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雲芝一直都有高血壓,這次和秦真一頓好吵,血壓蹭蹭蹭就上來了,一時半會也下不去,只得留院觀察。
秦真來的時候,她正在喝秦劍鋒從醫院食堂打來的粥,當時看見門口的女兒,一下子就激動得嗆住了。
秦真趕緊走上前去替她抹抹背,「慢點兒喝!」
祝雲芝放下碗,好半天才說了句:「你來了。」
神色間頗為尷尬。
秦真看著她那頭白了不少的頭發,還有眉宇間露出的老態,眼睛頓時有點酸。她都不知道祝雲芝是什麼時候一點一點變老的,就好像記憶裡的她明明還停留在那個精力十足的母親形象上,可如今一看,才發現她蒼老的速度快得驚人。
她還記得以前因為一點女孩子之間的事情和樓下的小伙伴打架,祝雲芝買菜回來,看見瘦小的她被人壓在地上又抓又撓的,當場菜籃子一扔,沖上來把那姑娘拉開,凶巴巴地嚷嚷著:「干啥干啥!干啥打我女兒?」
結果女生的家長聞聲而動,跑出來和祝雲芝大吵一架,祝雲芝可不是好惹的,撒起潑來沒幾個人能比得上。
秦真還能清楚地回憶到那個時候母親的表情和言辭,簡直像是炮竹一般辟裡啪啦說得人家毫無還口之力。
可是眼下,母親已然老去,眼角的皺紋也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像蛛網一般細密,不容忽視。
她放低了聲音,握住祝雲芝的手,「媽,我昨天不該沖你發脾氣的。」
祝雲芝倒是有些尷尬了,她一向擅長於扯著嗓門兒教育兒女,如今這種親密的姿態叫她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只得咳嗽兩聲,「你平安到家了就好,昨晚上打你的電話也打不通,我和你爸很擔心。」
「下次不會了。」秦真很乖,知錯就改,「你現在還有哪兒不舒服?」
「沒,你肯聽話我就舒服了。不過不是媽說你,你這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再不考慮終身大事,媽怕你將來找不到好人家啊!」祝雲芝又來勁了,苦口婆心地勸她,「就聽媽的話吧,媽給你介紹的人不說條件多好,但人品和經濟條件都是過關的。媽也不逼你嫁人,但好歹有機會就試試,說不定能找到好丈夫呢?」
秦真聽她念了一大堆,最後才苦笑著點頭,「行,行!」
***
全世界都在為秦真的終身大事操心,從她答應那天起,上至祝雲芝,下至左鄰右捨、七大姑八大爺,無一不是在替她物色對象,尋找合適的單身男青年。
秦真一個接一個地接見,高矮胖瘦、燕瘦環肥,總算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人民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大伙牽紅線的功力簡直絕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能給她找出各種各樣的適齡單身男青年。
她刻意把程陸揚拋到了腦後,把自己埋進一堆不見天日的相親約會之中,白天工作,晚上吃飯聊天約會,可是不管坐在身旁的是誰,她都沒有任何心動的跡象。
白璐和她出門吃小吃時,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提起了上回大半夜那通電話的事。
秦真頓了頓,才說:「其實就是發了個神經,喜歡上一個跟自己不在同一個世界的人。」
「喲,看韓劇了吧?那家伙難不成還來自星星了?」白璐嗤她,「都什麼年代了,還同一個世界,整個地球村都在唱《同一首歌》,誰管你一個世界還是兩個世界啊?驢子和馬都能生出騾子來,你們又沒跨越物種,干嘛不能在一起?」
說到這裡,她忽然反應過來什麼,「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上程陸揚了啊?」
秦真一驚,趕緊四下看看,「小聲點會死啊?」
一副被戳中心思的緊張模樣。
白璐問她:「那家伙知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忙著相親?」
秦真興致缺缺地戳著碗裡的糯米丸子,「誰知道呢。」
「那他知道你喜歡他嗎?」
「知道個鬼。」
「喂,我說大姐,你還沒告白就打算放棄了?」白璐翻白眼,一巴掌呼在她頭上,「這什麼膽子啊!好歹被拒絕了再放棄也不遲啊!實在不行,霸王硬上弓,叫他對你負責!」
霸王硬上弓?秦真猛地想起一件事來,瞇著眼睛盯著白璐,「那天在你旁邊說話的男人是誰?」
「啊?什麼男人?」白璐開始支支吾吾裝蒜,「都跟你說了是電視裡的聲音啊!」
「少來!」秦真終於找到了轉移話題的機會,開始借題發揮,嚴刑拷問。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裡面有個角落始終在意著程陸揚。
她就是膽子小,就是沒自信,就是自卑得連一句喜歡都不敢跟他說。
就好像她媽媽給她找的相親對象都是和她一個層次的一樣,她也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和程陸揚之間的差距,那不是只要勇敢就可以跨越的。
那天晚上,她和白璐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聊天,一人一瓶啤酒。
白璐坦白從寬,交代了自己和半路冒出的男神的不可思議結合史,原來那位男神就是她替秦真去萬達廣場接程陸揚那天抓錯的醉鬼。
而輪到秦真的時候,她只是一邊笑一邊例舉了幾個事實:
程陸揚的冰箱裡用幾百塊錢一只的品牌密封盒裝著進口食品,比如三百塊錢一塊的神戶牛肉,比如價格是市場價十倍的特供時令蔬菜;而她的冰箱裡用塑料袋裝著一把一把的廉價蔬菜,好些還是超市打折的不新鮮的那種。
程陸揚的櫃子裡裝著外國原裝的咖啡和餅乾,咖啡豆是越南啊意大利進口的,巧克力是比利時空運回來的;而她的櫃子裡只有兩種東西:方便面和方便米飯——一次性買夠五袋還可以免費送一袋,非常劃算。
哦不,嚴格算起來,她的冰箱裡有時候也會有第三樣東西:搾菜。那是程陸揚看一眼就會嫌惡地扔掉的那一種。
還有呢?
