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克伊少爺,你回來了?」推開門,顯然等了很久的納貝藍從大廳的椅子上站起來。意圖向我走過來的他因為我身後跟著的人而愣住了:「他是……」
「狄瑞。」簡單地介紹他的名字,我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全名。「你的姓?」
偏過頭,我看到男人冷硬的臉孔。有著強硬線條的唇緊緊抿著,顯然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
他的態度稍稍提起我的興趣:「怎麼,連這個都不打算告訴我?」
我給他的第一個「命令」辦妥以後他就一直沉默到現在,讓我一點都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不過自然——是對我恨的要死吧?
「如果這也是你的命令的話。」他的回答沒頭沒尾,不過我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無所謂地聳肩,我走到大廳燈光的照射下:「就叫他狄瑞好了,納貝藍,他和你一樣是公爵的傀儡。從今天開始住在我們這裡。」
「好……」燈光讓納貝藍皺起了眉,那是因為他看到了我們的衣裝。「卡克伊少爺,你們的衣服……」
「只是一點血跡而已。」以不在意的口吻回答他,我在想了想以後又補上一句:「反正不是我們自己的。」
我聽見自己身後傳來男人的一聲低吼——當然,那只能讓我勾勾唇角而已。
但納貝藍注意的方面—向和我不一樣。他纖細的眉依舊皺得緊緊的:「我當然知道那不是你的血,卡克伊少爺。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吧?絲綢衣服是很難洗乾淨的,特別是這種血漬……」
納貝藍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亦沒來得及反應,固體化的風突然間就穿越了我的身邊——那個還穿著劍士裝的男人已經一手拽住了納貝藍的衣領,微微向上提起。
「住口!」他的聲音在我聽來像是受傷野獸的嚎叫,那一身暗紅色的血液更是加強了這個感觀:「不許你再這樣說她……不許你用這種談論髒東西的語氣談論她的血!」
驚訝讓納貝藍瞬間無法說出話來,結果開口的人還是我自己:「放開他,你嚇到我的納貝藍了。」簡單地下達命令,我很滿意語言造成的效果。
重新獲得自由,納貝藍整理著自己皺起來的衣領,用一種不滿的眼神看著這個新來的男人。
臉上帶著幾乎可以說是愉悅的笑容,我繼續說下去:「納貝藍沒有說錯什麼,那的確是髒東西而已。」說完,如我所料地在他的臉上看到幾欲噴火的憤怒神情來。
意外的,噴怒的男人並沒有再度不知深淺地衝上來。他只是面對著我,垂下的手臂緊緊地握著拳——連關節都泛白。
半晌,他緩緩地開口了,聲音像是從無底深淵中拖拽出來的一般:「你會在意這種外在的髒東西嗎?在我看來,你的內心比她的血液要骯髒許多!」
「說得好。」不由得微笑著讚賞,看來這個男人也並非我一開始想的那種只有肌肉而沒有大腦的笨蛋?「不過……難道你覺得穿著滿是她的血液的衣服,會給你一種還和她在起的錯覺麼?」
他幾乎再度瘋狂的眼神讓我感覺很好。我開始動手脫下和他比起來只沾上少量血液的外衣:「納貝藍,帶他去沭浴更衣。再給他找個房間、找幾套衣服。」不再打算和他饒舌,我簡單地吩咐著我可愛的傀儡。
「卡克伊少爺,那你呢?不再吃點什麼嗎?我在廚房準備了些點心……」
「不必了,我只想休息而已。明天早晨不必叫我起床,我醒了自己會起來。」隨便將髒了的外衣丟在地上,我轉身去自己房間前還記得回頭囑咐新得到的傀儡:「對了,狄瑞……乖乖的,別給我的納貝藍添麻煩哦!」
我知道自己的語氣和台詞讓男人再度發出負傷野獸的低吼——不過那只能讓我發出愉快的笑聲。
***
如我所料的,當我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的中午了。燦爛的陽光從我沒有關上的窗口照射進來,讓我感到些許的不快。
但是無夢的睡眠讓我的心情不錯——看來昨晚的運動果然對睡眠行好處。
梳洗完畢、穿上乾淨的衣服以後開門,納貝藍一如既往地站在門口的位置:「早安,卡克伊少爺。」他的笑容比陽光美麗許多。
「應該是午安了吧?」笑著調侃他:「我果然睡了不少時間。」
「卡克伊少爺要用餐嗎?」
「不了,還不是很餓。等到下午茶時間再品嚐納貝藍的點心好了。」我拍拍他的頭:「對了,昨天那個傢伙如何?有沒有給你添麻煩?」
「怎麼會,卡克伊少爺有下命令不是嗎?」納貝藍輕鬆地笑了笑:「他起的很早,我讓他幫忙做點家務。」
「哦?家務?」我有點好奇。
「嗯,今年冬天的木柴不太夠的樣子,我讓他去劈柴。」納貝藍的笑容壞壞的,該不會是被我帶壞了吧?
