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It's your turn!

  兩大專家的推理競賽,還未離開會議室的幾個人哪裡肯放過,紛紛圍上來,又不好靠得太近,連支隊長付曉翔都忍不住擠到最前面。

  一分鐘很快就到了,舒潯把眼鏡放在桌上,閉上眼睛思忖著。又過了一分鐘,左擎蒼把眼鏡放回原處,示意舒潯開始。

  這種推理競賽既要講腦力,又要講策略。一定要從最簡單最顯而易見的開始,否則,等你把佔極少數的深層次推論說出來顯擺完後,發現多數簡單的已經被人說完,就好像象棋起局通常移炮、跳馬或者進兵,基本上沒人開局就飛象的。所以,舒潯也不急著往深了說,「老花鏡,鏡片上遺留一根短髮,主人年齡45歲以上,男性。」

  左擎蒼也不急,他也不是那種開局馬上放大招的人,氣定神閒地倚在桌子旁邊,陽光透過百葉窗,剛好落在他的肩上,那裡彷彿披上一層金色的紗。柔和的光線下,他分外俊朗,如果不是眼中太多關於勝負廝殺的寒意,應該還算是個讓女人蠻願意親近的男人。這時他望著舒潯,目光中有一絲未明的深沉。

  「度數不深,不經常擦拭清洗,甚至鏡片上還留著幾枚清晰指紋,主人沒有戴眼鏡的習慣,所以經常遺落在某處而不自知。」

  舒潯心中一凜,看來他與自己一樣,都不急著說難點。「鏡片遺留指紋上有個明顯模糊橫線,這是手指受傷留下的疤痕。」

  舒潯話音剛落,左擎蒼立刻接上:「其中一邊鏡架輕微掉色氧化,主人經常用左手推眼鏡,左撇子。」

  左撇子……跟他一樣。舒潯暗暗看了一眼他的左手,也立刻接話:「他是個老菸槍,連不常佩戴的老花鏡上都一股煙味。」

  「鏡架螺絲鬆動,向外傾斜,眼鏡並不適合它的主人,此人臉部直徑大於鏡架寬度,因此每次佩戴都將鏡架向外撐開。」

  「眼鏡可摺疊,主人腰部必定別著一個裝眼鏡的小盒子,盒子會磨損皮帶,所以此人的皮帶損耗比其他人大,經常要求配發新的。平時,他也不會穿戴昂貴皮帶。」

  一來二去,似乎誰也不輸誰,推論也漸漸從顯而易見開始往深處發展,圍在一邊聽他們你來我往的幾個警察都紛紛捧著眼鏡對照著看,不斷點頭加讚歎。剛才來開會的就那麼十幾個人,他倆的推論讓眼鏡的主人越來越清晰,同事一場,大家都知道眼鏡是誰的了。

  舒潯發現,左擎蒼臉上帶著一種讓她十分反感的從容,好像大人逗小孩玩兒似的,難道她的推理在他眼中都是小孩子過家家?又輪到他說了,不知道他還有什麼新發現要公佈。

  果不其然,左擎蒼閉了閉眼,好像醞釀著要給她致命一擊似的。所以,當他睜開眼睛,目光不經意掃過舒潯時,她竟然有些許緊張,挺直了腰桿,不想被他鎮住。接著,只聽他的聲音幽幽響起:「熱身結束,遊戲正式開始——這副單光老花鏡根本不適合他,然而此人從未打算換一副適合他經常佩戴的漸進多焦老花鏡,因為刑警的身份讓他更傾向於不佩戴任何可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物件,他雖然年紀大了,可仍想和年輕人一樣奔跑在罪犯身後,將罪犯制服。可追擊逃犯的機會畢竟少,大多數時間,他得靠看報紙或者偷偷玩棋牌遊戲度過……」

  「玩棋牌遊戲?!」陸子騫忍不住問道。

  忽然的打斷令左擎蒼有些不悅,他沉默了一會兒,解釋道:「鏡片上方有磕痕、劃痕,不止一處,右上方居多,他每次都急急用右手將眼鏡摘下,胡亂仍在桌面上,因為他慣用的左手必須要做一件比摘眼鏡看清來者何人更重要的事——握著鼠標,關掉遊戲頁面。四五十歲的男人大多對時下流行的大型網遊不感興趣,市局電腦對網絡安全要求非常嚴格,工作時間打開外部網站進行娛樂可能會被發現,因此單機棋牌遊戲更能吸引他們。」

  舒潯皺了皺眉,他分析得太過細緻,讓她感覺一陣危機感。他兀自說完,朝她看來,無聲地示意她——It's your turn!

  「車到了,車到了。」老張推開會議室的門,才進來,發現大家齊齊轉身看著自己,「咋地了?不是要去案發現場嗎?」

  圓胖的大臉、腰間的小盒子、夾在左手的半截香菸……

  「老張,你的眼鏡。」陸子騫把老花鏡遞給他,心裡暗想,好哇你個老張,原來上班時間躲辦公室不是在幹正事,玩牌啊你!

