伊……我以為你應該知道我不找傀儡的原則。」

  是啊,參加舞會的次數幾乎和我一樣多,卻從來沒有送出過一枚徽章的「客人」。我想放眼整個暗界也只有他一個了。

  「你的古怪習慣。」我聳肩,攤開了手掌:「我就送了徽章給忍……」話說到一半停住了。—直拿在手上的徽章,居然只剩下了一個!「啊……糟糕,掉了?」剛才在把玩徽章的時候大幅度跳動過一次,難道就是那時候掉落的?

  「我叫人幫你找吧?」巴爾卡司揮手叫來了侍從。

  搖頭,我示意不用了:「反正別人撿到那東西也沒用,不必麻煩了。這個徽章契約如果不成立,到了明天就會自動消失了,不礙事。」

  「那就好。」又用力拍我的肩膀。他以為我是沙袋嗎?

  突然巴爾卡司神秘兮兮地勾住我的脖子:「卡克伊,你看到那個人嗎?」他用下巴比了比舞池內正翩翩起舞的一對男女。

  順方向看過去,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一抹紅色的身影:「哦?那個南國的伯爵千金進來了啊?我還以為她會被擋在門口直到最後呢!」帶點嘲諷的口氣說著。不過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人給她送來了邀請函吧?

  「不對啦,我要你看的是和她跳舞的那個男人!」巴爾卡司一臉挫敗的表情。

  糾正自己的視線,我看向那個人——長相還不錯的男人。身材強壯而高大,搭配身上那套類似劍士裝的服飾,看起來分外合適。「你最近開始改變興趣愛好,把目標換成這種男人了?」

  我的話差點讓巴爾卡司被杯子裡的酒嗆死:「你……」他翻了翻白眼,嘆氣:「拜託,就算有誰改變了興趣愛好,那個人也是指公爵吧?」

  「嗯?」我怎麼聽不懂他的話?

  「那個男人是公爵這次最新的傀儡之一哦!」

  「什麼?」這個消息夠新鮮!公爵不是一貫只製作美麗的少年和少女的傀儡嗎?怎麼會做這種類型的男人?

  日海森林的領主顯然比我想像得更八卦:「哪,我告訴你,我剛才在外面聽幾個侍衛說了……那個男人叫狄瑞,曾經是南國伯爵府的一個武將。」

  「南國的伯爵府?這麼說,他和那個紅衣眼的女人果然是……」

  「沒錯。」煞有其事的點頭:「他和伯爵千金相戀了很長時間,但是伯爵一直不同意,最後甚至處死了他。伯爵千金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讓公爵答應,把那還剩一口氣的男人做成了傀儡。」

  「看樣子,她很自信呢。」回應著巴爾卡司的話,我的視線卻沒有離開那兩個人的身上。那個男人應該完全沒有受到精神控制吧?看他一臉溫柔的笑容和那個貴族小姐跳舞的樣子就知道了。「她一點也不擔心最後被挑選出來的並不是自己的徽章?」

  看她的樣子也是一點都不擔心,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嘛!

  算了,反正自信過剩也是走遍暗界通用的魔族特色之一。

  時間一到,大廳裡迴蕩著的樂音突然停止了,我知道那意味著最後的選擇儀式就要開始。

  剛才一直沒看到他人影的公爵走到了大廳中央的平台。當他宣佈開始最後的選擇儀式時,本來有些微吵雜的大廳裡頓時靜的可以,幾乎連元素精靈飛行的聲音都能聽見。

  因為知道輪到忍還有一點時間,所以我並不是那麼注意平台上的事。用極低的聲音和巴爾卡司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一會以後,終於等到了自己期待的美麗人偶。

  像眾人期待的那樣,他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到公爵的身邊,雙手上滿滿捧著的徽章幾乎要掉下來。半人高的地方懸浮著一塊平放的石板,他手掌微傾,將那小山般的徽章放在上面。