「劈柴?」這倒還好,反正用法術的話一會兒就好了。等等……法術?
果然,納貝藍點著頭:「他不會此類的法術哦!因為他本來的職業好像是劍士,所以是用蠻力在工作呢!反正他看起來很有體力的樣子。」
看他那種笑容,果然還在對昨晚被狄瑞拽住領子的事情耿耿於懷?
「納貝藍啊,太記仇就不可愛了哦!」說話間已經來到了我平日消磨時間的書房,我在窗口的軟榻上坐下,拿起上次看到一半的書:「我就很容易忘記仇恨。」
像平日裡一樣開著玩笑──如果忽略掉府裡那裡多出來的人不說的話,還真是和平時差不多日子。
納貝藍笑了,他從書房外的小間泡了紅茶回來,在我邊上坐下:「卡克伊少爺很容易就忘記了仇恨,可是別人卻很難忘記哦!畢竟他們才是受害者。」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張捲起來的紙張:「剛才接到三宮的信件,說是有南國貴族的投書。」
我揮手示意不想看:「信上大致說了什麼?」我才不想耗費精力去看那無聊的官方言辭。
「南國的一個伯爵要求為自己的女兒討回公道,說是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目無法紀、如此殘忍的傷害事件……」看都不必再看,納貝藍覆述著信上的內容。
目無法紀和殘忍?那個南國的伯爵還真是擅長用詞啊……難道他不覺得這種詞語在魔族們看來實在是一種讚揚嗎?
「傷害事件?這麼說來,那個小妮子果然沒死?」這並不能讓我感到意外──畢竟她當初的那種休克狀態,一般的武者是不會發現的。反正那個身為傀儡的男人是真的認為她已經死了就好了──這只是我給他,或者說他們兩個的一點教訓而已。
「卡克伊少爺還真是適合做壞人呢!」納貝藍歎服著:「信還要繼續說下去嗎?」
「跳過那個老頭的不滿,直接說王宮那邊的處理方式好了。」其實不用聽也知道,當政的亞斯萊家族根本不可能達成那個老頭的任何願望。
果然,納貝藍一點緊張的神情都沒有:「亞斯萊王的親筆信中提到,他已經想辦法壓下了這個事件,請少爺不必擔心什麼。」
「擔心?我才不會擔心什麼。」不由得嗤之以鼻──亞斯萊那個老頭,諒他也只是想靠這個事件賣點人情給我……他才不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南國貴族動到我這把珍貴的「鑰匙」。
平靜了片刻後,納貝藍再度開口:「卡克伊少爺,你為什麼會帶這樣一個傀儡回來呢?」十足的疑感,相信他也清楚那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我失笑,他的問題讓我興起了玩笑的念頭:「只是一個巧合。而且……納貝藍前陣子不是還在抱怨我太會結仇麼?帶個武者回來,好保護你啊!」
「卡克伊少爺又在開玩笑了。」到底是納貝藍、輕易看穿我的把戲:「上個月少爺不是才回絶了巴爾卡司大人分派護衛的提護麼?」
我露出「還是瞞不過你」的笑容:「真的只是一個巧合而已,結果讓我和他定下了契約。」
「那麼少爺打算怎麼安置他?」納貝藍睜大紫色的美麗眼睛:「留下?還是送返?」
如果我主動解除契約並且將他送回公爵那裡,應該會造成很好玩的局面吧?那個為此差點送掉性命的南國千金會不會氣瘋?或者……感激涕零?
