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傀儡所受的傷理當回覆得很慢,但是公爵府送來的藥物和偶爾的治療,使得我的大個子傀儡還是以不錯的速度恢復了原本的健康狀態。

  府邸的生活平靜得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所以當納貝藍說出那個名詞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多的驚訝。

  「冬之門?」納貝藍的話讓我從書本中抬起頭來。

  他點頭:「是的,元素使已經把祭典的日子定下來了,明天開始就是冬之門的祭曲。」

  「這樣……」合起書,我向後靠去,這麼說的話,的確已經是十二月了……

  窗外庭院的大部分樹葉已經掉完,連那些四季常青的喬木都換上了深厚的色澤。平靜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麼?

  再往後,就是需要點燃壁爐的季節了。

  「如果這樣的話……納貝藍,你必須從今晚就準備起來哦。」我笑看著他睜大了眼睛:「不然就趕不及明天一早的開市了吧?」

  「我們要去參加冬之門祭典嗎?」音調上揚,我當然聽得出他的激動和高興。

  有點壞心眼的,我單手托著自己的下顎:「怎麼?我的納貝藍不喜歡祭典?也對,今年的秋獲祭、甚至夏日節我們都沒有去……」

  「怎麼會不喜歡!」急忙大聲申辯,我臉上調侃的笑容瞬間讓我的小傀儡明白了過來:「卡克伊少爺,你又戲弄我!」

  「呵呵……」寵溺地拍拍他的頭:「好了,去準備吧?我明早想吃納貝藍特製的點心哦!」

  「嗯!」踩著快活的步子跑出門去,我深刻感到我的小傀儡已經很久沒那麼高興了。

  偶爾去參加一下祭典也許是個不錯的決定。

  ***

  秋末的寒風在山谷間遊蕩、盤旋,慢慢變得冰冷。皮膚感覺得到一種冰冷的觸感由上而下,似乎是乘著冬風而下的凰元素在逐漸降低大地殘留的溫度。

  不遠處的廣場飄來悠揚的笛音,伴隨清脆的鈴響。異國風格的樂曲順著街道蔓延,流淌——是異鄉來的樂者吧?

  祭典的重頭戲一向從第一天的下午開始,所以上午的陽光下並沒有多少的行人。經過修茸的街道兩邊只有一些遠道而來的商人在張羅他們的小攤和貨物。

  漫步在陽光中,我有點好笑地看著納貝藍激動的神情,還有大個子傀儡的若有所思。

  「怎麼?你們南國沒有祭典嗎?」斜瞄他,我勾起唇角。即使有,沒有冬天的南國也不會存在冬之門這樣的節日吧?

  他緩緩地搖頭:「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這種樂曲……」他也聽得出異國的感覺?

  「想不到我的護衛還有不少音樂細胞。」公眾場合,我當然不適合把傀儡二字掛在嘴上。他驚訝的眼光看向我,我忽略,輕笑:「如果可能,你應該期待來年春天的春露祀。那時候暗界各地的詠者和樂師都會前來。那才叫音樂的盛會。」

  因為自己的話而產生懷念感,我不由得想到自己上一次參加春露祀的年份,已經……記不清了呢。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爺……少爺!」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定睛,正前方是納貝藍擰起的眉頭。

  「怎麼了?」我不解他的表情——他不是去尋找飲料的麼?

  那對紫色的眼睛在很近的距離凝視了我很久,最後發出像是洩氣一般的嘆息:「算了……給您。」伸手遞給我他所找到的水果飲料。

  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我笑著弄亂他的短髮。思緒中依稀能夠明白他想要說的是什麼:「好了,既然來到這裡,總要先找一個地方住下吧?」

  「住下?」因為我的話而回神,高大的傀儡一臉的不明所以。

  我只是淡淡勾起唇角,略微比了比周圍忙碌的商人們:「難道你以為……這種陣勢只是為了一天的祭典而已嗎?」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要找旅店?」視線直接瞟向街邊的那一排建築物。

  搖頭,我知道他沒有看見:「不,我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住。」我對他微笑,相信讓他不明所以。

  ***

  從坡地可以俯瞰下方山谷中的燈火,相比之下,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應該算得上黑暗了吧?

