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幾日後,洛陽城的牡丹在一夜間盡數全開,白的、黃的、紅的、紫的──七彩繽紛,美不勝收。其中以天香苑的牡丹品種繁多,碩大而形美,一大片的牡丹花海,當真是華美至極,一日間就吸引了眾多文人雅士前去遊賞,人山人海的景象當真是人比花多。

  不例外的,慕容晴也湊興地夥同齊硯前去賞花,一整日就見齊硯興奮的在花叢間鑽來鑽去,偶爾還會見他蹲下對著艷麗的花兒喃喃自語,讓人瞧了不禁搖頭失笑。

  在天香苑逛了整日,精神再好的人都會疲累,天色一黑,齊硯依依不捨地被小九給拉回齊府,而慕容晴則和紅豆轉回客棧,一番梳洗後,手裡把玩著陶瓷娃娃趴靠在床榻邊的窗口上,慵懶享受涼夜清風的吹拂。

  不一會兒,打理好雜事的紅豆也跟著爬上床榻,學自家主子趴靠在窗口邊,抬頭瞧了瞧夜空的一輪明月後,驀地遲疑輕喚──

  「小姐──」若是沒有外人,她還是習慣叫「小姐」的。

  「嗯?」瞇起眼,一副昏昏欲睡樣。

  「月圓了呢!」

  「嗯。」

  「我們出門許久了,還要在這兒待多久啊?」愣愣地看著天上圓月,突然覺得有點兒想家。

  「妳想家了?」慕容晴睜眼笑覷,懶洋洋的神態迥異於平日男裝時的瀟灑之氣,流露出無限風情。

  見狀,饒是身為女子的紅豆也不禁心下一跳,隨即嘟著嘴抱怨,「小姐,既然您沒心要和齊家締結姻緣,這些天做啥老是和齊家少爺湊在一塊兒?這洛陽城附近好玩的地方,我們都去過了,是不是也該回蘇州了?老爺和夫人一定很擔心您的。」唉,真不懂小姐在想些什麼?

  聞言,慕容晴微微一怔,悄悄將手中把玩的陶瓷娃娃揣入懷後,不由得漾起苦笑──

  當初,會前來洛陽,故意接近齊硯,並且乘機讓他欠自己一個要求,原本是要在與他熟絡後,適時要他向齊家二老表達不娶蘇州慕容家女兒,好讓齊家二老為了兒子的不願意而不再提起當年的口頭婚約,如此一來,爹娘鬆心,兩家也不會為此事而壞了交情,同時亦順了自己的意。

  但如今──唉!這段時間與齊硯相處後,她反而說不出口了,總覺得自己在拐騙小孩!如果是個惹人厭的小孩也就算了,騙起來就沒啥愧疚感,可偏偏這個小孩純真、可愛又信任人,要拐騙他實在是──太有罪惡感了!

  最糟糕的是,她竟然覺得和那個憨傻呆子在一塊,有事沒事拿扇柄敲打他、欺負他還挺快樂的!

  慘了!對他的好感越是與日俱增,就越不想算計他,這可怎麼是好啊──

  「小姐?」瞧她似乎怔忡出神,紅豆疑惑叫喚,「您在想些什麼?」

  「沒、沒什麼!」猛然回神,慕容晴微笑搖頭。

  「小姐,那──那我們啥時候回蘇州?」舊話重提,是真的想家了。

  回蘇州啊──來洛陽好些日子,是真的該回去了!不過往後見不到齊硯那個愣呆子,還真的有些──有些捨不得。

  慢著!捨不得?她、她幹嘛捨不得啊?

  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思給嚇住,俊俏臉蛋亦驀然隱隱發紅,慕容晴有些心慌意亂,不知自己究竟怎麼了?

  「小姐?」看著她飛快擁被躺平,紅豆一臉納悶,不懂她上一刻還好端端的,怎地下一刻就縮進被褥下?