合上書,我饒有興味地站起來:「今天天氣不錯啊,納貝藍……」
「嗯?」
這次,連我可愛的小傀儡也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在花園的涼棚那裡準備下午茶吧……叫上那個砍柴的大個子。」
***
夏天的陽光並不能用和熙來形容,但當那絲絲縷縷淡金色的光芒通過攀附在涼棚上的藤葉縫隙照射下來的時候,給人的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
獨自坐在金屬結構的小巧圓桌邊上,我玩味地看著一縷光芒照射進我的茶杯裡,隨著清澈的茶液波動──感覺上很漂亮,讓我幾乎捨不得喝掉那紅色的液體。
最後打擾我的是納貝藍的聲音,帶著我昨晚得到的傀儡,他出現在正對著我的門口:「卡克伊少爺,我把他帶來了。」
我微笑,示意他過來坐下。
那個冷硬的男人依舊在他原來的位置上站著,涼棚造成的陰影讓我看不分明他臉上的表情。他當然沒有一直穿著昨晚那身沾血的劍士裝,但納貝藍也不可能讓這個他不喜歡的男人穿上和我們一樣質地的衣物,更何況他還要去劈柴。
他現在身上所穿的,是一套疑似過去府中僕人的裝束,外套被繫在腰間,上身只有一件無領無袖、疑似背心的薄衫;下身的長褲看起來有些短,包住他結實的長腿,看來我們府裡過去僕人的衣物一點都不適合這個壯碩的南國男子啊!
因為在夏末的陽光下運動,汗水附著在他清爽的短髮上。他在南國的職務好像是侍衛隊長?顯然經過特殊鍛_的身材實在是讓我有些嫉妒。昨晚還沒有發現,他還真的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呢!不難理解為什麼那個南國的貴族千金會對他這樣著迷。
「坐下吧,狄瑞。或者你連這個都要我用命令的?」含笑看著這個顯得有點驚訝的男人,我用手勢比了比靠近他的那張椅子。
訝異的神情很快從男人的臉上消退下去,幾步走近桌子邊上,他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不快的表情看著我。
「今天倒是很乖。」我嘲諷地挑起唇角笑了:「納貝藍,明天把上次巴爾卡司留下的那幾套衣服給他好了。他現在這身實在不像樣子。」那位領主閣下的身材應該和他差不多才對。
「是。」微微低下頭,納貝藍帶著不太高興的表情為狄瑞面前的茶杯倒入清澈的液體。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男人低沉的聲音終於再度響起,他將視線從水晶茶杯上轉移,盯著我的眼睛。
繼續保持著微笑,我拿起碟子裡的小點心:「只是下午茶而已,難道南國的伯爵府裡連下午茶時間都沒有嗎?你可以嘗嘗納貝藍的點心,和他泡的茶一樣棒。」刻意顧左右而言他,我好笑地看著他的臉上浮現微怒的表情。
但是,我又猜錯了他的下一個舉動,他沒有被我的神情激怒,而只是拿起桌上的杯子,將紅茶送入口中──不發一語的。
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打算:「哦……原來是這樣。」微微點頭,我用手尖輕輕敲擊著水晶茶杯:「這就是你一個晚上所決定的麼?狄瑞?」
帶著疑惑表情看我的人並不是我對面的男人,而是剛放下茶壺的納貝藍。我輕笑著舔掉指尖沾上的藍色果醬:「假裝服從,然後找機為你心愛的人報仇。我說的對不對?」
「你不是個笨蛋。」他開口了,表情陰晴不定。