  其他人則是把目光移到老張腰間那條有個大大「H」的皮帶上,什麼「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愛馬仕皮帶」,原來是假的啊……

  躺著也中槍的老張還不知道自己的老底被這二人揭得透透,只顧帶著他們幾個下樓。

  因為老張的闖入,遊戲被迫中止,他倆暫時勢均力敵,可舒潯心裡明白,這個遊戲再玩下去,自己一定會輸,因為……她用餘光瞥了下站在她身邊的高大身影——他還有好多推論沒有說出來。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他有他的能耐,她也有她的本事。想到這裡,她往旁邊移了一步,標榜自己對身邊這個男人的厭惡和排斥。

  六座商務車內,左擎蒼坐在副駕駛,舒潯就鑽到最後一排去坐,一路上誰都沒提起剛才的遊戲,也沒主動開口說話。司機將這種靜默理解為專家的不苟言笑,只有這二人心裡明白,純粹是懶得跟對方再廢話哪怕一句。

  世紀陽灣小區位於鷺洲三環,周圍不算繁華,二期工程仍在建設,巨幅海報掛在樓面,什麼「世紀享受,陽光雲頂」之類的,顯得霸氣十足。可不知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海報,掉了一角,徒增幾分落魄。路過的行人大多回頭指指點點,可見這裡一個月多月前的兇案還未淡出人們的視線,關於凶手的身份、真相的揣測還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就是這裡啊,看上去就陰森森的,還有人敢住嗎?」「這篇樓盤其實不錯,聽說連很多公務員、老師都買這裡。二期就快開盤了,居然遇到這種事,你說會不會是商業對手的陰謀?」「商戰升級到謀殺?誇張!」「凶手還沒抓到不是?哎喲,嚇死人了……」

  下車之後,左擎蒼和陸子騫走在前面,很快就沒影兒了,舒潯也不急,站在門口看著街面車水馬龍,小薇不知她那雙隱在黑色墨鏡下的眼睛究竟在觀察什麼,只能陪著站在她身邊。

  舒潯本就高挑,今天又穿一身黑,格外職業,往路邊這麼一站,還挺酷。

  「舒老師,他們都進去了,咱們也快點吧。」小薇倒是急了,生怕被陸子騫他們「贏了」去。

  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小區所有攝像頭都啟用了,舒潯一邊看攝像頭的位置,一邊走向案發那棟樓。

  她提醒自己,按自己的節奏來,不要在意左擎蒼。

  現場很多東西都被取樣帶走了,地上用白線畫出的屍體.位置還很清晰。剛進門,舒潯就聽見陸子騫已經開始介紹他們的思路,「……男主人黃文淵還沒回來時,凶手就進了他家,先殺翁玉,然後躲起來再對黃文淵下手,又或者,正要逃走就遇到剛回來的黃文淵,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凶手一開始就打算血洗此地,不存在臨時起意。」犯罪心理分析是舒潯的特長,她直接否決了陸子騫他們最初的推測,免得之後的偵查往一個錯誤的方向走去。她把墨鏡塞進包裡,繼而拿出隨身攜帶的現場照片,「心思縝密到連雨衣、手套都帶著的凶手,不會讓『逃走是撞上男主人』的意外發生。」

  她從左擎蒼面前走過,目不斜視,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似的,按照自己的習慣打量著現場。左擎蒼默不作聲,將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絲毫不受舒潯的影響,逕自在臥室和客廳之間來回走了幾次,打開衣櫥、櫃子、冰箱查看著,最後站在廚房裡,環視一圈。「做出這種事,的確需要非常強烈與明確的犯罪動機。」

  他居然沒有反駁她?舒潯轉念一想,真相如此,他確實沒有理由反駁。

  陸子騫接著說:「我們也是從犯罪動機入手,排查了翁玉的人際關係,發現有個男的最可疑,叫華海森。他是翁玉的大學同學,他暗戀翁玉的事很多人都知道,求愛不成,殺人、強 姦順理成章,只是……據他說,案發時自己在外地出差,有來回車票為證,還有賓館的登記記錄。還有個嫌疑人是黃文淵的舅舅,游手好閒還經常賭博,他曾經因為爭奪文淵外公的遺產,和文淵打過一架……」

  「這兩人身材如何?」左擎蒼問。

  「挺強壯的,尤其是黃文淵的舅舅,跟熊一樣。」

  「不必追查了,不是他們。」左擎蒼回答。

  舒潯現在就站在翁玉遇害的地方,一張一張細看著當時拍的照片,聽到左擎蒼的話,她不禁往那邊瞥了一眼,真沒想到,他與她想的,居然一模一樣。

  我現在不比他差。舒潯對自己說。

  在國外的時候,左擎蒼的名字多次被人提起,如雷貫耳,他沒有留學背景,然而卻享有國際盛名,一次次拒絕各大名校的邀請,執意留在國內執教。舒潯覺得,他未免太過固執自負,又或者是因為她出了國,他就反感所有的外國。不過,她自認為自己對他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

  望著陸子騫和小薇疑惑的眼神,舒潯想,是時候扭轉他們一開始就錯誤的偵查方向了。

  「翁玉死時穿著的淺色襪子雖然沾了些血跡,但底部很乾淨。室內拖鞋還放在鞋櫃裡,外出穿著的短靴也端正地放在門口位置。」舒潯把其中一張照片挑出來,「假設她沒有穿拖鞋的習慣,那麼,又是安頓孩子,又是煮飯炒菜,為什麼襪子如此乾淨?難道,她家所有房間的地板時時刻刻都這麼一塵不染?顯然不是。這一片雖不是繁華街區,可除小轎車外,還有不少砂土車來來往往,不遠處,二期工程還沒完工,可以說空氣中灰塵不少,她家的窗戶沒有全部關死,所以地板不可能一塵不染,踩上去不弄髒襪子。」

  陸子騫和小薇都愣住了,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被徹底推翻。

  左擎蒼望著舒潯手中的照片,輕輕揚了揚唇角。她說得沒錯,再狡猾的凶手,再精心的佈局,犯罪時都不可能心如止水,計畫趕不上變化,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