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潯蒼白著臉從洗手間隔間裡出來,無奈地摸摸小腹,心想,你這個小傢伙太會折騰人了,這麼調皮難道真是個男孩?站在洗手池前,打開水龍頭,舒潯自言自語道——「如果真是個男孩,就叫你左牽黃!」
洗了手,舒潯下意識往門口一看,以往左擎蒼都等在門口的,今天卻不見他。難道……審訊室出了什麼意外情況?她來不及擦乾手上的水,三步並作兩步走向審訊室,只見審訊室的門還沒關,走近一看,左擎蒼站在陳宇面前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記錄員小趙一頭霧水地站在一邊,錄音筆放在桌上,估計已經錄了大段空白了。
「怎麼了?」舒潯小聲問左擎蒼。
陳宇看向天花板,笑了笑,就是不說話。
「明天繼續。」左擎蒼認為還有些東西需要查清楚,他安撫性地拍了拍舒潯的背,轉頭看向陳宇,「下次見?」
「呵呵呵呵……」陳宇笑出聲來,舒潯驚異地看向他。
陳宇被帶走,左擎蒼和舒潯回到一組辦公室,洪世健本來悶悶地在抽菸,將舒潯進來,趕緊掐了,開窗透氣,還拿了張報紙扇著屋裡的煙味。
「她剛才身體不舒服,我先陪她下去走走。」左擎蒼巧妙地讓舒潯避開室內殘餘的煙味,又讓二人有了獨處的空間。
「左教授和舒老師真是伉儷情深呀。」林曦羨慕地說,想起自己的女朋友,嬌氣、難伺候,脾氣還大,他認命地嘆了一聲。
左擎蒼牽著舒潯來到樓下,走路去附近超市買小零食,緩解一下舒潯的反胃感。
「我懷疑陳宇是雙重人格。」舒潯呼吸到外面新鮮的空氣,頓時舒爽很多。任何一個城市的空氣都比帝都好,如果有可能,她希望以後去別的地方養老。不過這麼年輕就在想養老的問題,是不是有點……舒潯回到正題,「我看過Duane Gibran……也就是紀方珝以前寫過的關於多重人格的介紹和分析,有人甚至能分裂出五十多種人格,這麼多人格之間毫無交點,各自掌握的技能、擁有的記憶都不同,幾乎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多重人格是一種不可治癒的精神病,也是一種非常嚴重的心理障礙,但這不代表這會給他本人帶來痛苦。外國有個女的分裂出三十種人格,每種人格都是畫家,互相知道『對方們』的存在,但是繪畫的風格完全不同。她被允許用其中五種人格參加比賽,都得了獎。」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店內的密室、凶器上的指紋、瑩瑩的指證,陳宇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廊臨連環殺人案的凶手,但陳宇的『失憶』很古怪,一般罪犯面對這麼多的證據,心理防線早就崩潰了,只有他堅信自己是無罪的,任何物證都不能喚起他的回憶。我們問他過去的事,比如高考、語文老師等等,他能記起來,這就說明他的記憶力很正常,不是那種過了今晚十二點就忘記今天所有事情的記憶障礙患者。所以我認為,罪犯在施暴時,『陳宇』根本不存在,而陳宇存在的時候,『那個人』的一切也被抹殺。」
「假設陳宇有雙重人格,他的主人格是陳宇還是另外那個人,或者他還能分裂出其他未知人格,在分裂成哪個人格的時候進行了殺戮,都是未知數。」左擎蒼也有同感,但這種類似「雙重人格」是裝出來的,還是本來就有的,還有待鑑定。他從事刑偵以來,也是第一次遇到疑似人格分裂的罪犯,然而鑑定真偽卻不是他的專長。「你不在的時候,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聲音變了。」
舒潯一愣,「他的另外一個人格出現了?你應該繼續審訊,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有別人在場,他似乎不想說實話。我需要確定一些事情。」
「你是說……」
「陳宇被審訊了一天一夜,雖然很焦躁,但他的所有回答都沒有編造的跡象,當我們問到一些需要回憶的細節時,他眼球移動的方向一致。在我用陳宇母親病倒的事刺激他時,他的反應非常真實自然,先關心母親身體如何,再對我發洩不滿,也符合一般情感邏輯。而忽然轉變人格後,他的表情變得很平靜,也沒有再過問關於母親的任何情況。我對他說『下次見』,他表現得很隨意,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睡了一覺之後,他和陳宇誰先醒來。『他』似乎知道陳宇的存在,而陳宇卻不知道『他』的存在。」
進了超市,舒潯直奔那些酸酸甜甜的話梅,一下子拿了好幾包。左擎蒼看著都覺得酸,替她放回去幾包,剩了兩包拿在手裡。
舒潯含了一顆酸梅,恢復了一點食慾,「雙重人格就像有兩個人同時生活在一具身體裡,其中一種人格實施了犯罪行為,另一個無辜人格也必須一同受到懲處,甚至是死刑,所以在量刑上,也很棘手。好在全世界患有這種人格障礙的只有幾千人,而不是每個人都會去殺人放火。」