  「我、我累了。」深怕被看出異樣,將大半張臉埋在被褥下,慕容晴緊閉著眼,隨意找了個藉口。

  「哦!」沒有多想,紅豆吹熄了燭火,爬上床榻上躺下,才閉起眼想大睡一覺時,忽聽身旁的主子輕緩開口──

  「紅豆,我們這兩天就啟程回蘇州吧!」

  「耶?真的要回家啦?」

  「嗯。」黑暗中,清雅嗓音淡淡輕應,猶如嘆息。

  唉──再怎麼有罪惡感,該拐騙的還是得拐騙,得盡快作個了結才是啊!

  ***

  深夜,客棧的某間廂房內,躺在床上夢周公的住客忘了吹熄燭火,任由燃燒滴淚。

  忽地,一陣瞬間而起的強風透過窗欞刮進房內,吹倒了燭火,而床上的人依然深眠未覺,不一會兒,小小燭火蔓延,迅速擴大成熊熊大火。

  火神,降臨肆虐。

  夜色深沉,齊家少爺居住的院落裡,偌大的花圃裡傳出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聲──

  「──嗯──今天我好開心喔──阿晴帶我去看好多的花,我瞧見牡丹姊姊在那兒飛來飛去,好漂亮──阿晴是我的朋友啊!我好喜歡他的,他對我好好,會帶我到處去玩兒,也不會故意欺負我──」

  「少爺!」忽地,一道惱叫打斷了詭異自語聲,小九一路尋到花圃來,逮到了深夜還不乖乖睡覺去的主子。「這麼晚了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話雖這麼問,可心底早知道他又在對著花花草草喃喃自語了。

  「小九──」齊硯憨憨傻笑,不敢說自己在和花草說話,伯又被瞪眼。嗚──每回只要他這麼做,讓小九瞧見了,小九都會很不高興的,說什麼讓外人看見了,又會笑他是呆子。

  「您白天玩了一天,現在也該累了,怎麼還不去睡呢?」雙臂抱胸瞪人,小九有時覺得自己根本不是書僮,而是個奶娘。

  「我──我要去睡了──要去睡了──」憨呆的齊硯偶爾也會有動物趨吉避凶的靈敏直覺,每當危險時刻來臨,就會自動甦醒──正如此刻。

  「很好!快進房吧!」滿意點頭,小九催促道。

  露出乖小孩的聽話樣,齊硯起身正要回房時,忽地一陣夜風吹來,風聲中隱隱約約飄蕩著自然萬物好似歌唱般的交談聲──

  火神來了──火神來了──火神燃起大火勾魂來──起大火──起大火──

  哪兒起大火?是城東?是城西?大家快快逃命去──

  悅來客棧──悅來客棧──悅來客棧起大火,火神勾魂舞身姿──

  悅來客棧?齊硯驀然頓足,覺得這四個字好耳熟,好似聽誰提過──

  「少爺?」不懂他為何突然停步,小九納悶了。

  渾然未覺小九的叫喚,齊硯抱頭苦思──

  在下慕容睛,蘇州人氏,近日上洛陽遊玩,如今暫住在悅來客棧──

  驀地,一道笑盈盈的嗓音竄入腦海,讓他頓時臉色大變。

  「阿晴!」驚慌大叫,齊硯猛然回身,臉色蒼白如紙,三步並作兩步跑,滿心倉皇往大門方向飛快奔去。

  「少爺!」小九傻眼,不知他中了啥邪,大叫一聲不見他回頭,當下也急急忙忙緊追上去,就怕他深夜亂跑,若出了啥意外,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

  火舌亂竄,烈焰狂舞,無情的大火映得本該黝黑的天際泛起紅光,悅來客棧已成火海一片,四周街道淨是人們奔跑逃竄與忙著救火的喧吵聲。

  紛亂中,一條人影不顧身後書僮的拉扯,硬是跑到了炙熱的火場前,眼見大火猛烈嚇人,焦急慌亂地尋不到想找的人後,他慌得心臟緊縮,眼眶瞬間泛紅,猛地就要衝進火場。

  「少爺,您想做什麼?」飛快撲抱住人,小九大吼,被他嚇掉半條命。

  「阿晴──阿晴在裡面──」紅著眼眶,齊硯急得快哭了,使勁全力想扳開他死命抱住不放的手臂。

  「也許──也許慕容公子已經逃出來了,我們再找找──」純粹安慰,小九說什麼也不讓他冒險跑進大火中。

  「剛剛我們找過了,沒有阿晴──阿晴一定還在裡面的──」

  「就算如此,那也是慕容公子的命!少爺,我絕不讓你進去送命!」小九厲聲大吼。就算天皇老子在裡頭,也不值得少爺拿生命去冒險啊!

