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破綻百出

  期末考之後,學生們迎來了自暑假後就開始期盼著的寒假。刑偵大校園內,到處可見托著行李、神采飛揚的男女學生們,個個沉浸在要回家過年的興奮中。

  學生們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們的兩位老師卻得出差。飛機從首都機場起飛,終點是N省的北燕機場。

  一上飛機就容易瞌睡的舒潯找了「工藤新一在飛機上也愛睡覺」為藉口,安然裹著毛毯睡著了。她的忠犬左擎蒼旋開保溫壺的蓋子,示意空姐幫忙灌滿熱水,丟了一個茶包進去,待她醒來就能喝上熱紅茶。

  在一些渣男眼裡,在眾人面前對自己的女人好是件丟人的事,他們覺得女人是不值得被尊重和珍愛的。強大得足以走向成功的男人,在任何場合都能為自己的女人贏得尊重,以後即使他不在場,也沒有人敢輕慢她。

  男人的面子是自己賺來的,不是靠女人給的。

  因為是暗訪,所以左擎蒼的到來並沒有驚動北燕公安的任何人。郝希誠在左擎蒼離開帝都之前,很隱晦地想他表達出自己希望靳亞吉那個案子不是冤案的意思。既便如此,左擎蒼還是拿到了靳亞吉案的全套資料和報告。

  真相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

  下飛機後休息了一天,大致把北燕市的主要幹道摸了個遍,左擎蒼在地圖上圈出了小麗遇害和童馨遇害的兩個地方。他和舒潯都知道,事情過去了好幾年,證據都已經不在了,說不定有些地方還被拆遷或者改建。

  兩個命案發生地相隔一公里左右,舒潯和左擎蒼分頭行動。

  「有問題隨時給我電話。」左擎蒼叮囑道。

  舒潯傳遞給他一個「你放心」的眼神,向小麗家的方向走去。

  這是一片位於北燕郊區的居民區,樓房最高不超過六層,還有許多兩層、三層的自蓋房。小麗家就住在一棟兩層的自蓋房裡頭,聽說案子發生之後,她的父母已經搬走了,房子一直想賣,所以在門口貼著「房屋轉賣」的大海報,可是因為周邊的人都知道這裡曾經發生的事,一直沒有人敢買,傳說是風水不好,大凶之類。

  這個點兒恰是大家出門買菜的時候,過路人很多。

  大鐵門是鎖的,圍牆很高,上面還有豎起來的碎玻璃。從鐵門中間的鏤花往裡看,可以看到小院子,當時凶手就是站在這裡,看到小麗在院子裡,叫開了門。結案報告裡說,凶手以討水為藉口,騙小麗開門,因此窗檯上有一個剩一點點水的紙杯。

  舒潯假裝是詢問房屋價格的賣家,很快就有附近好事的大媽大爺包圍上來,嘰嘰咕咕跟她說起當年的事。

  「你是外地人吧?那裡頭是死過人的,很不吉利,我們都不敢進去的。」好事的大嬸湊過來說,一下子從舒潯標準的普通話裡分辨出她的來路,「好好的一個小孩,還是班長,就這麼被……哎喲……就是被人那個了,之後殺掉。」大嬸很神秘很興奮地挑眉,指著門裡面,「那個水缸,就死在裡面。」

  被人那個了。

  中國話得含義真是博大精深。

  他們的關注點都在小麗被人「那個」了,而舒潯的關注點是——小麗好歹也十二歲了,聽大嬸說還是班長,隨便給陌生男人開門還放這人進院子,太沒有安全意識了。何況靳亞吉因為是個小混混,相貌看起來就不像好人,誰會給這樣的男人開門?正常的邏輯應該是——小麗毫無防備地開門是因為敲門的是她或者她父母的熟人,然後按照「熟人」這個關係進行排查;在熟人排查結束,沒發現可疑之人時,就要考慮經常在這一帶出沒、相貌斯文,看上去就像個好人的男人。

  舒潯趴在鐵門上看了一眼,那個水缸放在一個長方形水池邊,靠著圍牆,這面圍牆上方有個褪色的塑料棚,大概是主人搭著遮雨的,這樣一來,雨雪就不會落進水缸和水池裡,水缸邊還能停放自行車、摩托車等等。

  那個水缸足有一米高,底下還墊著大理石,別說淹死一個小孩,就算大人被倒著按進去,活下來也難。

  「原來住裡面的那對夫妻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欠別人很多錢?」舒潯假裝無知地問。

  「跟錢沒有關係。是一個流氓幹的。」大嬸無所不知。

  舒潯重複:「一個流.氓?你們這裡有流.氓?」

  「以前有好幾個,後來其中這個出事被抓,那幾個就躲起來了。」

  「他們是一個流.氓團夥嗎?」

  「不知道你說的團夥是什麼,反正就是一幫小年輕,整天不務正業,看到年輕姑娘就吹口哨。有時看到他們蹲在一起抽菸……不知道是煙還是鴉片,我都避得老遠老遠。」大嬸說得聲情並茂,眼前已經出現了一群流.氓似的,把菜籃子護得緊緊的,好像下一刻就會有人衝出來搶劫。

  「他們還挺出名的?」

  「怎麼說呢?我們啊,沒人愛招惹……」

  「這些流氓騷擾過這家人?」

  「這個我不清楚。死掉的那個小姑娘人眉清目秀的,挺周正的,有禮貌,見了我就嬸子長嬸子短叫。是可惜了。」

  舒潯暗想,看來這幫小混混在這一帶很「廣為人知」,那麼小麗的父母包括小麗說不定都見過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小麗還給靳亞吉開門,太不合理。

  舒潯沒有再接著問,大嬸又跟別人嘰嘰咕咕說了幾句有的沒的,就繼續去買菜了。舒潯看到,這個點兒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驗屍報告上說,小麗死於週六下午三點到四點之間,在生活節奏慢的三線城市郊區,週末下午是個睡覺的好機會。可即便如此,殺完人從裡面出來,就不怕忽然撞見別人?

