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滅門

  重案組的陸子騫對案發當日記憶猶新。3月15日上午,110指揮中心接到群眾報警,說世紀陽灣小區一家三口慘遭殺害,趕赴現場途中,大家都以為這是入室搶劫暴徒的惡行。到了案發現場,大家都悚然了。

  位於十六樓的這戶人家門口還貼著大紅的雙喜,裡面三具屍體,一片狼藉。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客廳男性屍體,頭部多處遭到重擊,雙眼赤紅圓瞪,表情驚恐,腹部插著水果刀兩把,頸部還被割喉;臥室門口仰躺女性屍體一具,下.身未著一物,上衣掀起到脖子處,頭部多處遭到重擊,頸部被電話線勒緊;洗手間內一具女性嬰兒屍體,頸部掐痕明顯。

  法醫和痕檢師匯報了現場初步勘查結果。

  三人死亡時間都在3月14日晚六點至八點之間;一男一女致命傷都為頭部重創造成的顱骨開放性骨折,腹部刀傷、頸部勒痕都為死後「補刀」,其中,女死者斃命之後還遭到X侵犯;女嬰死因為窒息。凶手在現場留下染血舊雨衣一件、鎯頭一把(疑似凶器)、普通棉質手套一副,上面能提取到的完整指紋很少。雖然屋裡血流成河,但櫃子、皮包等等都沒有被翻動的跡象。

  隨後的完整驗屍報告裡還顯示,男女死者脖子後面有電擊的傷痕,由此推斷凶手先用電擊棒把他們擊暈,然後才下的殺手。

  陸子騫和幾個同事翻看女性死者翁玉死前發佈的幾則微博,上面寫道,她下班後從父母家把孩子接回家,途中買了點菜,滿心歡喜要做一頓豐盛晚餐等待丈夫黃文淵下班,一起度過「白色.情人節」。

  陸子騫來到廚房,那裡飯已燜好,鍋裡還有未熟的清炒胡蘿蔔,可見女主人晚餐未做好,就慘遭殺害。

  排除了劫殺及其他任何與金錢有關的犯罪動機,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凶手與這一家人有著驚天的仇恨,以至於將成年男女殺害之後,還凶殘地破壞著他們的屍體,甚至連不到一歲的嬰兒都不放過。無論什麼時候看現場照片,陸子騫心裡都是一陣顫慄。他不知道凶手與死者們之間到底有多大的矛盾和勢不兩立的仇恨,能讓一個人如此瘋狂地去報復和殺戮。

  立案調查了一個月,除了找到幾個與這夫妻二人曾經有些小矛盾的嫌疑人外,毫無進展,而且,嫌疑人基本都有不在場證明。凶器鎯頭上提取到雜亂的指紋,這把舊鎯頭隨處可見,連同那幅髒兮兮的舊手套一起,都像是凶手隨便在哪個工地或者裝修隊裡偷來的。陸子騫也考慮過買兇殺人這一方法,但這幾個嫌疑人與夫妻二人的那點矛盾,什麼借錢被拒絕、酒後紅臉、暗戀未成之類,不足以讓他們花那麼多錢買兇。

  世紀陽灣小區剛交房不到一年,二期還在建設,正式搬進去居住的住戶並不多。黃文淵和翁玉奉子成婚,一交房就匆匆裝修了一番,才搬進去住了不到兩個月。小區裡的攝像頭啟用的不多,陸子騫和同事們反覆看了案發前後僅有幾個監控的錄像,說實話,都沒有發現什麼特別可疑的人物。主要還是因為正在建設的二期和已經建好的一期之間並未隔開,這個凶手如此狡猾,且具有一定反偵察能力,作案前後肯定選擇繞到二期工地裡,隨便從哪個缺口離開都行。

  現在的信息傳播速度太快,好事者微博一發,不到兩天時間,全國網民幾乎都知道鷺洲市發生了這麼駭人的案件,關注度一度高居榜首,一個月以來,天天有大批網友在市局官方微博下質問這起案件的調查結果,甚至有人故意造謠說凶手背景大,鷺洲公安不敢動手捉人、世紀陽灣小區動工前其實是一片墓地,怨靈作祟等等——都是無稽之談!