「讓你失望了,我一向不是個笨蛋。」他的話讓我十分的愉快。「不,你不必緊張。我不是那種杞人憂天的傢伙,更不會對你下什麼永遠不許傷害我這種無聊命令,那很無趣不是嗎?」
「留一個只想將你千刀萬剮的人在身邊很有趣嗎?」他的眼睛裡是不容錯認的殺意。
「一清二楚。」
「起碼你不斷嘗試的過程一定很有趣,可以幫我打發無聊的日子。」端起茶杯,我享受紅茶的香氣。
他的眼裡透出陰冷:「你在拿自己的性命消遣,卡克伊·布拉德。或者你認為你的力量壓倒性的超過我?這種認識讓你覺得不必依靠契約力的束縛而制約我?」
「這不是靠力量來決定的,狄瑞。」我放下茶杯:「就好像我昨晚並非是因為自己力量不夠,才讓你動手殺掉你的貴族小姐。」意料中,我看到他的雙手抖了一下。因為憤怒?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突然動了──我產生這個念頭是在一切都發生了以後,只能說這個男人攻擊的動作實在是快速無比,讓人根本猝不及防吧?
當我發現的時備詣,他已經閃電般地從腰際拍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入我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我清楚地聽到自己手骨斷裂的聲音、以及刀刃插入桌子的聲響!
驚呼──是納貝藍的聲音。隨後疼痛才開始在我的神經流中竄動,跟著血液一起湧出傷口。
疼痛讓我嘆息,我沒有改變姿勢,我暫時讓匕首繼續將我的手釘在桌子上:「為什麼?」
他咬著牙:「為什麼?我以為你知道──如果你以後繼續用那種輕佻的口吻談起她,刀子就會插進你的喉嚨!即使這樣,你還認為這是個有趣的遊戲嗎?」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不直接將刀子……嗯……插進我的喉嚨?」疼的感覺很不好,不過我還是用右手握住匕首的刀柄,用了些力氣將它拔出來。
血流得更快了,在桌子上聚集,然後匯成金色的溪流,流下桌面……
「卡克伊少爺!」我聽得出納貝藍的語音中的責備,我也能看到狄瑞因為我血的顏色而表現在臉上那種明顯的驚訝。
「你……」狄瑞的話卡在喉嚨裡,想必他也知道沒有任何一個魔族種族的血液是金色的這個常識。
我對他微笑:「別介意,很多人都對我血液的顏色表示過驚訝……或者說,只要不是東國的要人,都會對它驚諒。」
手上流竄過一種刺骨的疼痛,那不是刀傷造成的疼痛,而是我體內屬於鑰匙的力量在自動為我治療傷口所引起的,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嘗試到這種痛楚了,感覺還有點懷念呢!
然後,我手上的傷口停止了流血,在我的習慣和狄瑞的驚訝下,傷口沒有經過任何的物理治療或魔法治療,自動的癒合了。
拿起一邊的布巾擦乾淨手,然後再將刀刃上的金色液體擦拭乾淨,我把匕首遞還給那驚訝還未消退的男人:「不過,我會考慮你剛才的提議,狄瑞……畢竟,我不能老是讓你嚇到我可愛的納貝藍。」
留意到納貝藍那帶點傷心、帶點責備的眼神,我有點心虛地不去看他。
對面的男人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首先想到的果然是主要的問題:「如果剛才那一刀刺在你的喉嚨上,結果會如何?」他沉著臉。
「嗯……」我故意頓了頓:「如果在喉嚨的位置的話,恐怕納貝藍又要因為衣服被弄髒而抱怨了吧?」我對納貝藍笑笑,示意他不要介意剛才的事。
狄瑞的喉嚨發出一種無法描述的聲音:「你……果然是個怪物……」