  還有一點最可疑,凶手按著小麗,把她溺死時,身上勢必會被濺起的水花弄濕,即使是夏天,一個男人*地走在路上,不會引起注意嗎?與其從大門出去,倒不如……舒潯目測了一下水缸邊沿同圍牆邊沿的距離,一個男人踩著水缸爬上去不難。她繞著圍牆,發現如果翻過水缸背後圍牆,就能從一條小路逃走。

  她抬頭,看見圍牆邊沿的的玻璃片上有些褐色的痕跡,眼睛一亮。她不夠高,也爬不上圍牆,如果那些是血跡的話,凶手在現場留下的東西就不僅僅是指紋了。

  舒潯回憶了一下結案報告,覺得很不對勁。凶手沒有戴手套,怎麼可能只留下一處指紋呢?他要強 姦女孩,必定不會在院子裡,極有可能單手挾持小麗到了屋子裡,在他進行關門、鎖門,強 姦後又開門的時候,門把手、鎖頭都會留下他的指紋甚至掌紋,他翻找小麗家的錢財,抽屜、存錢罐上也會留下指紋,難道被他擦掉了?

  如果只有杯子上留下模糊的指紋,那麼最有可能的是,凶手喝完水,戴上手套開始作案,走之前忘了擦掉杯子上的指紋。踩著水缸爬上圍牆逃走時,手或者腿被鋒利的玻璃碎片劃傷,流了一點點血。

  靠近水缸的玻璃片上有血跡,這麼重要的線索,北燕警方的報告中居然隻字未提。

  雖然身為直系親屬,靳圖海所說的「小女孩被殺時我兒子在家看電視」這種不在場證據不可全信,但警方是不是應該再確認一下?

  有沒有一種可能,因為兩起案件被併案偵查,那麼在第二起案件中留下指紋、皮屑的靳亞吉就草率地被認為也是第一起案件的凶手?

  那天,左擎蒼從刑偵局回來後,帶回一些消息,當時錄入靳亞吉證詞的警察因病去世了,北燕公安幾個領導都陞遷了,靳圖海入獄後,這起強 姦殺人案早已經無人問津。究竟是無人問津,還是根本經不起考究?

  正想著,左擎蒼的電話來了。

  他投入工作時,總是那麼嚴肅正經,聲音也頗具壓迫感。「我在靳亞吉曾經工作過的毛紡廠,他曾經的工友告訴我,案發那天,靳亞吉曠工了一會兒,他經常曠工,他們早已習慣。但是,靳亞吉忽然很狼狽地回來了,臉上像被人撓過。他們看見他丟出去一個女式錢包,把錢裝進了自己口袋裡。後來,他們聽說工廠附近的公廁發生了命案,不約而同都想到了靳亞吉。」

  「他的手呢?被人撓過嗎?」

  「你也注意到了?靳亞吉的臉被撓了,而不是手。」

  「驗屍報告上說,童馨至始至終都是被人從後面掐住脖子窒息暈倒或者已經死亡,然後凶手從他身後進行的強 姦。那麼按照人的應激反應,肯定是去扯、撓或者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而不是去撓後面人的臉。」舒潯感覺背脊發涼,這個案子根本經不起深究,破綻百出,當時到底怎麼定的罪?

  「我問他們,靳亞吉回來的時候,衣服上、身上有沒有沾到什麼東西。」

  「為什麼問這個?」

  「那個公廁許多年都沒有人打掃,牆壁、便池隔牆等等地方非常骯髒,青苔、便漬、嘔吐物痕跡隨處可見,不是一兩年形成的,四五年前肯定也是如此。現場照上的屍體正面沾了很多這樣的污物,廁所空間很小,童馨劇烈掙扎過一陣子,凶手身上肯定免不了也沾到一些,他的衣服絕不會乾乾淨淨。」

  舒潯沒有到公廁看過,想像了一會兒,緩緩點了點頭,「公廁那麼髒,凶手也不可能把衣服脫了放一邊再作案。夏天大家穿得都比較少,如果忽然換了一件衣服,也會被人看出來。」

  「靳亞吉是脫了工作服上衣出廠的,回來的時候,工友見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套工作服,卻不記得他身上有什麼顯眼的污漬。」

  「他可以回家換一件乾淨的衣服。」

  「他曠工時,身上還穿著工作服的褲子,如果在公廁強 姦女人,還發生輕微打鬥,褲子上也會沾到污漬,尤其是褲腳、膝蓋處。」

  舒潯聽他一直跟公廁的污漬過不去,好奇道:「你為什麼這麼篤定只要進了那個公廁,就一定會沾到污漬?」

  「我進了公廁看了大約四十五秒。我觀察了所有的便池、隔板和天花板。」

  舒潯心想,這個人又開始標榜自己的觀察能力了……

  這時只聽他用壓抑著不爽的嗓音飛快地說:「出來後發現自己的外套沾到了不明污漬。」

  舒潯有點想笑,忍住了,「那麼你的外套……」

  「扔了。」他冷淡地回答。

  舒潯沒忍住,捂嘴笑了一下,「左擎蒼……」

  「說吧,你終於又找到機會諷刺我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舒潯也就毫不客氣地諷刺道:「別人出遠門費錢,你費外套。」

  「……」

  雖看不見他,但舒潯覺得,此時他難得吃癟到無話可說的樣子一定特別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