  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百般無聊讓我看著下方的街道被漸漸的裝點起來。夜幕緩緩降下,無數金屬支架被架起,拋開光水晶的慣例而用了燃燒的火盆,給初冬的夜晚增添幾絲溫暖。

  雖然只是第一天的晚上,街上已經滿是行人。喧鬧、叫賣以及異國風的音樂交響,隨著上升氣流來到我們所處的山腰,在火堆周圍盤旋。

  身後是硬底靴子踩踏碎石的聲響,讓我知道那個人走到了我的背後。

  「整理好了?」不用回頭,我淡淡的詢問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整理營地,支架帳蓬的男人——不可否認,他對這個很在行。

  回頭的瞬間,上升氣流弄亂我的頭髮。撥開髮絲,我看著他似乎有點驚訝的眼睛,站了起來:「那你休息一下吧,納貝藍下山去弄吃的,應該要過一會才會回來。」

  「你去哪裡?」注意到了我的動作,男人的手快一步拉住我的手腕。

  畢竟曾經是武人,他的反應的確很快。

  挑眉,我抽回了自己的手:「你在這裡等著就好,對於這裡的路,我更熟。」

  「這是命令嗎?」

  「不……」他的問題讓我覺得有點可笑:「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不介意你去街上找樂子。」

  他又失神了——而在這空隙,我輕巧地從山石上躍下,循著月光下幾不可見的小路,靠著自己的記憶走去……

  獸足踏出的小徑幾乎完全被半人高的草叢所吞沒,稍微移動,就有小動物倉皇逃走的聲響——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過這個地方。

  趴在池邊的大石上,我很滿意周圍的靜寂,蒸騰的水氣一直從微燙的水面飄散出來,周圍的樹木都披上了一層白色的細小顆粒。

  位置在山谷東南的一處懸崖,若非偶爾發現了那條被植物吞沒的小路,相信沒有人會知道這裡居然存在著一處不小凹糟。

  小片的樹林,堅固的岩盤,還有溫泉——很多年以後的再次享受,感覺的確很特殊。

  對自己心底的懷念嗤笑,我的視線越過面前突出的岩石,投向不遠的黑暗。學院的一座高塔就靜靜聳立在黑暗之中,時值祭典的五天,想必學院中沒幾個人在吧?高塔沉默在那裡,只有一兩扇窗還透露出燈光來。

  是努力用功的學生麼?還是……亮著燈跑出去的夜遊者?

  記得,我們以前常常做這種事情吧?就連非假期的日子也常常三人一起這麼做,乘著巨大的飛行獸去最近的城鎮通宵玩鬧。

  和巴爾卡司,以及霍林……

  ——夠了!心底有一個聲音大聲提醒,我猛然在水中翻身,水在我的周圍不斷攪動。身下的石頭太滑,讓我整個人都浸入水裡。

  微燙,卻能讓人清醒。

  不應該回想的,就全部忘記吧……如今會來這個地方的人也只有我自己不是嗎?

  出於對新鮮空氣的需要,我重新探出水面,仰躺在傾斜的池沿。熱水一波波掃至我鎖骨的感覺很好。抬起頭能看到上方岩盤上縱橫交錯的樹根,即使在這種地方,生命依然堅強的存在著。瑩綠色的月亮化為鈎,掛在高空。

  視線被湧動的濕氣所覆蓋,靜寂很容易讓人沉入自己的思維當中——連我也不例外。

  縱然幾十年過去,空中的那輪月也是不變的吧?遠方的天空,還有近處不動的岩盤……一直在改變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舒展開身體的關節,我在滑膩的岩石上移動自己的位置,讓自己沉入泉水之中。屏息,能夠感覺到水流帶動我的髮絲輕撫自己的皮膚,水流的聲音在攪動、環繞著我。

  聲音太響,迴蕩在耳中的時候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在水聲之外,還有別人說話的聲音……

  『冬之門的時候要回家?為什麼?』熟悉的置疑……是誰?啊……是學院時代熟悉的男中音。

  而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虛幻而遙遠:『父親派人送來了書信,說是希望我回去一起慶祝冬之門。』

  期待和喜悅……那時候的聲音裡面原來有著這樣的因素?現在遍尋不著的感覺,還是為了他吧……

  「……」

  我張開嘴巴,沒有發出聲音。只有些許小小的氣泡從我口中逸出,掠過臉部的皮膚在水中上升——放鬆身體的感覺真的很好,背部離開了岩石表面,微微懸浮在水中。

  「通——」

  巨大的物體入水聲音?還來不及反應,一股強大的力道就猛然拉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拽出水面去!