「我會很待待的看你準備用什麼辦法來殺掉我這個怪物。」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示意午茶時間可以結束了:「納貝藍,我還是決定把他留在這裡了,畢竟,他的憎恨很有趣!」
***
夜晚時分,光水晶的白色光芒籠罩著書房裡的所有物體,當然也包括我,因為感到視線而抬頭,我看到的是納貝藍漂亮的眸子:「怎麼了?」他顯然想要說些什麼。
「卡克伊少爺,你答應過我,也答應過公爵大人不再傷害你自己的。」顯然,他指的是白天的事。
我笑了:「我不是故意的,納貝藍。而且你看,那麼小的傷口很快就癒合的。」
猶豫了半晌,納貝藍還是說下去:「卡克伊少爺,你昨晚命令那個狄瑞殺掉了的那個人……是他的情人?」
「曾經是吧?」我帶著嘲弄的微笑:「我只是受不了那種所謂的愛。又不是軟弱的人類……身為魔族還是老將那種感情放在嘴邊,不覺得太無聊了麼?」拉了拉少年短短的髮尾:「納貝藍,你也相信所謂的愛嗎?」
「我……」可愛的少年沉默了,半晌後的開口卻是改變了話題:「卡克伊少爺,你有的時候真的比我更像傀儡呢!不是外表,而是內心……」
「哦?我可愛的納貝藍也學會公爵的口頭禪了麼?」輕笑出聲,我搖著頭將視線重新回到書本。
「愛」麼?真是一個讓人不愉快的名詞……
***
躺在床上反覆著,我想我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我以為狄瑞和納貝藍的話對我不存在絲毫影響,可是獨自躺在房間裡的時候,他所說的話卻在腦子裡絞成一團,無法入睡,讓我只能看著天花板的瑩綠色月光發呆。
我不喜歡「愛」這個話題,更沒有想到過會和我的傀儡談論這個話題──古怪的感覺,我簡直要懷疑那時候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人類,而不是魔族。
而且……我希望他殺死我?怎麼可能!我才不會去期待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這一切只是一個遊戲而已……沒錯,是遊戲!
反覆在心底強調這個詞語,總算是睡著的我卻在天濛濛亮的時候被一種古怪的聲音吵醒──有人敲打我門外的結界?
從床縟上坐起來,我伸手撫了撫亂掉的頭髮──只是效果好像並不明顯。穿著單來走過去拉開門,整個府邸裡面會沒常識到這樣敲打「結界」的人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而已。
「狄瑞,你知道現在是幾點?」用不悅的眼神瞪著房門外的男人,他看起來有點目瞪口呆的樣子。
張著口,他不知為何一言不發,只是瞪大眼睛看著我而已。換掉那天太過緊身的衣服,現在的他身上是一套巴爾卡司放在我這裡的衣服──黑色和銀色,看來那個日海森林的領主品味還不錯的樣子。風格上看起來好像是我們東國的式樣嘛,不過我也不希望狄瑞穿得好像日海森林裡那些侍衛一樣。
對他的打量讓我感覺清醒了不少。我繼續執著地伸手撫平自己的長髮:「納貝藍把衣服給你了?穿起來的感覺不錯。」
我覺得自己的評論還挺中肯的,可是男人卻突然對我伸出手來!很大的力氣握住我的肩膀:「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激動的語調。
「什麼東西是不是真的?」即使不是因為剛起床,我想自己也一定同樣摸不著頭緒。他不會是問我「自己穿這衣服的感覺是不是真的不錯……」吧?