  「不行!我不要阿晴死──不要阿晴死──」向來被牽著鼻子走的齊硯,這回卻異常堅決,使出吃奶力氣也要扭開小九糾纏,甚至張大了嘴,如凶獸般在他扳不開的手臂上惡狠狠咬上一口。

  這出乎意料的狠咬讓小九完全沒防備,痛得慘叫了聲,不自覺地鬆了手,而齊硯卻乘機掙脫箝制,飛快朝熊熊大火衝了進去。

  「少爺!」眼看他身影消失在大火中,小九驚愕之下只能重重咒罵一聲,不暇多想地拔腿跟著衝進去。

  「咳咳──」炙熱的高溫、嗆人的濃煙,熊熊大火中,慕容晴忍不住咳了起來。

  「嗚──小姐,您快逃吧!別管我了──」方才被一根著了火的掉落木頭砸傷了腳,此刻不良於行、正被攙扶著的紅豆忍不住哭了出來。

  「妳在說什麼笨話?」使勁攙著她在大火中找生路的慕容晴,這下忍不住罵人了。「妳從小跟著我,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我怎麼可能丟下妳?有力氣說這些比齊硯還傻的笨話,肯定也有體力跟著我一起逃出去!走!我們一定可以逃出這場大火的。」

  「嗚──小姐──」聞言,紅豆感動萬分,哭得更加唏哩嘩啦,不過倒也因此而振起精神,在慕容晴的幫助下,努力拖著痛到幾乎無法走路的腳,在熊熊火焰中奮力前行。

  乾澀一笑,慕容晴嘴上雖自信滿滿,可心底卻很清楚,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大火與濃煙中,她根本無法辨明方向,更不知道生路究竟在哪裡?

  四周全是炙人烈火,到底該往哪兒逃──

  咬著唇,她忍不住又咳了起來,此時,一扇著了火的門扉忽地朝她們方向倒下,駭得她飛快撞開紅豆,兩人一同跌滾到旁邊去,才避掉了災難。

  「紅豆,妳沒事吧?」跌坐在地上,慕容晴急忙探問。

  「咳咳──沒、沒事!」搖搖頭,紅豆也被嗆得咳了起來。

  放下心,看著不遠處地上的著火門扉,慕容晴不禁苦笑──火勢越來越是猛烈,濃煙瀰漫難行,空氣稀薄熱燙,呼吸越發困難,難道真的注定她們要命喪於這場大火嗎?

  「嗚──小姐──我們回不去蘇州了嗎──」紅豆似乎也感受到了生機渺茫,不禁又哭了出來。

  「誰說的?我們一定能回去!」不甘心就這麼認輸,慕容晴飛快拉起她,繼續在濃煙中摸索著前行,不放棄任何的逃命機會。

  然而,就在她們跌跌撞撞地走不到幾步路時──

  「阿晴──阿晴──你在哪裡──阿晴──」一道道的呼喊聲穿過層層濃煙,隱隱約約傳來。

  慕容晴不禁一愣,以為自己幻聽了,但那道近來很熟悉的嗓音又再次響起──

  「──阿晴──你在哪裡?我來找你了──阿晴──」聲音沒消失,依然在找人。

  「慕容公子?小豆子?你們在哪裡──」另一道嗓音也加進來了。

  「紅,紅豆,妳──妳有沒有聽見?」語調輕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有!我聽見了──」紅豆高興地哭叫出來,激動的渾身發顫。

  這下慕容晴確定不是自己幻聽,當下馬上攙著紅豆往聲音來源而去,同時口中大聲響應──

  「齊硯,我們在這兒!齊硯──」

  顯然,那方的人也聽見她們的響應了,當下呼喊的聲音由遠而近奔來,不一會兒,慕容晴就見濃煙中猛然竄出兩道身影,乍然出現在她們面前。

  「阿晴!」一見人,齊硯激動大喊,飛快一把抱住他。「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我好高興──」