  在公爵的指導下,他慢慢地把手放置在那堆徽章的上方。咒語聲迴蕩在大廳的每一個角落。漸漸的,那些徽章被一種藍色的光芒所籠罩。

  光芒越變越亮,像是一股藍色的火焰燃燒。這個景象雖然看過很多遍了,但還是覺得美麗而妖異——那是傀儡的靈魂在對徽章上附著的血液和代價進行選擇的緣故。

  靈魂的幻炎持續燃燒著,那光芒在到達了一定的亮度以後開始慢慢地減弱;當它完全消失的時候,大廳裡頓時響起夾雜失望和驚訝的吸氣聲——平整的石板上,居然連一枚徽章都沒剩下!所有的徽章都被幻炎燒掉了嗎?也就是說……

  「抱歉,今天送上契約的客人中,沒有一位能成為忍的主人。」公爵的聲音不是最響,卻能叫所有在場的人都能聽見。失望的竊竊私語頓時此起彼落。

  雖然不能說是不在乎,但我卻發現自己果然沒有想像中那麼希望得到這個漂亮的人偶——是的,他是有魅力沒錯;但那種冰冷的平靜,卻像一層琉璃的真空結界,將他完整地包藏在裡面,讓人無法觸摸到真實的他。

  然而,這個結界卻在下一秒被輕易撕開了,撕開它的利器還非常簡單——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忍!」響亮的男聲在整個大廳內迴響,讓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靠近庭院的窗邊,一個衣著與這裡格格不入的男性身影。他的衣服有些破損,顯然經過了一番歷練。

  伸出左手,他的掌心躺著一枚閃亮的徽章:「我已經錯了一次……但是我不想錯第二次!」

  想必很多人都不明白他的話吧?更多人甚至聽不明白這個說著人間界語言的男人到底說了什麼。但我卻輕易猜到了他的身份——那個三十年前得到過忍的人類。

  大廳裡響起音量厲害的竊竊私語。

  「人類?」

  「是人類!」

  「人類怎麼會到暗界來?」

  「他是怎麼進入公爵的舞會的?」

  「這種低等生物居然可以混進來……」

  「殺了他!」

  真是糟糕啊……看來這個三十年前曾經得到過公爵最高傑作的男人面臨了不小的危機呢。雖然這麼想著,我還是維持著看好戲的姿態。

  然而,那個漂亮的人偶動容了,水色的光芒在藍黑色的眼眸中晃動,像是第一次出現了感情的波紋。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該怎樣去愛一個人才是正確的……」

  他的聲音很輕,但我卻聽得萬分清晰,這是我所聽到的他說的最長的一段話,而且那言語中的哀傷彷彿要流瀉出來。原來他也有感情嗎?這個美麗的人偶……

  「你不必明白。」像是根本就沒注意到四周懷著殺氣靠近自己的那些魔族,人類男性的眼中只有自己心愛的傀儡。「只要我懂得……我最重要的是你,那就可以了!人類的愛情和人類的生活,我會再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告訴你!」

  清秀的臉上彷彿有一層琉璃的面具碎裂了。完美的傀儡看向自己的製造者:「公爵……」

  男人的聲音再次越過大廳中的眾人:「公爵,像三十年前一樣,我對忍送上我的契約。代價是我的愛!唯一不同的是,我想得到他,而不是得到一個傀儡!」

  大膽的人類啊,還真是非常敢說呢!不作為傀儡的話,又能作為什麼呢?我輕輕的笑了——當然,周圍某些沒氣質的傢伙笑得更大聲。

  最後,公爵沉穩的聲音讓所有的其他聲音都消失了:「好吧,人類……這是忍第二次的選擇,所以他是你的了!」

  片刻的靜寂後是全場嘩然。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忍從上飛奔而下的身影。

  公爵最完美的傀儡、美麗得像是玩偶的傀儡,現在充滿活著的氣息!因為這個人類男子嗎?