「黛葸……黛葸還活著?」他的力氣很大,大到讓我覺得自己的骨頭好像要碎掉了──這種感覺並不好玩。
他的問題讓我完全醒過來。哦……沒錯,他應該還是恨我的。剛才一瞬間我幾乎要忘記這件事情了。
「放手,你弄痛我了。」
開口,並且很滿意地看著男人帶著不甘的表情放開了我的肩膀。
我揉著肩頭,轉身進屋去拿今天打算換穿的衣服。身上穿著睡覺的衣服因為汗水而黏在身上,這種感覺很不舒服:「她還活著?你聽誰說的?」
問出口才發現自己問了個笨問題,除了我可愛的納貝藍,不可能再有其它人了。
「不要反問我!」男人跟進了房間來,音調提得很高:「我只要你告訴我,黛葸是不是還活著?」
他似乎不打算離去?我的手停在貼身單一的寶石鈕子上:「狄瑞……你一大早來敲我的結界,把我吵起來……就是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我故意加重了無聊二字,滿意地看到他眼睛裡的憤怒,那種情緒讓我無端地感覺不錯。
所以,我笑了:「以後來找我記得先告訴納貝藍,我結界上的防護力會弄傷你的手!」眼睛瞄到他發紅的手掌:「我記得公爵的傀儡受傷很難癒合……」
「卡克伊·布拉德!」憤怒的叫聲,男人的氣息瞬間在房間裡炸開──我能感覺到他的力場吹亂我本來就不整齊的長髮。窗簾也在人為的風中大肆飄蕩。
還有殺意。
但是,我維持著自己一貫的微笑:「現在,好好的出門去吧,狄瑞。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不過,不是現在!」解開幾個鈕子,我就著敞開衣襟的姿勢正視他那對包含憤怒和驚訝雙重感情的眼睛:「首先,讓我換好衣服?」
我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到底定在哪裡,反正我們的視線沒有相交。他在沉默了半晌之後,房間裡的風消失了。他用重重的動作摔門出去。
真是有趣的反應啊……我忍住自己想要大笑的衝動:「在側廳等我吧,狄瑞。你還有時間拜託納貝藍準備早餐!」
聲音穿過再度彈開的門,在走廊的牆壁上撞擊。我能確信男人聽到了我的話。
***
在這個時間段,側廳是府邸裡陽光最好的房間。透過向東的落地窗,初升的太陽將自己的光芒毫無保留地照射進來,讓靠在墊子上的我愜意地眯起眼睛。
有點昏昏欲睡的感覺啊……
顯然,坐在我斜對面的男人並沒有像我一樣好的心情,用一種僵硬的動作坐在側對窗口的軟墊上,他的不悅看起來是攙雜著對這種姿勢的不滿以及對他的問題的焦急。
「看你的動作那麼不自然……以前從來沒有使用過這種墊子?」我自覺笑得有點奸詐:「放鬆就會很舒服哦!這種墊子裡的羽毛是只有在日海森林才能收集到的。」
他的側臉被陽光映照,顯得更有壓迫感一點……我聳肩,不打算繼續逗弄他:「你想要答案,對嗎?」
狄瑞用沉默來回答我,但是那表情明顯的是不耐。他的眼睛裡有對我的憤怒,卻還有另一種也許叫做希望的東西──那種勾起我的破壞慾望的東西。
我側過頭,懶懶地看著他被陽光投射出來的影子:「可是……那個時候是你動的手……」本來要放鬆的身子突然僵住了,我能察覺到他細微的震動。我接下去陳述:「想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死,應該是問你,而不是來問我吧?」
「你……」耳朵捕捉到細微的聲響,像是他用力咬牙發出的咯咯聲。
我發現自己很喜歡他的憤怒。
那是一種直觀的感情、自然地爆發出來,強烈、熾熱:「記得我給你的命令嗎?我是讓你做到連你自己都認為她死了為止,最確定她生死的應該是你自己吧?還是說,你需要我幫你回憶?回憶那時候你為了殺死她,到底攻擊了她幾次?你自己的手,是如何直接插進她的體內,你的身上,濺了多少的血跡……」
「住口!」
