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破鏡

  審訊工作持續到那天晚上11點多。

  困擾明齊警方長達十幾年的絲帶系列殺人案的凶手就是眼前這個名叫魯勉的設計師,經過比對,他的DNA和指紋與前幾起案件留下的信息吻合。

  跟左擎蒼、舒潯料想得一樣。魯勉從小對美術有著極高的天賦,繪畫技能無師自通,比一些專業美術生還出色。但他父母反對他從事美術相關行業,認為搞這種藝術出頭太難,說不定將來連養家餬口都有困難。他私下交了一個女朋友叫美歡,家裡不提供資金給他學美術,美歡卻總是鼓勵他發展愛好,最重要的是,她給了他所需的資金,供他留學海外。待他學成歸來,興奮地要去找美歡時,發現她竟然是個小姐,他撞見她正在接客,原來他留學的錢和平時創作所需的資金都是別人給她的嫖資。

  美歡在魯勉摔門離去之後就上吊了。那個年代的女孩子還很流行絲帶頭繩、頭花,她死的時候,馬尾辮上就紮著一條絲帶蝴蝶結頭花。魯勉離開後覺得很後悔,回去找她時就聽說了這個噩耗。他覺得非常痛苦,然而父母聽說之後卻說美歡是個表.子,對魯勉曾經和美歡有過一段感情這件事非常鄙夷,不准他告訴別人,之後也不再提這件事。美歡就像一台報廢的提款機,悄無聲息地隱藏在魯勉的學歷之後。

  魯勉歸國之後,起初的設計工作並不是特別受人重視,他遭遇到了許多重創,別人根本無法接受他的理念。其他一些在看看來俗不可耐的設計,卻受到了追捧。雖然他一再強調他的設計是國際趨勢,但當時根本沒有他發展的空間。在一次次的失落中,他變成最普通的裝修工人。

  父母舊事重提,將所有錯歸結在美歡身上,認為她那個妓.女不但自己不要臉,還蠱惑魯勉走一條不吃香的路。魯勉忽而想起他要出國前一天,美歡居然抽起了煙,開玩笑地說,他學成歸來,可能就不要她了。

  魯勉一邊屈尊做著裝修,一邊繼續他的設計理念,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狂潮,幾年後終於混出了頭。看著父母從在外人面前不敢提起自己的工作,到現在處處跟人炫耀「我兒子是著名設計師」,魯勉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冷笑。他忽然覺得世間之人都是這般涼薄,你落魄之時他們不屑也不敢與你為伍,你榮耀之時他們巴不得和你扯上哪怕一絲絲的關係,彷彿你的榮耀就是他們的功德,沒有昨日的他們就成就不了今日的你。

  竟然連父母都是這樣。

  夜深人靜的時候,魯勉會想起做表.子的美歡,她出賣著自己的身體,卻沒有從他這裡得到一分錢好處,她用一種別人看來特別骯髒的做法,成就了光鮮的他。

  魯勉混得好了之後,身邊女人多了起來,她們打扮講究,談吐高雅,好像是最聖潔的存在。她們和他交往時,帶著優雅的面具,買這買那,而那些昂貴的東西,都是美歡不曾擁有的。美歡用著最廉價的發膠、頭飾,穿著庸俗的衣服,死在了他發達前的一個午後。

  在全國掃黃打非行動開始時,所有嫖.客都在忙著標榜自己正常的三觀時,魯勉殺了第一個小姐,他想用這種非常「藝術」和抽象的方式告訴那些偽君子,有些小姐比他們聖潔多了,她們或許也有不為人知的苦衷,或許也在支持著另一個人的夢想。

  「美歡在我心裡是最漂亮的,因此我不可能找那些路邊醜陋的野雞。我殺了她們,把美歡最喜歡的絲帶綁在她們手上,好像耶穌被人釘在十字架上一樣,我要對她們進行救贖。她們本來就是聖潔的,所以身上不可以有任何遮蔽,我要把她們還原到初生時的狀態,這樣才是一種淨化。」魯勉在審訊室裡侃侃而談,「我沒想到有人會模仿我,或許他把我當成一個偶像,可我厭惡這樣的模仿,他侮辱了我的創作。我已經淨化了三個聖女,達到了心中對這種創作的預設,本來打算停手,可我一定要為自己和美歡正名。賓館不再是創作的畫布,我選擇了最安全的地方——我家的老宅子,我打算最後幹一次,告訴大家什麼叫聖女,所以一定要完美。」

  「完美完美,是處.女座吧……」歐予諾低聲自言自語黑著某個星座。

  「理所當然,我用了美歡曾經綁在辮子上的絲帶,我珍藏了很久,因為是最後一次,所以我要百分百努力。賓館終究是別人的場所,老房子卻是我私人的,這是我能為美歡創作的最後的作品,我說希望她能看見……」魯勉忽然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裡緩緩流了出來。