  只是一瞬間的慌張已經足以給全身都在水裡的我造成麻煩……慌忙睜開眼睛的結果是感到一種由泉水帶來的刺痛,閉眼的瞬間氣息混亂了,帶著古怪味道的泉水頓時湧入口鼻、嗆進氣管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掙扎著從水裡探出頭,我抓緊那個始作俑者的手臂以穩住自己的身形。猛烈的咳嗽,只想把那些帶著討厭味道的水從身體裡驅趕出去。

  「喂,你沒事吧?」

  很響的聲音,但是熟悉。男人一隻手用強大的力道抓著我的手臂,另一隻手則在我背後拍著,好像是要幫我驅逐呼吸道裡的液體,但是……

  「咳……你再拍下去……咳咳……骨頭都要被你打散了。」總算能夠發出聲音,我實在受不了這個不知道節制力道的傢伙。

  拍擊停下了,極有存在感的大手依舊接觸著我背後的皮膚,慢慢輕撫,像是在幫我順氣,待到喉嚨裡的味道和液體感覺稍微淡去了一些,我終於能夠基本恢復平常的語調。

  抬起頭,我看著那張繃緊的男性面孔:「說吧……是什麼理由讓你這麼激動,狄瑞?」雖然很驚訝他會這樣出現在這個隱秘的地方,但我更感興趣的是他如此舉動的理由。

  我背後的那隻手停住了,男人的瞳孔在離我很近的地方俯視著我:「我以為你……該死的——」話沒有說完,卻帶著語焉不詳的詞語。

  但是,我明白了。

  「哈哈哈哈哈……」太過荒謬,讓我實在壓抑不了大笑的衝動,溫泉的水也跟著我的動作波動:「你、你難道以為我……哈哈哈……以為我溺水了?」聯繫自己剛才的動作,其實這個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很久沒這麼大笑了,我不覺笑到無力。雙手自然而然地隔著衣服環住了身前的男人,我筆直地看進那雙墨藍的眸子。距離很近,近到我可以在那雙眸子裡看到自己依稀的倒影——帶著一死邪氣的笑容。

  「我第一次發現……我的傀儡還有逗笑的天賦。」

  聲音並不響,卻足夠讓我們彼此偶聽見。周圍恢復了原有的安寧,只有水流的聲音以及我們彼此的呼吸。夜風很冷,讓露出水面的皮膚迅速降低了溫度。可是那雙手在批皮膚上傳達的溫度卻幾乎和身下的泉水不相上下。還有拂過我皮膚表面的呼吸……

  「狄瑞,你是不是變了呢?」

  去掉了語氣裡的調侃,我卻沒有想到對身邊的男人造成這樣大的影響——碰觸我的雙手瞬間像是被燙傷一樣的縮了回去,他在水中倒退一步,用一種又像震驚又像憤怒的神情看著我。半晌,他微微低下頭去,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納貝藍回來了,所以我循著你的氣息找到這裡……」

  水再度發出了響聲,上半身露出水面的皮膚全部被夜風弄涼。我筆直地看著離我一公尺多遠的男人——他顯然衣服都沒脫就跳進水裡,這陣子略微長長的頭髮全都濕透了,貼在他的後頸滴水,比剛來時候長了不少的前髮擋掉他臉上的表情。

  也許……我也變了吧?

  這個認識人我猛然打了一個寒戰,彷彿身下的泉水不再溫熱。在池邊的石塊上借力,我離開溫泉走向一邊的矮樹叢拿取布巾和我的衣服。

  「既然這樣,那就回去吧,別讓我的納貝藍等急了。狄瑞,你也該弄乾你自己才是。」頭也不回的把所有話都說完,我逕自走向山崖邊的小路:「出來的時候別忘記把光水晶帶回來,明白嗎?」

  身後,是泉水被攪動的聲音……

  ***

  冬風被身後的牆角擋住,我彎著腰翻看手上的書本。祭典的第三天正是冬之門的高潮,風漸漸變得更大,天氣也更冷,弄不好都有下雪的可能。

  我合上手中《異石選》的手抄本:「請問,還有其他類似的書嗎?」

  攤主帶著遺憾的表情搖頭。

  「謝謝。」把書裝進他遞來的紙袋,我放下一疊銅幣。

  直起腰,我看向身後的二人。

  納貝藍還好,另一個則又皺起了眉頭。

  「怎麼,覺得很無聊?」

  不覺失笑。也對,書市這種地方對於這個武人來說是的確無聊了些吧?