  老張回憶一遍一個月以來的破案之路,感慨萬千,只希望眼前這兩名不同路數的專家能幫助他們迅速破案,嚴懲凶手,給大家一個交代。

  左擎蒼始終一言不發,飛快翻閱著一份份案件資料和調查報告,舒潯則緊盯驗屍報告,似乎陷入了沉思中,旁若無人,時不時拿水筆在報告幾個位置圈圈畫畫,在「死後遭受X侵犯,Y道內有XX套殘留潤滑.液,現場未找到XX套」這裡打了個大問號。

  劉孝程一會兒還有個市裡的會要參加,得先走一步。走之前他吩咐陳洋智,兩個專家有什麼要求,一定要盡力配合,不可以有一絲一毫的怠慢。他前腳剛走,陳洋智馬上讓人把左擎蒼和舒潯手邊的飲料換杯熱的,支隊長付曉翔走近幾步問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配合的。

  「去一趟現場。」左擎蒼站起來,用眼神示意陸子騫跟著自己去。陸子騫忙不迭答應著,一想到居然能跟著左教授一起勘察現場,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舒潯默默站起來,想了想,說:「我得去一趟現場。另外……」她看了一眼陸子騫,轉而望著陳洋智,「我需要一個助手,女的。」她刻意將最後兩個字說得又重又慢。

  陳洋智走出會議室,一會兒,門外走進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警,她先對陳洋智點頭打招呼,然後環視一圈,向舒潯走去,「舒老師您好,我叫吳友薇,您叫我小吳或者小薇都行。」

  舒潯仍板著張臉,沒一絲友好的微笑,兀自看了她一會兒,才做樣子地揚揚唇角,「槍法出眾——除了協助我的調查,你還負責保護我的安全?」

  小薇特別驚訝,「您怎麼知道?」

  「你食指第二關節外側有厚厚的繭……」舒潯上前拉起她的右手,順著她的虎口摸了一下,「拇指內側也有,這是握手槍必定經常會摩擦的地方。最近集中訓練得比較頻繁,因此還有一點脫皮。」舒潯放開她的手,退後兩步,「能派來協助我一個女人的,必定有點出眾的技能,你肌肉並不發達,因此不會是武力超群;目測不超過三十歲,因此不會是辦案經驗豐富,那麼,一個來自刑偵支隊的女警察,還有什麼特殊技能足以保護另一個女人?」

  「必定是在武器使用上出類拔萃。」左擎蒼開口道,直直盯住舒潯,陸子騫看向他,發現他目光裡有探究,更有快意和敵意。等等,教授,你這種敵意從何而來?

  「既然二位專家都要去現場,那麼我們馬上派車。」支隊長付曉翔笑呵呵地說,打電話聯繫一番,又轉身說,「麻煩二位等幾分鐘。」

  陸子騫興奮勁兒還未過,此時根本按捺不住,在會議室裡轉來轉去亂走,一會兒做幾個擴胸運動,一會兒壓壓腿,搞得好像待會兒不是去勘察現場,而是去黑社會火拚。「嗯?那個眼鏡誰的?誰忘拿了吧!」他指著會議圓桌角落的一個無框眼鏡,隨口一問。

  讓他沒想到的是,左擎蒼從包裡掏出一副白手套帶上,一步上前拿起了眼鏡,略帶挑釁地看向舒潯。「剛才那些彫蟲小技不足以讓我接受與你共事,接下來,我們玩一個小遊戲,如果你無法應對,就不要留在鷺洲礙事。」

  看著他手中的眼鏡,舒潯大概知道他所謂的「遊戲」規則。面對左擎蒼的主動挑釁,舒潯眉一皺,隨即又投以不屑的冷笑……多年不見,他比當年更加冷戾。她慢悠悠從包裡拿出一副手套,表示接受他的遊戲,並說:「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想跟你共事。」

  左擎蒼似乎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但「不共事」不正是他希望的嗎?

