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陸揚趕到歐庭所在的環貿大廈外面時,街上行人很少,昏暗的路燈下並沒有秦真的影子。
他聽見有幾個站在路邊聊天的老人唏噓著說:「現在的年輕人喲,真是不得了,小兩口吵個架都吵到大街上來了!」
「可不是嘛,那男的還真凶,居然打老婆!」
「我看那小姑娘也真可憐,攤上這麼個凶神惡煞的老公,踹了她好幾腳呢,怎麼哭那男的都不放過她!」
程陸揚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猛地沖上去問那幾個人:「她人呢?她人在哪裡?」
老太太一頭霧水地問他:「什麼她?誰?你在說啥呢?」
「就那個被打的女人啊?剛才她還在這兒給我打電話,現在到哪裡去了?」程陸揚幾乎是用吼的朝她們喝道,聲音大得嚇死人。
「走了啊,剛才就被帶走了!」老太太被嚇一跳,指了指街角。
程陸揚青筋直跳,帶走了?她們居然就這麼放任一個弱女子被土匪強盜流氓□狂帶走了?
一想到剛才電話裡傳來的那個女人的哭音,他簡直手腳發涼。
什麼叫做被帶走了?街上這些人都是傻子不成?竟然就放任那個混蛋欺辱她、然後把他帶走?
程陸揚茫然又憤怒地站在原地,有種無力感慢慢地爬上他的腳,然後一路飛快地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
她在最危急的時刻選擇把電話打給他,而當他不顧一切趕過來時,卻僅僅發現她已經被欺辱她的人帶走這個事實……
程陸揚幾乎說不出話來,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個老太太好心地問他:「小伙子沒事兒吧?那小姑娘是你誰啊?看著怪可憐的,被老公欺負成那樣,咱們幾個老太婆老胳膊老腿兒的也不好上來勸架……」
嘰裡呱啦一大堆,程陸揚根本聽不進去。
老太太見他像是受了天大的打擊,趕緊安慰他:「沒事兒沒事兒,派出所的都來了,小姑娘肯定沒事兒的!」
程陸揚回魂了,霍地抬起頭來,「你說什麼?什麼派出所?」
「不知道誰報的警,咱們幾個還沒來得及打電話呢,派出所的公安就來了。」老太太指了指轉角處那條街,「瞧見沒?那男人沒找對地方打老婆呢,這條街走到盡頭就有家派出所,開車的話一分鍾之內就趕得過來。剛才我們正打算打電話,警車就直接開過來了——哎,你跑什麼跑啊?」
老太太沒說完話,就見那個英俊好看的年輕人轉身就朝街角跑去,速度簡直槓槓的,沒被選進國家隊當真遺憾。
□
程陸揚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裡跳出來了,一路奔進街尾的派出所裡,被民警攔下來也不管不顧,一個勁兒往裡沖。
派出所裡人不少,亮著燈的屋子好幾間,他連闖了幾間都沒發現秦真,最後差點被人轟出去的時候,終於在最左邊的屋子裡看見了人影。
本來還打算見到她的第一時間拎著她的衣服惡狠狠地罵她一頓,一個女人三更半夜加什麼班?有沒有半點安全意識?既然知道要加班,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在這種商業中心走,難道都不知道提前預約出租車?