  「還好。」他並沒有看向我,而是拉長了視線看著眼前幾乎擠滿了道路兩邊的攤販和店舖。

  「說起來,這條街道也只有祭典的時候才會這麼熱鬧呢。」把裝著書的紙袋交給伸出手的納貝藍,我在街上緩慢的踱步。遺蹟山谷平時根本可以說是杳無人煙,只有在祭典的時候才會有那麼多的人聚集在這裡。

  畢竟是東國四個最重要的節日之一吧。

  走在離我略後方的男子發出困惑的聲音:「你們的祭典都是這麼……嗯……」狄瑞的話說到一半,像是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

  我略側過頭微笑:「這麼什麼?荒涼?冷清?」說真的,這兩個詞語都不是那麼的貼切,不過這種學術氣氛過濃的地方的確不像別國傳統意義上的祭典那麼歡樂。

  「冬之門是慶祝冬天來臨的祭典,而冬元素的象徵就是知識的精靈。她以法師的形象出現,騎著龍、拿著捲軸。估計是因為以前人們覺得寒冷的冬天不適合外出,最好在家裡看書和研究知識吧?」我笑了笑。

  「狄瑞,你們南國應該沒有這種祭典吧?」我倒不是說南國都是不會研究知識的笨蛋,只不過是因為那個熱帶國家沒有所謂的冬天而已。

  「的確是沒有。」

  「當然,除了各國的書商和法師,還是有其他商人來的。」我的視線掃過街角一家掛了許多琉璃飾品的店舖,幾個一臉驚喜的女孩子擠在狹窄的門口嘰嘰喳喳說著什麼。邊上的一張地毯上面則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她面前一排瓶子裡面都是各式香料和乾燥的花束和藥草。

  我想起了什麼:「納貝藍,你不是說需要補充一些用來做點心的藥草?」

  停下腳步,我回頭看他。

  「哦,對啊……少爺請稍等一下吧。」被我提醒,少年迅速把手裡的東西塞進身邊之人的手中,跑向路邊的攤販。

  我注意到另一個傢伙的神情——他拿著被塞過來的紙袋,像是有點莫明。

  我注意到他剛才遙望的方向:「狄瑞?」那個街邊的小巷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麼?

  「啊……」

  因為我的聲音而抬眼看我,我的傀儡似乎是頭一次顯得如此恍惚?

  「不,沒什麼。」

  嘴上雖然是這麼說著,但視線卻又不自覺的瞟向那個方向。

  不擅長的掩飾的男人。我不覺失笑,隨著他視線的方向看去——一家帶有濃厚南國風情的店舖?

  思鄉?傀儡也會有這樣的心思?

  「少爺,我都採辦好了。」思考的當頭,納貝藍已然回到身側:「接下來去哪裡?」

  「我們去前面塔樓廣場上休息一下吧,那裡應該有不少食物的攤位才對。狄瑞……狄瑞?」我的聲音總算把他的注意力再次喚回:「離晚餐還有一點時間,我和納貝藍先去廣場上,你可以借這段時間自己四處看看。」

  「我?」他一臉非常驚訝的表情。

  「是啊。」他的表情讓我覺得有點好笑,自己伸手接過他手上的東西,我把一個小小的袋子丟入他手中。

  手中的重量改變叫他挑起眉:「這是……」

  「零用錢,呵呵呵~~」幾乎是帶著調侃,我笑著轉身,把我的傀儡一個人留在人潮之中。

  陽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長,看起來充滿怪誕的感覺,菱形的廣場上人並不是很多,這種時候大家都應該聚集在街道的那頭,等待著祭典的夜宴吧?

