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賜你真愛唯一

  被白雪覆蓋的帝都有一種威武又充滿滄桑的美,讓人依稀窺探得當年盛世瑰瑋巍峨的一角。因為明天就是元旦,今年的最後一天,各大餐館都爆滿,連肯德基和麥當勞都不例外。人們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口鼻包得嚴嚴實實,縮著肩膀快速走過綠燈閃爍的十字路口。

  事先在一家俬房菜館訂了位,因為在實驗室裡耽擱了好一會兒,左擎蒼攜舒潯坐進暖氣很足的小隔間裡已經將近九點了,晚餐和夜宵的界限就此模糊。舒潯看完菜單,發現左擎蒼望著窗外出神,大概還在想靳圖海的事。

  他的側臉輪廓鮮明,很是硬挺,黑髮在燈光的照射下,籠罩了一層暖黃。

  「我很抱歉。」左擎蒼忽然轉過臉說。

  舒潯一愣,附帶微微揚了一下眉。

  「我沒有考慮到因為自己的關係,可能讓你收到驚嚇甚至是傷害。」左擎蒼看來餘怒未消,從得知舒潯收到了裝著死狗的包裹開始,除憤怒之外,他陷入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責中。腦中有太多血淋淋的案例,有的家屬被外逃罪犯報復至死,有的緝毒警察全家被毒販滅口,然而舒潯的失而復得似乎讓一向冷靜自持的他只想宣告主權。

  「我也不是好欺負的。」舒潯不屑一顧,含著點傲氣道,「今天的事對我來說只是小插曲,我有能力保護自己。」搞刑偵,僅僅只會推理有什麼意思?左擎蒼會練自由搏擊,舒潯在美國也學過格鬥,不敢說百戰百勝,對抗一兩個普通成年男子沒有問題。

  服務員送上兩道餐前小菜,附加一人一碟水果沙拉。

  舒潯咬咬下唇,「人選擇什麼樣的職業,就要承受什麼樣的後果。餐館服務員的工作危險係數不高,但他們可能要忍受客人的挑剔和抱怨,節假日還不能休息。」她看了看忙著給另一個隔間客人送餐的服務員,帶著一絲堅定和剛強,接著說:「我們既然選擇刑偵,勢必面對窮凶極惡的歹徒。以後,隨著我偵破的案件越來越多,恨上我的罪犯和他們的家屬隊伍也會漸漸龐大起來。他們可以針對我,或許也一樣可以針對上跟我在一起的你。那時,你害怕嗎?」

  左擎蒼微微笑了一下,二人的目光交匯,他眼裡閃現一絲欣賞和欣慰,但即便如此,哪個男人願意自己的女人陷入這樣的危險境地中?「如此說來,我必須搶下你所有的功勞,以便把仇恨都吸引到我身上來,讓他們漸漸忘了我背後的你。」

  「想得美,我不會比你差。」舒潯雖然底氣不足,但語調十分堅定。

  「拭目以待。」

  「我不會滿足於站在你的身後。」說罷,她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左擎蒼優雅地喝了一口茉莉花茶,輕描淡寫道,「你在我身下能滿足就好。」

  舒潯那一點點底氣被他著一句調戲打擊得飛到九霄雲外,微微咬著牙,一時又想不出什麼話來反諷回去,只能憋屈得別開頭假裝沒聽見。

  男人骨子裡都藏著個流.氓,哼。

  菜陸續上齊了,一湯加兩素一葷,八寶鴨煲蓋子一掀開,蒸汽騰空而上,香氣發散開來,用筷子輕輕一撥,鴨肉就酥爛得從骨頭上分離開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私房菜館隔間裡的客人很多都是熱戀中的情侶,今晚跨年,氣氛十分溫馨。舒潯夾了一片鴨肉,中藥味和肉香混合成奇異的芳香,入口軟嫩滑膩,不愧是這裡的招牌。

  看見一對情侶進門,女的手裡捧著一束玫瑰,一臉幸福。舒潯忍不住打趣:「明知今晚餐館爆滿,你還是堅持提早訂了位置。我以為八寶鴨一翻開,裡面會赫然躺著一個乒乓球那麼大的鑽戒。」

  左擎蒼接招,繼而四兩撥千斤,「確實有,不信你找找。」

  舒潯笑開,眼頭到眼角形成一道優美的弧線,她很少露出如此明媚動人的模樣,在左擎蒼看來十分賞心悅目,怪不得當年周幽王為博得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有一句話說得好,所有的破鏡重圓,無非是見色再起意。

  只見她握著筷子,「那我就不客氣啦。」說著,就夾了一個鴨腿走。

  現在,她也就只有在他面前,會偶爾露出活潑俏皮的本色。當初,在鷺洲再見到舒潯,左擎蒼看她成天板著臉故作冷淡的樣子,許多次想把她用力按在牆邊,吻掉她所有的偽裝,也順便抒發一下幾年不見的思念之苦。但結果是,她喜歡裝冷漠,他就配合著她,看她被自己的一點小動作搞得惶惶然。

  誰說他左擎蒼不食人間煙火呢?辭舊迎新日,總要有點驚喜。一頓飯吃到尾聲,服務員貼心地送來一小碗紅豆薏米湯,一直時不時往窗外望的左擎蒼終於看見一個戴帽子的年輕男孩手捧長條形的盒子進來。他移開目光,淡定地看向隨便一個別處。