他有一大堆尖酸刻薄的話憋在肚子裡,打算一見到她就來個炮轟二百五,可誰知道真到了這一刻,他居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白熾燈下,那個女人捂著臉坐在靠牆的長椅上,有個女民警蹲□來替她擦藥。她的褲腿被卷到了大腿處,露出來的部分到處是淤青和擦傷,因為皮膚白,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她今天原本穿了件白色的短袖上衣,結果被人扯得皺皺巴巴的,衣服也變得東一團黑西一團黑的,髒兮兮的像個乞丐,肩膀那裡還脫了線,露出了白皙小巧的左肩……以及細細的肩帶。
女民警一邊替她擦藥,一邊安慰她,可她只是捂著臉一言不發,看上去沒有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程陸揚心頭一緊,幾步走了上去,喊了句:「秦真?」
他能感覺到面前的人僵硬了一剎那,然後慢慢地放下了手來,一張白皙的面龐上滿是驚慌失措,顴骨處甚至有一處觸目驚心的擦傷,細細的血珠正往外滲。
見到他來了,秦真終於忍不住掉了眼淚,明明有好多話想說,可此刻也只能抽抽搭搭地哭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眼淚掉落在傷口上,想必痛得緊,她的表情一下子更可憐了,淚珠大顆大顆往外滾。
程陸揚聽到她小聲地抽噎著叫出他的名字:「程……程陸揚……」
黑漆漆的眼珠子裡充盈著模糊的水光,都快看不清原本的神采了。
他怒從中來,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搭在她身上,然後霍地扭頭看著被手銬銬在桌子前面做筆錄的男人,認出他就是上回在歐庭的樓盤那裡對秦真動手動腳的人,一言不發地幾步走了上去。
那男人背對他,正唯唯諾諾地接受民警詢問,豈料忽然被身後的人揪住了胳膊,瞬間就被拉離了凳子。
「你誰——」話音未落,他還沒看清是誰把他拉了起來,就被程陸揚一拳重重砸在了桌上。民警的本子和筆通通掉在了地上,民警本人也驚得霍地站起身來。
辦公室裡一共就兩個民警,女警官負責給秦真上藥,男警官負責做筆錄,眼下見到程陸揚這種暴力行徑,紛紛朝他喊道:「趕緊停下來!」
程陸揚理都沒理他們,只回頭問秦真:「哪只手?」
秦真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嘴巴張得大大的。
「哪只手碰的你?」程陸揚咬牙切齒地又問一句,一把抓起男人沒被手銬銬在欄桿上的左手,「這只?」
秦真驚呆了,還是沒有答話。而那個男人也開始拼命掙扎,他一只手被銬在牆上的欄桿上,動彈不得,打起架來自然吃虧。
程陸揚火氣沖上腦,想也不想就又是一拳朝那個男人臉上招呼過去,「打死你個臭不要臉的!叫你欺負女人!叫你色膽包天!」
姓張的嚇得哇哇大叫:「救命啊!殺人了!警官快救我啊!」
程陸揚一拳接一拳地砸在他身上,殺豬似的叫聲響徹屋內。
兩個民警都沖過來拉住了程陸揚,不讓他繼續打人。
男警官著急地喊道:「你冷靜點!這裡是派出所,有什麼事情交給警方解決!再鬧事的話,信不信我把你一塊兒銬起來?」
程陸揚一邊掙脫,一邊怒吼:「抓我干什麼?這種人渣就該挨打!看我不打死他!」
屋子裡亂作一團,簡直是場鬧劇。隔壁很快又有民警聞聲而來,一邊加入撲倒程陸揚的行列,一邊勸說他不要沖動。還有民警把姓張的手銬給松開,推搡著他往隔壁走,遠離這個憤怒的男人。
程陸揚自己都不知道哪裡來這麼大的火氣,一直罵罵咧咧的,直到秦真一瘸一拐地從椅子上下來,伸手拉住了他,「我沒事!真的沒事!」
他剛才還在劇烈掙扎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民警見他沒那麼激動了,也慢慢松開了他。
秦真一邊擦眼淚,一邊勉強朝他笑:「你看,我好端端的,真沒什麼事兒!」
肩膀露了一半在外面,衣服也破破爛爛的,腿上臉上都是傷,就連拉住他的那只手小臂處也因為跌倒時與地面摩擦而滲出了血……這哪裡是沒什麼事兒的樣子?
程陸揚很想罵她,這種時候是裝包子的時候嗎?