  空氣冷得像是要凍結,即使隔著棉料的長衣,我也能感覺到身下青石長椅傳達來的寒意。

  「卡克伊少爺。」沒有人在周圍,使得納貝藍猶豫著叫出我的名字:「我總覺得……你有點改變了。」

  側過頭,看到的是他一臉的欲言又止。我沒有詫異,而是伸手抹去他唇角沾上的茶色醬汁:「沾到了哦!」取笑他小孩子一樣的舉止。

  「少爺!」這次帶著埋怨,像是不爽我的顧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用乾淨的手揉亂他的頭髮,我笑著安撫他:「我沒有什麼改變吧?」

  「可是……你對他的態度和以前不一樣。」

  偏過頭,我沉吟:「你是說我從來都沒有給你零用錢麼?」我不想深究他話裡的意思,那會讓我感到驚心。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我的話。手上的袋子被放在椅子上,他突然傾身向前抱住了我:「卡克伊少爺不會不要納貝藍的,對不對?」

  驚異的瞬間之後,我笑了。伸手回抱他,我輕撫他的背脊:「當然不會,納貝藍是我可愛的傀儡啊!」

  「可是……」他撐起手臂,在距離我很近的地方凝視著我。紫色的瞳孔中有我所不解的神色。

  他察覺了什麼嗎?用一種我所沒有的……傀儡的敏鋭——他是否察覺到了什麼我所忽略的東西?

  眼角掃過廣場的一邊,兩個看起來像是錯過了夜宴的少女正用驚訝的眼光看著我們這邊。

  不自覺的揚起唇角,我拍了拍他的肩頭:「好了,我可愛的納貝藍去找些吃的東西吧?我們準備一下,等狄瑞回來以後我帶你去塔樓上面哦!可以看到冬之門的高潮。」

  凝視了我半晌,他笑了。伸手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嗯!」站起來後整理了一下衣角,他跑向廣場邊上的小吃攤位。

  寒冷的空氣中只剩下我自己。後方不遠處正在搭建的臨時高台上傳來敲打聲,極不真實的感覺。陽光更黯淡了,長椅邊上的路燈開始放射出光芒來顯示自己的存在。我的影子在地上化成好多個。

  微微閉起眼睛,我能感覺到冬風拂動我頭髮的溫柔觸感。冬之門的祭典中,當自己獨自在人群,似乎連我都變成了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存在。可以融入人群、融入靜寂、融入冬日的風中……

  但是,胸前衣襟內那比冬風更冷的存在卻提醒著我,是的,它還存在。即使不用看見,我的皮膚也能感覺到它所昭示的一切。

  閉起的眼前勾勒出那鑲嵌在金屬鑰匙上閃光的紅色石頭,像是嘲笑我這些微的奢望。

  沒辦法忽視它呢!更何況日子也快到了。冬風凍結大地後,那第一個月圓,我接受鑰匙的日子,也是我——

  「死去」的日子……

  「當心!」

  突如其來的大叫及時將我從思緒中拉出,卻來不及讓我瞭解事態的發展。

  隨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我只來得及看見一個站在竹梯上,一臉驚惶的男人,以及……幾乎是以極慢速度向我邊上倒下來的臨時高台!

  速度慢得詭異,讓我怔怔地站在當場,看著那一段顯然會砸到我頭上的木片和金屬慢慢落下。

  身後很遠的地方似乎有什麼聲音響起,那是誰的聲音?一個名字……熟悉的音色讓我瞬間無法想起他的名字。隨後,讓我移動了身體的卻是另一個聲音的主人。

  焦躁中沒有生硬,我的名字被那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叫出,讓我回過了頭去——

  我感覺到的是固化的風,我看到的是迅速接近的身軀。我承受的是某人用力的緊抱,身體的衝擊,我聽到的是……我的名字。

  「卡克伊!」

  在那個叫聲之後,充斥我耳中的是巨大的倒塌聲、物體落地聲,木片破碎,金屬扭曲,刺耳的聲響中還有別人的尖叫和警告,一切聲音都在我的耳邊縈繞著。

  但是,身體能感覺到的是背後路面的堅硬和冰冷,與我上方壯碩軀體傳達來的溫度形成了強烈反差。那雙手臂緊緊的抱緊我,讓我除了被壓在地上的束縛感外沒有其他不適。

  「卡克伊少爺!」

  驚慌失措的叫聲,是納貝藍。我被壓在男人的胸口,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事物。只有他激烈的心跳。

  「要命,你們都讓開啊!一群蠢蛋!」

  然後是重量稍微減輕的感覺,彷彿上方什麼東西被移走物體被丟棄的聲音,然後我上方的人稍稍放鬆我,撐起了自己的身子。

  外界的光芒又回到我的視界中,當他慢慢撐著地面坐起來的時候,我感覺到一種溫熱的液體滴落到我的臉上。

  黃昏的光照下,我可以看到從他額頭滑下,顯得觸目驚心的血痕!