  男孩輕車熟路找到了他們所在的隔間,掀開竹簾,「舒潯小姐,請您簽收一下。」

  舒潯先是有點茫然,第一反應是「靳圖海動作真快,陰魂不散」,但看見長條形盒子前端「rose only」的標誌,忽然有些驚喜和羞澀地看了看左擎蒼,最後紅著臉簽了,捧著盒子還有點不知所措。

  Rose only,號稱「一生只送一人」的高端定製花店,最便宜的玫瑰也得399一枝。聽說購買的時候要用真實姓名和身份證號註冊,填寫愛人的名字,第二次購物時如果所送的愛人姓名等其他信息不一樣,花店就拒絕受理。這就意味著,如果更換女友,就不能再買Rose only的花當做禮物了。

  雖然也是送花,但這回似乎有點玩大了。

  「這是什麼,嗯?」左擎蒼壓低嗓音,尾音上揚,磁性而性.感。

  舒潯憋著不回答他,小心地打開盒子,裡面18朵進口厄瓜多爾玫瑰整齊排列著,血紅的色彩,嬌.嫩的花.瓣,它們的名字叫「經典初心」。當初設計出這款花束的設計師是這麼解釋它的含義的——

  「在這種愛裡,沒有金錢牽絆,沒有利益糾葛。我只看到你,用全心付出,毫無保留。此花獻給世界上歷盡誘惑荒涼,仍留存初心的愛人。」

  左擎蒼靜靜望著她,眸中化不開的深黑,透著些許溫暖。他埋在心裡的話,從不直接向她說明。然而他在與她分手之後,固執地鎖著自己的心,從不讓別人進去。他們一度斷了聯繫,他甚至都不能確定她是否會留在國外,是否會移情他人。他毫無指望地戴著一把鑰匙,在密不透風的牆上尋找一扇可以通往她內心的門。所幸,他找著了。

  歲月縱然殘酷,你依舊是我心頭的一粒硃砂。不敢說來世,只道此生,絕不負你。

  所有保持初心的女人,都是會被愛感動的。

  舒潯的眼底微微有些暖酸,她以前不能理解為什麼有的姑娘會被一個向她大膽示愛的人所感動流淚,但現在,幾滴夾雜著甜蜜和哀愁的熱淚忽然湧出眼底,鼻間也是一陣酸澀。她一直沒有告訴他,分手之後,她天天夢見他,她在國外的所有用功和努力,骨子裡都是為了優雅漂亮地和他相逢!

  「……謝謝你。」舒潯帶著點鼻音,低聲說。

  「是我送的嗎?」左擎蒼拒不承認,見她抹了抹眼底的淚,停頓了一下,知道她被感動哭了,一點不心疼,那是逗她似的,「會不會是哪個暗戀你的男學生特地給你一個驚喜?」

  舒潯止住了眼淚,嗔怪地瞧著他,「那個男生居然知道我九點半會出現在私房菜館,他的推理能力可以當我的老師。」

  「古人說,弟子未必不如師。」接著逗。

  「左擎蒼!」舒潯氣惱地叫他的名字。

  「喜歡嗎?」

  「……浪費錢!」舒潯寶貝地捧著花盒,嘴上倔強地說。

  「值得。」左擎蒼瀟灑道,舉起白瓷杯,以茶代酒,一飲而盡。「感情都浪費在你身上了,還在乎那幾個錢?」

  舒潯忽然覺得自己被土豪包.養了。

  左擎蒼圍上圍巾,把大衣搭在手臂上,先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舒潯捧著花盒站在門口等,路過的男女但凡有人識貨,都對她投來欣羨的目光。

  舒潯向來不喜高調,可這下子沒法把盒子藏起來,也就低著頭躲開別人的目光。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城市裡,有人幸福,有人痛苦。

  一處地下通道里,靳圖海抽完最後一根菸,目無焦距地望著前方。從北燕來到帝都已經快半個月了,暫時沒有收入的他住不起賓館、旅館,帝都的物價那麼高,他窩在地下通道里,和流浪歌手、乞丐為伍,免費的地鋪節省出每天的伙食費。

  他一直在等人來找他,警察也好,城管也好,他懷抱最後一絲希望,等待那個人的回覆。

  冷眼、嘲笑、毆打、唾罵——這幾年非人的經歷讓靳圖海變得詭譎暴戾,世界在他眼裡已經是黑白的了。妻子兒子都已亡故,他覺得生無可戀,癩皮狗一般活著罷了。他想,以後變成厲鬼,殺光所有給予他們家重創的人。

  菸癮又上來了,靳圖海的思緒被打斷,他在地下通道里找了一會兒,撿到了一根還剩一大半的菸頭,一看,居然是根中華!靳圖海臉上掛著詭異的笑容,顫巍巍重新點燃,深吸一口。

  他走回自己的鋪蓋,從懷裡小心地掏出一份泛黃的報紙,嘴裡叼著煙,撫摸過報紙頭版彩色的照片。發呆了一會兒,他撕下了那一頁,將煙狠狠抽完,咬破手指,以最最傳統的方式,在頭版背面寫下一個大大的「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