  「真想不到公爵還會把忍給那個男人!」巴爾卡司咋舌,搖了搖頭:「生命那麼短暫的人類到底有什麼好的?」

  「不知道……」不再注意離開的人,我把視線轉回公爵身上:「反正,今天這個插曲可是夠精采了。總覺得再發生什麼事情也不會叫我吃驚了呢。」

  公爵府的侍從很快就穩定了場面——只要是公爵的決定,沒有任何人可以反駁的。更何況那是公爵自己製作的傀儡?

  接下去走到公爵身邊的,正是剛才那個叫狄瑞的男人。我注意到,離他不遠的地方,紅衣的伯爵千金正帶著傲氣的微笑看著他——一臉胸有成竹的表情。

  紅色的光芒從男人的手掌上散發開來,很快地籠罩住他放在石板上的那幾枚徽章。徽章的數量並不多,以至於儀式很快就結束了。光芒斂去,石板上只剩下了一枚徽章。

  「你說,會不會真的是那個女人?」巴爾卡司在公爵宣佈結果前問我,純粹問了好玩。

  「如果不是的話就精采了。」反正我是做好了站遠點看好戲的心裡準備。

  從石板上拿起那枚徽章,公爵突然挑起一邊的唇角。他用平穩的聲音宣佈最後的結果:「得到狄瑞的人是——卡克伊·布拉德閣下。」

  「我?」太過驚訝,導致我的聲音正正好響徹整個大廳。也讓那些本來在我前面的人紛紛讓開—條道路來。

  公爵對我笑了笑:「沒錯,卡克伊,狄瑞是你的傀儡了!」

  周圍可以聽到某些人的嘆氣聲,應該是在嫉妒我能夠得到公爵的傀儡?但我只覺得荒謬——不要說將自己的徽章交給他了……我根本就沒靠近過他啊!他怎麼會擁有我的徽章?等等……難道是剛才丟失的那枚?

  剛想解釋,前方卻偏偏傳來那個貴族小姐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狄瑞是我的,他怎麼可能選擇別人!而且……還是這個小子?」

  嗯?她還記得我?剛才門口的事給她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嗎?

  將視線從她身上轉移到平台上的男人——他顯然猶豫了。接下來的步驟本該是他將自己的血液滴落住徽章上的,但他只是用複雜的目光凝視著平台範圍外的那個伯爵千金,手上的小刀怎麼也割不下去……看吧,剛成為傀儡不久,又沒有受到精神控制,到底還是有自己的意志不是嗎?

  他還在猶豫,我也沒有開口。說話的人是那個伯爵千金身邊的年長者:「公爵閣下,請原諒小女的情緒激動。」

  原來這個長者就是那個南國伯爵?外表上和那個趾高氣昂的小姑娘頗有幾分神似,不過他起碼還記得「東國公爵」所擁有的決定性力量和權威吧?

  在壓倒性強勢的貴族面前能夠保持風度的低頭——我該讚揚這個南國貴族的表態吧。

  起碼比他空有驕傲的女兒高明不少。

  露出平和的微笑,公爵微笑開口:「不要緊,我能體諒令千金的心情。」

  老練如他,根本就沒有再和南國父女說什麼的必要。他只對身邊的傀儡說:「動手吧。」

  很溫和的語調,也許只有他親手做出的傀儡才能明白他言語中的力量吧?

  因為,男人的手動了。

  我可以清楚看到他臉上不甘的表情。然後,鋒利的小刀割破他的指腹,藍色的血液被迫從體內擠出,塗抹在徽章上。伴隨著公爵的咒語,淡淡的契約光芒浮現在他的手上。

  契約……成立了。

  「可惡……」眼角可以看到,南國的伯爵千金正恨恨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同時對我投射來怨毒的目光……

  ***

  「真是傷腦筋啊……」坐在公爵府的馬車裡,林間的道路在晚上幾乎是漆黑一片。我對面那個剛得到不久的傀儡——雖然我根本就無心得到他。

  看外表就知道他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的可是像納貝藍和忍那樣的美少年呢!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承認你是我的主人。」伙瑞的聲音很低沉,很穩健,也有一種隱晦的感覺——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哦?可我現在已經是你的主人了。」有趣……簽下契約的傀儡,要如何個不承認法?「你有辦法反抗公爵的魔力和法術嗎?」

