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胡皎小表妹

  山城霧橋,四五月份的梅雨季節,大片的低雲飄散在重山之間,繞山而辟的道路和橋樑彷彿隱在雲霧之中,幻境一般美得不可名狀。霧橋又是水晶之都,盛產水晶礦石,中國人愛玉石,西方人愛水晶,二者都被奉為闢邪之物。霧橋的低雲,又有種說法是因為水晶磁力的吸引。

  舒潯回到霧橋的第一件事,就是準備好材料和舒媽媽一起去40多公里外的霧橋第二監獄看望還在服刑的弟弟舒放。

  舒放小時候就有些許調皮,到了叛逆期更加難以管束,桀驁不馴,交了許多酒肉朋友,青春期無處釋放的荷爾蒙飛濺,打架被送去派出所是家常便飯。舒潯的爸爸是霧橋師範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媽媽是當地高中的政治老師,出身於這樣書香門第的兩個孩子,一個如此優秀,一個如此敗家,不知是不是命運的安排。

  服刑的舒放,是舒家之恥,又是舒家之愛。

  舒潯和媽媽在第二監獄一道門內登記並提供身份證明材料,把蓋著公章的無犯罪記錄和居委會證明交上去進行審查。舒潯想,如果左擎蒼不指出弟弟的罪行,弟弟會不會被少判幾年,或者根本可以不用坐牢。然而法不容私,舒潯馬上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愧。如果舒放逃過此劫,今後可能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會見時間只有半小時。舒放被獄警帶出來的時候,舒媽媽就開始掉淚。舒放理著短短的平頭,好似未及時修頭的和尚,他本來就長的俊秀,這種發型恰突出了五官。見著媽媽,他有些許激動,見著姐姐也一起來,驚訝之餘,他眼中驚喜、羞愧、不甘、怨恨雜陳。

  這種情緒,恰說明他還沒有改造好。舒潯冷著臉,默默聽媽媽囑咐舒放要注意增減衣物,勞動時要注意別受傷之類,全程一言不發。離開時,舒潯回頭看了舒放一眼,他還坐在隔音玻璃後面,落寞又無助地望著她們的背影,兩雙極為相似的眼睛終於對視,舒潯的心軟了下來,她看見他的口型,那分明是在叫「姐姐」。

  從監獄回到市區,母女倆隨便吃了個飯,在舒爸爸單位附近的沃爾瑪逛逛,買點東西回家。

  舒家原來住在這附近,因為離舒爸爸教書的地方近,舒放入獄後,就搬家了。舒潯逛到生鮮區,舒媽媽正在買魚,一個又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哎哎,就是那個女的,看見沒?我聽說什麼強 姦未遂,手機被搶,哼哼,獨門獨戶的,有沒有被強只有她自己知道……寡婦嘛,沒準兒樂在其中。」

  舒潯轉頭一瞥,出聲的是她爸爸單位有名的「大喇叭」葉蓓豔。葉蓓豔四十來歲,很瘦,腦袋本來就大,還留一頭小捲髮,加上一口齙牙,遠遠看去像一隻螳螂。聽說她年輕時長得還算不錯,可是隨著歲月摧殘,逐漸人老珠黃。此時葉蓓豔指著一對母女,說得興高采烈。

  舒潯從小早就對葉蓓豔的大名如雷貫耳,這人平日閒著沒事就愛搬弄是非,誰家昨晚吵架,誰家遭了盜竊,誰家丈夫一夜未歸,她比片警和居委會主任都熟,並且能自己添油加醋編出事件始末,可往往經不起考據。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她那副德行,聽她的話總是得打二三折。

  一轉身,葉蓓豔也看見了舒家母女,大喇叭認人總是犀利,一下子笑開了,打招呼,「那邊是蔡老師和……小潯吧?聽舒老師說小潯出國留學了,怎麼,這是放假還是學成歸國?」

  舒媽媽看上去一點也不想跟葉蓓豔多說話,點一點頭,笑笑而已。可葉蓓豔向來話多,一下子就和同伴走過來,先是對舒家大為吹捧了一番,卻刻意避開舒放,只說舒潯從小怎麼優秀,怎麼聽話,既而鍥而不捨地問:「小潯留學回國,在哪裡高就?」

  「中刑大。」

  葉蓓豔誇張地大呼小叫了一番,舒媽媽買好一隻鱖魚,拉著舒潯離開的時候,就聽葉蓓豔迫不及待地對同伴說:「別看她女兒有出息,她兒子是個殺人犯,在坐牢!你看這一家人,三個老師,一個勞改犯,也不知那個兒子是不是他們親生的,說不定小時候被虐待,有了暴力傾向……」

  舒潯渾身一僵,眉頭緊緊揪起。舒媽媽感覺到女兒的不悅,暗自拍了拍她的手,「誰背後沒人議論?她的那些破事說出來可能比誰都難聽。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我們是有教養的家庭。」

  舒潯點頭,迎面遇見剛剛被葉蓓豔議論的那對母子,女兒大約十五六歲,白淨可人,母親是極普通的一個中年婦女,臉上有塊淡淡的疤。

  「剛才葉阿姨說的什麼未遂,是怎麼回事?」等母女倆走遠後,舒潯問。

  「不知道是她添油加醋還是真的,旁邊那小區發生一起比較嚇人的事。」舒媽媽回答,「說是大中午的,有人蒙面爬進一戶人家,摸進臥室,想要強 姦女主人。還好她女兒也在家,進來救她,那個人就跑了,說是也丟了點東西。我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那對母女,葉蓓豔總是消息靈通。」

  大中午的入室行竊強 姦,有點反常。可這個消息畢竟是大家口耳相傳,舒媽媽也是道聽途說,並不十分可靠。舒潯沒往心裡去,只是覺得葉蓓豔剛才那句「寡婦嘛,沒準兒樂在其中」太過刻薄,寡婦門前是非多。