這次是預料中的行動。也對,被我說到這種程度還不為所動的話,我就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冒充的了。他的動作比閃電更快,連眼睛都沒有眨下的時間,他已經從原本的位置躍到我的身前。一隻手撐在我身側,另一隻手握住我的脖子。他充滿憤怒及殺氣的眸子狠狠地俯視著我:
「卡克伊·布拉德……你是一個卑鄙的騙子──讓我憤怒對你有好處嗎?我只要你偶爾誠實──告訴我,她是不是真的還活著!」為了逼迫?他的呼吸離我很近,近到能夠感受那種熱量。
我沒有掙脫他,而是放鬆自己的身體仰躺在大大的靠墊中間,任他掐住我的脖子……「如果我告訴你,她真的還活著……我說的是如果。那樣,你會如何呢?」
他又能如何?手鬆了一下,注意著他表情的我當然沒有錯過那片刻的茫然。
身為我的傀儡,他還能如何?痛苦像一閃而過的電流,劃破他眼睛中的茫然:「我要回到她的身邊。」
似乎是猶豫的最後,他還是說出口了:「我答應過她,會一直在她身邊、保護她……」
「你以為我是這種成人之美的魔族?該不會你還認為我存在好心這種東西吧?」帶調侃的語氣,我對他這種信念不屑一顧:「你真是個讓我意外的魔族呢!狄瑞……像你這樣天真的傢伙真是少見。」
咬皮,他幾乎是一字一頓:「我會讓你答應的,一定!」
「威脅我?」這個認識讓我有點愉悅:「你知道我不怕死亡……」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相信靠我的力量絶對能做這點──在你連命令都來不及發出的時候!」
他眼睛裡的恨意很直接──直接地針對我。感覺是那樣的清晰……對了,在他的認識中,我能夠壓制他的只有契約束縛力的命令吧?
直觀的憤怒和憎恨透過皮膚滲透進我的身體,讓我起了一陣顫慄──卻不是因為恐懼,我開口了,緩緩的,聲帶的震動傳達到他的手掌上、再返回來讓我自己感受到:
「我的納貝藍是個好心的孩子,狄瑞……他總是希望我少惹一點麻煩,少生一點事端……少一點敵人。」我儘量緩慢地說著,給男人思考的時間。
「你說他騙了我?」壓制我脖子的力道變大了,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撜。
在手掌的控制下,我最大限度地搖頭:「不,狄瑞。納貝藍什麼都不知道,那只是亞斯萊王賣給我的人情而已。把南國送來的投書從殺死改成傷害,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更何況……死去的只是一個小小的伯爵千金而已。」
意料中,壓在我脖子上的手掌讓我幾乎無法呼吸!但還只是幾乎而已。男人的呼吸變得急促,手掌上的魔法力讓我的皮膚生疼。
我甚至有點期待起來──期待什麼呢?少有的,我茫然了……
但那只有短短的一瞬,納貝藍的驚呼我收斂自己的心緒。我知道玩到這裡也差不多了:「狄瑞,回到你原來的位置去。看來早餐準備好了。」
帶著不甘,男人離開了我的上空,陽光的溫暖回到我的身上。
回頭看見納貝藍驚訝的表情:「卡克伊少爺……」他像是想說什麼的樣子,但最後還是只說出一個名詞:「早餐。」
「謝謝。」我微笑著揮手,簡單的法術,矮桌出現在我和男人中間的地垿上。高度正好夠我們坐在地上用餐。
對面的男人再度變得沒有表情,但是我能從那已經產生裂縫的平靜中看到重拾希望,又被打破的絶望感。
靜靜地進餐,空氣沉澱,直到我放手中的水杯,抬頭看向身邊可愛的傀儡:「納貝藍,以後不要再說多餘的事情了。」
「卡克伊少爺?」拿著銀製叉子的手頓了頓。
我知道,我的命令傷害到了他。可是有些話不得不說:「南國的貴族千金已經死了──不管那些官方文件說什麼,只要我知道她死了,那就夠了。」我強調那兩個字,相信身邊聰明的孩子能聽懂,「我們的狄瑞先生情緒不夠穩定,還是不要用這種安慰來讓他更激動了。」
「是……」納貝藍低下頭去,實在是我見猶憐的樣子。
銀刀碰觸盤子,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再度聽到狄瑞的聲音:「布拉德,對你來說,別人的生命到底算什麼?傀儡又算什麼?你以為你能控制我的情緒,控制一切嗎?」