  這種魔力和法術讓他獲得了重生,身為傀儡的他,根本就無法反抗契約。

  像是被我的嘲弄惹怒了,他低吼了—聲:「該死的你……我當初為什麼要……」

  「為什麼要撿起我掉下的徽章——對嗎?」我笑吟吟地接下他說的話:「要責怪的話,也只能怪你自己吧?」

  「或者,不如你自己直接忘掉他的事情吧?」突如其來的女聲在馬車外的樹林裡響起,不僅打斷了我們的交談,也攔下了緩慢行進的馬車。南國的伯爵千金從樹林間的陰影下走出來。「當他根本沒有拿到你的徽章如何呢?他本來就是我的人!」

  「黛葸!」叫著她的名字,男人推開馬車的門衝下去。

  女性伸長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親昵而肉麻的動作。

  「呵……難道你以為世界是圍繞你轉的嗎?南國的伯爵千金?」示意車伕不用緊張,我也從馬車上下來。

  「你不同意嗎?」她挑動眉毛:「不過,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啊!」

  笨女孩,她以為公爵的契約力量是那麼容易被銷毀的嗎?不過我有疑問。

  「奇怪了,你的父親不是不讓你和他在一起嗎?為什麼卻同意陪你來東國,還讓你通過公爵府的舞會把他帶回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刺耳的笑聲在林間迴蕩:「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故意裝糊塗呢?」鮮紅的指甲摩擦著狄瑞的臉龐:「他還是伯爵府侍衛隊長的時候,當然不能和我在一起。但現在不—樣了啊!他是傀儡——公爵府的傀儡呢!」

  不快——突然的、非常不快的感覺就這麼吞噬掉我本來還不錯的心情。「如果……我還是拒絶呢?」

  「哦?拒絶?就憑你這個小小的、連階級章都沒行的小鬼,也敢反抗我?」她停了幾秒:「雖然我不明白你到底和公爵是什麼朋友,以至於能夠那樣出入他的府邸……」

  我揚起眉:「朋友?當然是床上的朋友啦~~」故意對她現出微笑,我知道自己的笑容會讓她抓狂——

  果不其然,她伸手就揮出魔法力的攻擊:「混帳東西!男娼一樣的角色,也敢反抗本小姐?」

  金色的光芒從我胸口的鑰匙散發出來,淡金色的遮罩輕易抵擋了她的攻擊——這種情況下和我動手嗎?真是個不自量力的小女孩啊……

  「狄瑞!為了我,殺掉這個傢伙!」不再自己動手,她後退一步,命令著身邊的男人。

  像是領命的殺手,高大的男性身影在樹林間快速移動了。飛突到我的面前、伸手,直接就將目標定在我的心口!

  但我,只需要—個字就能阻止他的攻擊。

  「停。」

  聲音在他耳邊出現的同時,服從女性命令的手停下了。男人—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僵立在我的身邊。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瑩綠色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女性的額頭滲出汗水,面容扭曲。

  「你好像還搞不清楚狀況啊……南國的小姐。」我笑了,沒有一點愉悅感和正面情緒的笑容:「也許對你的護衛狄瑞來說,你的命令是至高無上的……但是,他現在已經是一個傀儡了!」

  「難道……」

  「呵呵……你開始明白了,對現在的他來說,能命令他的人除了公爵之外,只有他的主人——我。」滿意地看到自己造成的恐怖氛圍飄散在空氣裡,我用輕柔的聲音說下去。

  「狄瑞,現在,服從我做為你主人的第一個命令吧……」眼見紅色的身影踉蹌後退,我笑著吐出後面的句子:「殺死這個南國的貴族小姐……直到你自己也認為她死了為止!」

  尖鋭的喘息、雜亂的腳步聲、攻擊的聲音……最後響徹在林間的,是屬於女性的尖叫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