可是她信誓旦旦地望著他,哭得臉都花了還在勸服他,這讓他覺得窩火,因為他罵不出來,也沒辦法再怒氣滔天地揍人了。
□
最後,程陸揚破天荒地打了個電話給程旭冬,讓他來派出所解決這件事,自己則帶著秦真先去醫院。
程旭冬很快開車趕到了,西裝革履地走進屋子,渾身上下帶著溫和內斂的貴氣。
程陸揚只扔下一句:「那個人渣在隔壁,你要是沒把他送進局子關個痛快,我就親自把他揍進醫院躺個痛快!」
說完,他也沒理會程旭冬饒有興致的表情,拉著秦真出門之後,非常干脆地問她:「背還是抱?」
秦真傻眼了,「什麼?」
「你的腳壓根不能走,背你還是抱你?」他耐著性子重復一遍。
見秦真還是一副傻愣愣的樣子,他索性走帶她面前,彎下腰來,背對她說:「上來!」
秦真像是做夢一樣被他背著朝門外走去,臉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膝蓋上也一跳一跳的。可是程陸揚穩穩地背著她,嘴裡還叮囑她:「攬住我的脖子,看你虛弱成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別掉下去摔死了!」
嘴還是一樣臭,可動作卻毫不含糊,甚至小心翼翼地避過了她受傷的所有部位,只牢牢地背著她。
剛才的驚險場景還歷歷在目,被人侵犯的可怕感覺猶在心頭,可是這樣安靜的夜晚,在那樣一個噩夢之後,連她都不敢相信竟然是程陸揚接起了那個電話,然後大老遠地趕了過來。
路燈把他們兩個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地上拖成了親密無間的姿態,然後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秦真慢慢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感受著薄薄的衣料之下他溫熱的體溫,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一下一下,極為厲害。
她是真的以為自己要完蛋了,被那個人渣侵犯,然後一輩子都懷有這種惡心又可怕的經歷。
當時街上的人那麼少,她無助地看著那些人,聽著他們說這是一場家暴事件,沒有一個人上來施以援手,只覺得整顆心都在往下沉。
而警車就在那個時候趕到,在她被撲倒在地拳腳交加時,有人拉走了她身上的人,然後把她扶上了車。然後她大腦空空地坐在那個屋子裡,捂著臉驚恐又害怕,完全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程陸揚終於趕到。
直到他叫了她的名字,然後沖動得沖上去對那個男人拳腳相向。
秦真終於找回了些許理智。
而眼下,他就這麼背著她,一言不發地朝前走,背影堅實得好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能擋下來。
她的眼淚嘩嘩往下掉,甚至染濕了他的白襯衣,啪嗒,啪嗒,十分清楚地落在他肩上。
程陸揚的手臂緊了緊,攬著她的腿沒有說話,只是步伐又快了些,半天才問出一句:「是不是很痛?」
她一個勁搖頭,哭得更厲害了,只抽抽搭搭地說:「不去醫院!」
「傷成這樣,怎麼能不去醫院?」
她還在晃腦袋,「不去醫院!」反反復復都是這句話。
他也沒有再跟她擰,反而破天荒地順從了她的要求,「行,不去醫院,不去醫院。」像是哄小孩子一樣,他說,「我去給你買藥,咱們回家抹藥,行吧?」
夜風把他的聲音吹到耳邊,溫柔悅耳得像是一首從未聽過的歌謠。
秦真把臉貼在他的背上,無聲地哭著,可是一顆懸在半空的心卻忽然間踏實下來,仿佛剛才的一切災難終於離她遠去。
程陸揚感受著背上的溫熱水意,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他從來就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一個人,眼下也無力得要命。
他只能在昏暗的路燈下背著她一步一步走著,然後告訴她:「走到街口我們就打車回去,快了啊,別怕。到了你家附近我們就買藥,疼不了多久的!」
秦真一個勁兒點頭,然後一個勁兒哭,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麼。
真是一個糟糕到離譜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