  走出審訊室,舒潯忽然問左擎蒼:「你說,高智商的罪犯對社會危害大,還是沒受過教育的暴力狂危害大?」

  「不管『天生犯罪人』這個觀點反對和駁斥的人有多少,我一貫堅持,有些人生來就會走上犯罪的道路。受同樣的教育、遭受同樣的挫折,但不是所有人都會選擇犯罪去排解自己的壓力和痛苦。」左擎蒼邊走邊說,面色如常,他的到來令困擾警方十餘年的懸案在半個月內水落石出,他的破案神話又會成為許多刑警茶餘飯後的談資,「說實話,我對如何引導犯罪人走上正軌並不感興趣,我一向認為,嚴厲的懲罰才是遏制犯罪的最好途徑。舉個例子,如果偷一輛自行車就無期,提供一道用地溝油炒的病死豬肉就槍斃,那麼偷竊犯罪將驟然減少,食品安全將飛速提升。」

  「我不同意『天生犯罪人』的說法,我堅持通過教育,一些罪犯是可以改過自新的。」舒潯意有所指,相信舒放出來的時候一定會變好的。

  左擎蒼大抵明白她的意思,低聲問:「舒放怎麼樣了?」

  舒潯咬了一下下唇,「我在霧橋時去看過他一次,身體……還算不錯。」

  左擎蒼點點頭,沒有再問。

  後天就要飛回帝都,今晚支隊本來要為他二位開個慶功會外加離別會,左擎蒼擺手拒絕了,說自己在明齊呆了這麼些日子,忙著破案,沒時間去逛逛市區,看看一些著名的旅遊景點。不如趁著一日空閒,隨便轉轉。

  安海峽一聽,馬上就打算安排車和接待的人。左擎蒼再次拒絕,正當安海峽苦惱時,祝茗妍帶著幾分期待,上前幾步說:「不如由我帶著左教授逛逛吧?我雖不是明齊人,但我同學朋友到這兒旅遊時,都是由我接待的。我知道哪裡好玩、好吃。」

  「是啊是啊,誰比得上你好玩好吃哦……」歐予諾一邊做鬼臉一邊吐槽。

  「你說什麼!」祝茗妍美目一瞪。

  「不麻煩祝法醫,我自己逛逛就是。」左擎蒼微笑著,卻用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說。

  祝茗妍聽他稱呼自己為「祝法醫」,一時愣了一下,隨即流露出些許悲傷來。大家都看出來了,默默為她嘆一口氣,可又能改變什麼呢?左擎蒼看上去對祝茗妍這個明齊市局第一美女毫無興趣,從來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只在討論案情的時候跟她說幾句話,除了案子,私事從來不談。

  回酒店房間的時候,舒潯想起祝茗妍那受挫的目光,都覺得有點心疼了。她相信祝茗妍並沒有想勾.引左擎蒼的意思,只是出去崇拜和仰慕,想單獨帶著自己喜歡的男人逛逛明齊,沒想到被他這麼冷酷地拒絕了。「你那樣拒絕一個小姑娘,是不是太直接了?」舒潯不禁問。

  「我該答應她?」左擎蒼不以為意,好像對自己剛才的行為一點覺悟都沒有。

  「你後天就要回去了,畢竟共事過一陣子,她帶你出去玩玩也沒什麼,挺省事的。」

  「你是在試探我嗎?」

  「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不該那麼直接。」

  「你認識我也好幾年了,我什麼時候拖泥帶水、猶豫不決?」左擎蒼沒有回自己房間的意思,舒潯開門後,就非常習慣地進去了。說實話,這幾天他根本就沒回過他自己的房間,白白浪費了房費。

  「就好像你已經把我這裡當成自己房間一樣,我覺得你確實不是猶豫不決的人。」舒潯很無語地看著他,繼而又覺得有點好笑,「是不是因為我在場,你故意演出來的?」

  「明天我想和你逛逛明齊,不希望別人在場。」左擎蒼難得認真地說,打開筆記本電腦,查詢離這裡最近的租車行。對於舒潯來說,左擎蒼這種給一張地圖就能去任何地方的天賦比他破案的天賦更加令人欽佩,她雖然不至於是個路痴,但從來不敢獨自駕車去陌生的地方。

  舒潯有點訕訕的,坐在一旁,「明齊是陶藝之都,我更想試試自己製作陶器,杯子也好花瓶也好,聽起來很有意思。」

  「聽起來不錯。」左擎蒼點點頭,手自然而然地摟過她的腰,讓她靠著自己,一會兒,他好像又不太滿意這種程度的接觸,直接把她抱起來坐到了自己腿上。

  舒潯推了他兩下,沒推開,揉揉鼻子,乖乖坐著,還是有點害羞的樣子。想起來以前自己一沒人就大大咧咧往他身上一坐,要不摟著他唧唧呱呱說話,要不安靜地看書,現在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她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復合的戀人多數感情不如以前,最後往往以分手告終,破鏡重圓,總有裂痕在。可舒潯覺得,左擎蒼似乎還想當年一樣有吸引力,自己也不再是當年的自己,這樣一舊一新的組合,應該不能叫「破鏡」。

  是不能叫破鏡,因為以前你沒被他破唄~

  左擎蒼抱了她一會兒,順勢將她一推,整個身子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