  冷不防被抱住,慕容晴不禁愣了愣,心下忽起一股異感,但因還身處險境,當下沒心思多想,急急打斷他。「要高興等一下再高興,現在先逃命要緊啊!」

  「慕容少爺說得沒錯!少爺,我們快走吧!」找到人,小九馬上將一看就知腳受了傷的小豆子背起來,口吻焦急催促,一點都不想死在這裡。

  「你們從哪兒進來的?我們照原路出去,快!」深怕迅疾的火勢會將他們闖進來的生路給截斷,慕容晴拉著齊硯,要他趕緊帶路。

  反手握住慕容晴的手,齊硯點點頭,帶頭跑在前面,而小九則背著紅豆緊跟在後,一行人狼狽地在噬人大火中拔腿狂奔,還得不時閃避不斷掉落的燃燒之物。

  驀地,一根燒得火燙的橫樑掉了下來,直直往慕容晴砸去──

  「阿晴!」齊硯眼尖,飛快將她撞開,自己卻被打了個正著,肩頭一陣吃痛,就連髮尾都沾上火星,燃燒起來。

  「齊硯!」慕容晴尖叫撲上去,不顧灼熱與疼痛,急忙以雙手拍滅他燃燒起來的髮尾,蒼白著臉慌問:「你沒事吧?有沒有怎樣──」方纔,瞧見他被燃了火的橫樑打中,整個人差點瞬間僵凝,只覺心口揪疼難當,幾乎難以承受。

  「我、我沒事。」肩頭有些痛,他還是搖了搖頭,急切反問:「阿晴,你呢?你有沒有燙著?」

  「沒事!」跟著搖頭,不知是被煙熏的還是怎樣,慕容晴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他竟然比關心自己還開心她!這個呆子──呆子──

  「那就好!」憨然傻笑,安心了。

  「嗯。」輕應一聲,心知此刻不是感動的時候,慕容晴強壓下落淚的衝動,要他繼續趕緊帶路逃命。

  彷彿跑了一生一世般,正當慕容晴幾乎覺得自己再也無法跑下去之際,剎那間,她忽覺眼前一片紛亂,不再只是濃煙與烈火,空氣雖仍炙熱,卻不似剛剛那般的高溫燙人,耳邊還不時傳來人們吆喝救火的聲音。

  恍惚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街心,離客棧大火雖不遠,但也有一段安全距離,這才慢慢意識到他們已經衝出火網,安全的逃出來了。

  顯然的,不只是她,其它三人在逃出生天後,也因方纔的驚險而尚未回過神,就見他們被濃煙給燻黑的四張臉茫然地面面相覷,然後──

  「哇──」在小九背上的紅豆率先「哇」地一聲,喜極而泣地大哭起來。「沒死──我們逃出來了──逃出來了──」

  緊接著,背著人的小九也全身虛脫癱坐在地,跟著激動地哭了出來。「逃出來了!逃出來了──我沒死,少爺也沒死,大家都沒死──我們逃出來了──」

  霎時間,就見軟腳坐在地上的兩個奴僕雙雙抱頭痛哭,以眼淚慶祝自己撿回一條小命。

  這時,齊硯也激動地紅著眼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慕容晴。「阿晴,你沒事!太好了,我好高興──」嗚──怎麼辦?好想哭喔──不行!得忍住!阿晴說不行動不動就哭的。

  老實說,死裡逃生,慕容晴自己也激動的想哭了,但一瞧見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強忍著不敢掉下的可愛樣,不知為什麼竟然笑了出來。

  「齊硯,你哭吧!」解放禁令,准他大哭發洩。

  「真、真的可以嗎?」抖著唇,要哭不哭的問。「哭了,你不會不理我?」

  「不會!你哭吧!」搖搖頭,慕容晴眼眶也泛紅了。

  「哇──」得到許可,齊硯哪還給他客氣,馬上涕淚縱橫,放聲大哭起來,甚至還撲上去抱人,嘴裡不斷念著,「阿晴──阿晴──」嗚──阿晴沒死,好好,真的好好──

  被他這一抱,慕容晴心中再起異感,一時卻說不上來是啥感覺,然而不知為何,眼眶卻有些熱熱的,鼻子酸酸的。

  「好了!好了!我沒事──」不懂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反變成慕容晴在安慰他,但她卻覺得這種感覺很好──真的很好──

  哭了好一會兒後,齊硯漸漸收淚,放開人後,這才孩子氣地以手背抹去臉上淚痕,愣愣地看著慕容晴。

  「阿晴,你臉黑黑的。」指了指某人臉上的燻煙,齊硯含淚綻笑。嘻──阿晴臉黑黑的樣子好好笑喔!