「就像你說的,這種精神病沒辦法治癒,刑罰無法殺死其中一種人格,而保全另一種。」
舒潯摸摸小腹,「我以前一直在想,將來希望生個兒子還是女兒。現在看來,我只希望孩子能身體健康,人格健全,不管將來從事什麼職業,有沒有出息,平平安安一輩子就好。」
女人在沒有做母親之前,大抵都有許多幻想,希望孩子這樣、那樣,可一旦真的做了母親,心態就變了。
近一年內就要當父親的巨型犬聽罷,眼中露出些許溫和,「如果我說兒子、女兒我都要,你會不會怪我太貪心?」
「那你就等著操心吧,哼。」舒潯冷哼一聲,又笑著低下頭。
左擎蒼和舒潯回到支隊,接下來,他們將對陳宇的真實身份展開調查——這其實並不困難。
☆☆☆
高睿川。
當這個名字出現在警方視線中時,大家都因為離真相近了一步而鬆了口氣,甚至還有一種興奮感。
高睿川的照片跟陳宇長得一模一樣,資料顯示,高睿川今年32歲,畢業於省醫科大學臨床醫學系,本碩連讀,畢業後在醫大附屬醫院就職,經過一年的輪轉後在心胸外科又工作了一年,之後主動辭職,離開省會,從此再無就職記錄。他來自N省的一個小城鎮,父親是個鄉村代課教師,母親是個普通農民,有個姐姐,早已嫁人。他的父母和姐姐從來沒有到過廊臨,通過電話聯繫,得知他們一直以為高睿川還在醫大附屬當外科醫生,非常忙,所以很少回老家,也一直沒有娶媳婦。關於雙重人格,他們根本沒發現,在他們眼裡,高睿川就是一個沉默用功的孩子,上學時從來不調皮不鬧事,老師很喜歡,同學也都很敬佩他,可能因為比較孤僻,朋友比較少;他很孝順,經常寄錢給母親,給姐姐買手機等等。
至於陳宇說的什麼廊臨商院、醫藥代表、父親是第二化工廠一個實驗員,母親開了個雜貨店之類,根本子虛烏有。
「並非子虛烏有。」左擎蒼看完調查報告,「就算這些信息是『陳宇』這個人格臆想出來的個人情況,也一定能找到來源。第二化工廠、雜貨店經營者——這兩個職業和某兩個人驚人的重合了。」他打了個啞謎,環視一圈。
舒潯聽罷,暗自思忖了一番,卻想不起哪兩個人是從事這些職業的。一組的警察們跟舒潯一樣,交頭接耳議論了一番,還是沒想起這些案子中哪個嫌疑人或者相關人物和這兩個職業有關。
「9.25案中的死者父母,而且,那起案件的死者就姓陳。」對此9.25案已經追蹤研究了好幾年的左擎蒼對細節可謂是如數家珍,他能一下子想起來並不奇怪,而對高睿川的罪行毫不知情的陳宇居然也和9.25案扯上了關係,這是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突破點。
一時間,議論聲起。
「難道陳宇跟9.25有關?」「9.25的頭顱也是被煮過的,我早就覺得奇怪了!」「這種心理變態什麼事幹不出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虐.屍到分屍吃屍,也很正常。」「一定是殺了人之後隱姓埋名才躲起來換了一個名字。」
林曦猜想道:「他爸媽和姐姐從來不知道他有人格分裂,說明他小時候從來沒出現過分裂的情況,九年前受了什麼刺激,忽然分裂出一個陳宇,殺了一個人,之後又回到了高睿川,然後最近又受了什麼刺激,回到陳宇……啊呀!亂了,我亂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大家一陣哄笑。
舒潯等他們安靜下來後,說:「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高睿川是主人格,沉默寡言,為人低調孤僻,曾經是外科醫生;陳宇是亞人格,開朗單純,為人熱情,但有些逆來順受。至於還有沒有第三種人格——還有待驗證。相信具備醫學知識的高睿川早就意識到一個『陳宇』的存在,來到廊臨後始終用陳宇的身份在生活。雖然能感覺到『陳宇』,但他預知不了這種亞人格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結束,更無法控制『陳宇』的行為。通過觀察周圍的情況,他知道『陳宇』在做什麼,於是假扮成陳宇,當一個普通個體戶。」
「發現章晨芬屍骨的,他處在主人格還是亞人格?」吳一颯疑惑道。
舒潯篤定道,「是陳宇。」
左擎蒼進一步推測,「在他身上互相獨立的人格很複雜,我懷疑他不止兩種人格。他的行為可以分為幾組,第一組,殺人;第二組,處理屍體,並享受這個過程;第三組,烹屍吃屍後拋屍;第四組,做生意。目前可以確定的是第四組,完全來自陳宇。」
林曦的腦子更亂了,「那前三組中的哪幾個來自高睿川?天啊!到時候法院怎麼判?!」
洪世健抱拳,「吳組,我感謝你抽調我參與辦案,說實話我大開眼界,無論是犯罪過程還是……凶手的情況。」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吳一颯目瞪口呆道,「太長見識了。」
誰不是第一次見識這種罪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