  怎麼……怎麼火藥味這麼濃啊,還能不能愉快地工作了?陸子騫想扇自己幾巴掌,好好的,亂問什麼眼鏡啊。「左教授,您說的遊戲該不會跟實踐課的期末考試內容差不多吧?」

  左擎蒼頷首,算是肯定。

  那場考試簡直是刑偵大學生們的噩夢啊……回想幾年前,自己還是狂妄清高的大學生一枚,聽到這樣的考試內容不禁傻眼——什麼?!左教授到校外去收集了一堆廢舊品、二手貨,一一發給大家,每人觀察五分鐘,說出物品主人的大致身份、習慣甚至相貌?!

  這個遊戲被刑偵大學生們親切地稱作「刑偵高數」,也就是——掛科率超級高。

  陸子騫記得當時自己被分到一個舊不鏽鋼保溫杯,他捧著它,好像鑑賞元青花一樣翻來覆去看了又看,時間快到了就匆匆寫了個大綱,來到左擎蒼面前,把舊保溫杯交上去。左擎蒼戴著白手套,托著杯子看了幾眼,然後讓他把觀察結果說出來。

  自己當時說了什麼?陸子騫努力回憶著。哦,他說從杯子的質量、內部水垢和把手左右兩側的磨損推斷,杯子主人家境一般,不喝茶,經常用左手握著杯把,可見平日做事右手使用得多。結果是,掛科了。

  左擎蒼隨後說出的推斷令陸子騫終生難忘,也就是從那一刻起,他決定好好下功夫,雖不可能馬上達到左教授的高度,但至少……不負師徒一場。

  ——「裡面卻沒有茶垢,說明主人不喜喝茶;杯子外部比較舊,主人沒有刻意保養,即使經常裝白開水,也應留下一些水垢,可裡面非常乾淨,為什麼?因為杯子裡經常裝的是碳酸飲料,可樂、雪碧等等,它們能溶解水垢。喜愛並經常喝這類飲料的人,體重不輕,年齡不大,然而他卻選了這樣一個樣式老舊的保溫杯,只為了掩人耳目,顯得自己老成;什麼樣的單位需要這樣刻意的老成且保溫杯為一般盛水工具?從杯子主人的年齡可排除企業高管,只剩事業單位或者政.府機構。這種偽裝讓他感覺很壓抑。杯口邊緣的唇紋可以看出他經常從哪個位置喝水,一般人用左手握杯把時,習慣沿著把手右邊杯口喝,但這個人居然在杯把對面位置飲水,這個習慣很獨特,握著杯子的手必須向內彎曲,很多人不會用這個姿勢。因此可以說在所有附帶把手的杯子上,把手對面的杯口是最不容易被人的嘴唇接觸的——杯子的主人有潔癖,他用別的杯子喝水也肯定保持這個姿勢。現在,這個杯子被拋棄了,杯子主人最近換了工作或者被開除了,總之,他離開了原來的崗位。以上,就是針對這個舊保溫杯最初級的推論。」

  幾年過去了,當年的推斷陸子騫倒背如流!

  那麼,現在這個被遺忘的眼鏡……陸子騫暗暗期待起來。

  「知道你想考我,可我不是你的學生,不接受你的考核。」舒潯走了過去,在離左擎蒼一米半處停下。他很高,近看壓迫感居然比以前初見他時還強。她頓了頓,演繹推理不是她的強項,雖知道自己十有八.九將處於下風,但心裡一個念頭——在他面前,絕對不能漏氣,否則自己出國幾年又有什麼意思,她背井離鄉的,不就是為了……唉,別分心!舒潯桀驁地一昂下巴,「各自看三分鐘,一人說一項推論,一方說不出來時,另一方如果能再說一條,算贏。」

  「一分鐘。」

  他真討厭!

  「……可以。」

  「女士優先。」左擎蒼攤開手,把眼鏡送到舒潯面前。

  這會子您倒會尊重女性!陸子騫汗顏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