  「你也是。」尤其剛剛他又大哭一場,臉上又黑又白的,簡直像只花臉貓。慕容晴被逗笑了,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幫他拭淨臉上的髒污,然而手指才觸碰到他的臉頰,立刻印上一個黑黑的大印,這才想到自己的手也髒黑的很。

  緩緩收回手,她忍不住又笑,而齊硯見狀,也跟著傻呼呼地咧開笑容。

  就見兩人相視無言地笑了許久後,慕容晴這才輕聲低問:「齊硯,你怎麼會來這裡?又怎麼會跑進火場?」好危險的,難道他不知道?

  「起大火,來找你,找不到,不要你死,救你。」他一臉認真,字句雖簡單,卻也能讓人一聽就明瞭。

  是啊!住在這悅來客棧的人,他也只認識她了,除了找她,他又怎麼會來?早該知道的,只是──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這個呆子是什麼心思?究竟是什麼心思啊──

  心情有些激盪、有些感動,還有更多、更多說不出的情緒全堵在胸口,讓她覺得整顆、心脹得好滿──好滿──

  「你好傻──」嗓音一梗,胸口一熱,酸澀的眼眶突然毫無預警地流下淚,她已說不出心中的激切與感動。

  他好傻,真的好傻呵!有誰會為了相識未久的朋友而奮不顧身的奔進大火中救人?可他卻為了她而這麼做了!真是傻氣,不是?

  真是個傻子,可卻也是個純真至性的人,全天下再也沒有一個男人會像他那般的對待她了──

  想到這裡,慕容晴心口隱隱悸動,只覺有股既溫暖又甜蜜的暖流悄悄滑過心田,她忍不住淚眼怔忡瞅凝,心潮波濤洶湧──

  她原本已打定主意這一生都不嫁人了,甚至預定在明日一早對他提出第二個要求後就打道回蘇州,過她逍遙自在的生活。可在今夜,這個呆子以命相護的真情卻讓她的心動搖了!

  可惡!這個呆子毀了她預定的計劃,可她竟覺得好開心──真的很開心──

  「不哭!阿晴,不哭!救你,不傻!不哭──」齊硯猛搖頭,堅持自己救慕容晴是最正確的決定。

  聞言,她含淚笑了出來,凝覦他良久後,終於幽幽問道:「為什麼冒生命危險來救我?你可能會被大火燒死的,知道嗎?」

  「阿晴對我好,不要你死──不要你死──」他咧嘴憨笑,只會反反覆覆說「不要你死」之類的話兒。

  「死了又如何?自己的安全比較重要,你明白嗎?」有點氣他罔顧自己的安危,慕容晴故意瞪眼佯怒質問。

  「不明白!」搖著頭,不懂他為何又生氣,齊硯苦著臉,委委屈屈地以手指著自己心口。「不要你死──這兒會痛痛,好難受,不要你死──」

  聽他以著簡單的詞句,坦率形容自己的感受,慕容晴不由得渾身一震,想笑,卻先掉淚,毫不避諱地伸手往他心口一貼,感受著怦怦躍動的心跳。

  「現在,這兒還痛嗎?」她輕聲問道。

  「不痛了!你沒事,不痛、不難受了。」憨憨一笑。

  只覺內心某處正因他的言語而發軟漾柔,慕容晴神色複雜地瞅著他,心中思緒萬千──

  他憨厚純真、她精明果斷;他弱勢聽話、她強勢發令;他純潔得像只白鴿、她強悍得像只蒼鷹,他們之間的一切實在互補得太契合了!