  「卡克伊?」他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二度叫出了我的名字,只是伸手把我從地上拉起來。一隻手掌碰觸我的臉頰:「你沒事吧?怎麼……」

  「你笨蛋啊?」

  聲帶恢復了正常,我把其中含有的些微顫音解釋為剛才被壓制時候缺氧的後遺症。

  墨藍色的瞳孔中瞬間閃過什麼,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他的手掌離開我臉頰的皮膚,抹去自己眼睛邊上的血跡。

  一個穿著制服式樣衣服的男人忙不迭的把他扶了起來,然後有人手伸向我:「卡克伊。」

  現在不必想也知道說話之人的身份,我回過頭,把手遞給對方:「巴爾卡司,你怎麼也在?」

  把我拉起來,他用一種我不習慣的表情皺眉看著我……然後再看向我稍遠的傀儡。

  我想我知道他的意思:「納貝藍?」揚聲叫過我的小傀儡,我當然留意到他的驚惶:「好了,我沒事,你去處理一下狄瑞的傷。」

  「好……」稍稍平復了激動,他幾步跨到男人的身前。

  我命令自己的視線從那不停擴大的血痕上離開,抬頭看著身邊來自日海森林的男子:「好了,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我看先離開這裡比較好吧?」突然插話進來的人是一個陌生的女性,金色的長髮在燈光下閃動:「你們是打算站在一片廢墟和別人的注視中聊天?」

  不管她是誰,說的的確沒錯。巴爾卡司顯然也贊同。

  「我們到塔樓上去好了。」

  ***

  所謂塔樓是一棟遠古遺留下來的建築。木質欄杆幾乎完全腐朽了,連某些台階都已經變成了碎片。但我們還是小心的移動步子,來到了能上來的最高處。

  對外的平台欄杆還很結實,越過它能看到遠處熱鬧的燈火。寬廣的舞台上正上演著冬之門的節氣劇目,化學和魔法的各色光芒流竄,挑動它周圍觀眾的情緒。

  「我本來只是在去你家的途中路過這裡,沒想到居然在冬之門祭典上遇到你。」巴爾卡司說出他的驚訝。

  「這樣啊?」有些心神不寧,我急切的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視角看到那個正趴在欄杆一角興味盎然地看著遠方演出的女性:「她是你的女伴?」

  「姑且……可以這麼說吧。」他的表情有點曖昧:「你不介意我帶她去你家吧?」

  「當然不介意。」我笑笑,收回視線的時候掠過在牆邊接受納貝藍治療包紮的男人,不由皺起了眉頭,「那正好等明天一起回去好了……」

  「說起來我真是沒想到你還會來冬之門的祭典……」巴爾卡司的聲音很輕,但還是被我聽到了。

  輕笑,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接著,他略微提高了聲音:「說起來……剛才的情形還真是危險。你的傀儡……」

  「我說過,是他自己太笨了。」我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聲音的響度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突然覺得塔樓內的空氣有點憋悶,我放巴爾卡司一個人站在那裡,走到窗外的平台上。

  很冷的夜風吹拂著我的長髮,擦過皮膚……手指接觸到的欄杆表面冷得像冰。

  沒錯——是他太笨了!

  為什麼?冰冷的欄杆表面居然去不掉我手上殘留的溫暖,剛才被撲倒時,從男人身上傳達過來的溫暖。

  耳中,彷彿依舊能聽到那個含著頑固的聲音叫出我的名字,流暢的……

  啟口,我不讓聲音逃出我的喉嚨:「居然為了救我這個不會死的傢伙而受傷……笨蛋……」

  拉長了視線,遠方的舞台上正迎來祭典的高潮。法術和自然的力量結合在一起,風元素現出了點點銀芒,在風中上升著,伴隨著術士幻化出來的冰雪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