我勾起唇角笑笑,算是讚許他蘊藏風暴的平靜語調。平靜再度降臨,這次的中止卻是在納貝藍放下餐具,用布巾擦拭唇角以後的事。
撤下早餐,他從身上拿出一個精緻的信封來:「卡克伊少爺,這是王城的來信。」
「信?」重新靠回軟墊上,我懷疑地皺眉:「我不是說過,我的信都讓你拆了以後轉告我的嗎?」
他在我身邊跪坐下來,把信封遞給我。「封蠟上有法術,我沒辦法打開它……」
接過輕薄的信封,那封蠟上面的紋章讓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不是王家的紋章……那種特殊的印記只屬於特定的一個人。
壓抑依舊波動的心緒,我克制住自己想要顫抖的手。拆開了信封……潔白的信紙上只有短短的幾句話。簡短、明確,還真是符合他一般風格的話語啊……我早該想到的不是嗎?這些日子來,我一直都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出現。
「卡克伊少爺……卡克伊少爺!」我想我的異樣嚇到納貝藍了,他焦急地搖晃我的手。「卡克伊少爺,你怎麼了?信裡說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我伸直手指將手裡的信箋化為灰燼。
看著手心裡金色的火焰燃燒,我淡淡地開口:「沒什麼,現任的亞斯萊王死了。他的獨生子請我去王城……幫忙。」有點嘲諷,燃燒信箋給我一種快意的感覺。
那個男人還是一樣自我中心啊……又想用一句話來改變我的生活嗎?
「你到底是什麼身份?」我不知道是什麼想法讓狄瑞開口詢問:「你獨自住在偏僻的莊園,家裡只有自己和一個傀儡,可是東國的王權交接卻需要你的出現?」
對我的身份產生懷疑了?真是意外的晚。
「用階級來辨別能力和等級,這是南國傳統的壞習慣。」我輕笑,火焰從手中消失:「你只要知道,我是一個小人物──小到別國的人都不能知道的小人物,那就夠了!」
站起來,剛才那一瞬的動搖已經完全消失了:「納貝藍,恐怕你和狄瑞要到公爵府去寄宿一陣子了。」
「什麼?」驚訝的疑問,是兩個傀儡的合奏。
納貝藍看了一眼狄瑞,隨後開口:「卡克伊少爺要去哪裡?王城?我不能去嗎?」他跟著我站起來。
我習慣性地撫摸他的頭髮:「公爵府不好嗎?應該還不錯吧?起碼不用你自己做飯……還有狄瑞,你也可以暫時休息,用不著再整理庭院和劈柴了。」故意瞄了他一眼,看到的當然還是一臉嚴肅和陰沉。
「卡克伊少爺……」納貝藍一臉的擔心:「你要一個人去王城的話……我……」
「我不明白!」狄瑞開口,走近我一步:「寄宿在公爵府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要離開一陣子,沒功夫照顧兩個屬於我的傀儡了。」自覺說得有點大言不慚,起碼在照顧這個詞語上是。「所以你們兩個在我不在的時候就住在公爵府好了,比較安全。」想了想,又開口:「把自己僅有的家產交給強大的貴族來保管,應該是一種明智的決定吧?」
我的話讓狄瑞又露出怒意來了……為什麼?該不會是為了那玩笑的家產之詞吧?死板的男人。
「卡克伊少爺,你要離開多久?」納貝藍仰頭看著我:「就算我不想知道,公爵大人也會問的……」
公爵會問嗎?恐怕……他是早就知道的吧?
這次去王城敬客,時間恐怕不會太短。
用手掌安撫納貝藍,我笑了:「別一臉要被拋棄的樣子呢,納貝藍……我還不想放棄你們兩個重要的傀儡啊!」視線掃到僵立一旁的男人。
「兩個月……狄瑞。這是我給你的命令。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兩個月以後,來東國王城接我。」
男人的拳頭握起,我想他從我的話語裡聽出了什麼吧?然後──他開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