  若是嫁給他,一來,不僅爹可以對齊家守住承諾;二來,以他的純真憨傻、沒有世俗男子慣有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等令人嗤之以鼻的想法,肯定未來也不會對她有所規範限制,能讓她如往日般任性自我,發揮長才,是吧?

  再說,齊家偌大的家業,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接手的,所以齊伯伯應該很冀望能有個「自己人」可以承接家業吧!

  所以,嫁給他似乎是個一石多鳥的好計呢!最重要的是──她對他動心了!

  商人本色的計算出所有的利害得失,發現自己若嫁給他實在一本萬利,佔了挺大便宜,當下不禁笑了,心中已有了決定。「齊硯,你想娶媳婦兒嗎?」

  「媳、媳婦兒?」不懂為何話題突然跳到這兒來,齊硯猛地漲紅了臉。「我──我不知道──」

  「如果那個媳婦兒像我一樣,你喜不喜歡?」雖然覺得他臉紅得很惹人憐愛,但還是硬要逼問。

  「像、像阿晴?」眼睛一亮,如小雞啄米般直點頭。「阿晴對我好,我喜歡阿晴,媳婦兒像阿晴好──」

  聞言,慕容晴微微一笑。「齊硯,你救了我,現下,我給你一個承諾,不管是什麼,只要你說,我都答應。」呵──賭吧!若他提出了她想聽的,那就表示他們──是真有緣分了!

  「承諾?」他呆了呆,思緒還沒轉過來。

  「對!承諾。」輕聲柔笑,「你心中有沒有什麼希望?」

  搔搔頭,他聽懂了,可卻有些害羞。「什麼希望都可以?」嘻──他只希望阿晴一件事呢!

  「嗯!」

  「那──那我希望──希望──」漲紅臉,羞怯地偷覷慕容晴好幾眼,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大聲道:「希望阿晴永遠和我在一起,天天可以看見你!」話完,他吐了口大氣,咧嘴笑得好純真。

  「呵──」輕笑出聲,慕容晴沉沉地瞅著他。「齊硯,你一點都不傻!」能提出這種希望,一語說中她想聽的話兒的人,怎麼會傻呢?

  「啊?」

  無視他茫然不解的神情,慕容晴抿唇微笑,在身上摸了摸,發現因逃得匆忙,所有家當都毀於大火中,僅剩下入睡前揣入懷中的那尊陶瓷娃娃在身上。

  「齊硯,這給你。」二話不說,將陶瓷娃娃塞給他。

  「給我?」瞧了瞧可愛模樣的陶瓷娃娃後,齊硯很開心收下。「謝謝!」

  「你呢?」反問。

  「我?」

  見他迷惑不懂,慕容晴索性自己動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最後將他掛在脖子上、刻著「長命百歲」的金鎖片給搶了過來,直接戴在自己頸項上。

  「阿晴,那、那是我的──」好委屈地說,卻又不敢動手搶回來。嗚──怎麼辦?那是從小戴在身上,爹娘說不能拿下來的東西呢!

  「我送你東西,你不該回禮嗎?」橫眼。

  「應、應該!」被這麼一瞪,哪還敢有二話。

  「傻瓜!」拍拍他,慕容晴笑了。「這是我們的信物啊!」

  「信物?」不懂。

  「嗯!我答應永遠陪著你的信物。」

  「是嗎?」齊硯聽了,這下可不委屈了,兩眼亮如星光,嘴角馬上笑咧到耳後。「一個夠不夠?還要不要更多一點?」邊說邊掏出身上的玉珮、墜飾等等一大堆值錢的小東西。

  「一個就夠了!」啼笑皆非,趕忙要他把那些東西戴回去。慕容晴瞧了瞧還在延燒的大火,不由得嘆了口氣。「齊硯,我有件事得要你幫忙。」

  「好!我幫你!」也不問是什麼事,馬上滿口答應。

  「你──算了!」很想教訓他凡事都得搞清楚再答應人,但瞧了他憨厚無心機的笑臉後,馬上洩氣,無可奈何苦笑,「你有沒有銀子?借些銀兩給我吧!」

  唉──真慘!所有錢財都被大火燒得精光了,身無分文,她可無法回蘇州,實現永遠陪著他的承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