  回家之後,舒潯問了爸爸舒鴻儒,才知道這事情是真的,就是案發時間被傳錯了,正確時間是「午夜」。

  雖然事發地裡舒潯他們現在住的地方很遠,可舒鴻儒還是叮囑一家人,外出和睡覺時門窗都要關緊,東西被偷了是小事,人受到傷害是天大的事。

  舒潯閒著也是閒著,試著給這起案件的罪犯做了個粗略的側寫——男、家貧、身高160-170之間、住在案發小區附近或工作在附近,有過盜竊前科。她把這些信息告訴爸爸,舒鴻儒讚許地拍了拍女兒的背,拿起電話,給霧橋公安局負責物證檢驗的胡皎打了個電話,希望能對他們破案起到一點幫助。

  胡皎是舒媽媽妹妹的女兒,也就是舒潯的表妹,舒潯只比胡皎大個幾天,性格卻截然不同。

  胡皎私下裡告訴舒鴻儒,舒潯的分析差不多跟局裡刑警的推斷一樣,可這起案件,卻沒有外面人傳得那麼簡單。具體情況,她在破案前也不好跟別人說得太清楚,只模模糊糊告訴了舒鴻儒,其實罪犯已經作案三次了,前兩次未遂。第一次是剛爬上去就被發現,第二次是進入了居民家中,被發現後馬上逃跑。

  舒潯坐在沙發上靜靜想了一會兒,跟舒鴻儒說:「這麼看來,罪犯的犯罪衝動非常強烈,可能會第四次作案。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偷竊還是……」

  舒鴻儒推了推眼鏡,「你跟皎皎算半個同行,多給她出點主意。」

  舒潯聽罷,進房間給胡皎打了個電話,晚上胡皎就蹦蹦跳跳來了,還提著兩袋吃的,炸雞塊和炸魷魚圈。舒媽媽總形容這姐妹倆是「沒頭腦和不高興」,胡皎就是那個「沒頭腦」,每天樂呵呵的,看上去傻乎乎,可非常討人喜歡。

  「姐,這種案子哪裡需要你出馬。」胡皎開了罐啤酒,小口小口地喝,「過不了多久,那個小偷就會被抓住的。」

  「你們覺得他是個小偷?」舒潯剛洗完澡,頭髮凌亂披散著,幾縷頭髮還不聽話地亂翹。以前她長髮時,洗完頭來不及吹就跑出去找左擎蒼,他就拿著吹風機耐心地給她吹,長指插.進她的頭髮裡輕輕地揉,隨著她用不同的洗髮露,他的手也沾上不同的香味。可能當時被慣壞了,幾年過去舒潯依舊不喜歡自己吹頭髮。她此時捏著個魷魚圈,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濕髮就這麼亂翹著貼在額頭上、臉頰邊,有種別樣小韻味,「跟我說說具體什麼情況。」

  胡皎還猶豫了一會兒,舒潯小踹了她一下,她才笑開,「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也就在不久前,4月23日,平寧區一個女的晚上回家剛開燈,就看見一個人從窗戶鑽進來,嚇得大叫一聲,那個人就跑了。4月27日,也在平寧區,一女的晚上被驚醒,覺得屋裡有人,她比較冷靜,沒叫出來,還裝睡。後來發現屋裡真有人,這下她頂不住了,坐起來要跑,被那個人抓住,在她嘴上抹了一把,她掙扎不休,跑出去報警。第三起你知道的,發生在5月1日晚上。」

  犯人三次犯罪都未遂,第一次沒有進屋,第二次進屋了,沒有拿到財物,只抹了一下女主人的嘴,第三次強 姦未遂,還拿了點財物。犯罪不斷升級,居然沒能引起重視,可能是還沒有引發流血事件,且盜竊財物也不多的緣故。

  「被害人都是什麼樣的女人?」舒潯找到了關鍵點。

  「三起案件中的受害人都是獨居女子,有的是離異,最後那起案子的受害人是個寡婦。」

  「年齡?」

  「三四十歲左右。」

  舒潯面色一凜,「聽著,這個罪犯不是普通小偷,一定要馬上抓住他,阻止他再犯罪。我有預感,他下次犯罪一定不會『未遂』,而且,手段將非常殘忍變態。而且,他沒有被抓住前,是不會停止犯罪的。」

  胡皎瞪大眼睛,一副驚弓之鳥狀,「這這這……太嚴重了,我得去向領導匯報。可是,我無憑無據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重視起來。」

  「第一,他的作案對象是有選擇性的,這種選擇性不是為了盜竊方便,而是為了強 姦;第二,他的作案技巧低劣,三次都未遂,卻仍不變換手法或者對象,說明他對這類犯罪有著執念和崇拜。第三,若只是單純為了發.洩X欲,三次入室未免得不償失,真那麼喜歡女人,他可以選擇嫖,可以選擇年紀小且沒有什麼的抵抗力的小女孩,比如最後一起案件,被害人的女兒相對容易制服且比較吸引正常男人。可他沒有選擇女兒,反而選擇母親,說明他的興趣點不在於X行為。普通強 姦犯實施犯罪是愛.欲,他恐怕是因為恨,對獨居女人或者是這個年齡段女人的恨。」舒潯篤定地說。

  胡皎把舒潯的話記住了,回去就匯報給他們領導。但凡在一個位子坐久了,養成了一定的傲氣後都不想接受別人的指點,何況胡皎還不能說這些推斷是來自於表姐,只能說是她自己揣摩的,因此更加難以引起重視。胡皎也好鬱悶。

  她的鬱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僅僅四天後,舒潯的預感就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