程陸揚的衣櫃裡裝著名貴品牌為他量身定制的西裝襯衣,而她的衣櫃裡是五件加起來都比不上白璐脖子上那條絲巾的便宜貨。
程陸揚的一只牛奶杯子動輒幾百,而她的杯子時是買果汁的時候超市搞活動送的。
程陸揚出門不坐賓利就坐出租車,而她只能走路或者坐公交車,實在不行做了出租車,就要肉痛一晚上。
那麼多的差距橫亙在兩人之間——
「而你叫我告白?」她好笑地問白璐,然後喝光了手裡的啤酒,「可我有那個自知之明,他不是來自星星,卻比星星離我還要遠。」
仰頭望著繁星滿天,她像個傻瓜少女一樣扯著嗓門兒吼著:「明天又是個好日子,相親的帥哥啊,麻煩你長得好看點吧!」
聲音太大,驟然間驚起一對在林間親吻的情侶,刺激得秦真真想一頭撞死在白璐的小胸脯上。
「哎哎,你干嘛?警告你不許亂來哦!萬一把我的B撞成-B,那我才是哭都哭不出來了!」白璐翻白眼,還是默許了她發神經的行為,「吼吧吼吧,大晚上的沒人認識你,勉強允許你拉低我的格調。」
秦真兀自哈哈笑著,對著那片星星又開始嚷嚷:「給我一個帥帥的小哥吧!不用帥到驚天地泣鬼神,有程陸揚一半帥就好了!」
最好有他一半毒舌,有他一半細心,有他一半英俊,有他一半暴躁。
最好會穿得花枝招展地進出公司,被人指出騷包的時候會炸毛,會突然間暴走著叫你滾蛋。
最好自戀得千古古人後無來者,把所有人的不友好目光都視為「他們嫉妒老子」,然後張揚又高調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最好……
最好那個人是翻版程陸揚,哪怕及不上他,至少能讓她從中看見他的影子。
秦真把啤酒瓶重重地扔向不遠處的垃圾桶裡,可是運氣差了點,易拉罐在從垃圾桶上反彈回來,又咕嚕咕嚕滾到她的腳邊。
她氣得狠狠踩下去,瓶子可憐地扁了。
白璐想勸她,卻見她笑呵呵地轉過頭來,「昔日都是客戶對著老子任意蹂躪,今天老子要把這易拉罐搓來揉去、一吐惡氣!」
她笑得那麼燦爛,就好像真的已經吐了惡氣,可是白璐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因為她的眼睛裡分明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爍,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
程陸揚不是來自星星的外星人,可他分明給她的人生帶來了無數星星,首先是那些燦爛得好比星星的點滴時光,然後是她那閃爍如星星的心情,最後……最後終於到了今天,一閃一閃亮晶晶,滿眼都是小星星QAQ。
***
秦真消停了一晚上,只和白璐待在一起,沒有去參加相親晚宴。
白璐把她送回家以後,看她打著酒嗝倒在沙發上胡亂唱歌,擰了條毛巾來給她擦臉。
結果秦真以為她是程陸揚,一把抱著她哭爹喊娘,句句都在罵程陸揚是個沒良心的混蛋,辜負她的少女心,長成這樣還出門隨意勾引無辜少女,簡直罪大惡極。
白璐翻白眼,「大姐,就你這樣了還少女?少婦還差不多好嗎?」
秦真一把鼻涕一把淚,「你說,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白璐說:「因為你沒有36D的大啵啵。」
秦真又開始鬼哭狼嚎,捧著自己的胸著急地問:「那我去韓國整一整不就好了?」
「你有那閒錢嗎?」
秦真哭都哭死了,果然是程陸揚的一貫風格,殺人不見血,光戳嘴刀子。
白璐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的,最後摸出她的電話,找出了程陸揚的電話,在秦真又一輪的哭天喊地裡撥了過去。
她問:「是程陸揚嗎?」
程陸揚一愣,看了眼屏幕,是秦真的電話沒錯,於是禮貌地問了句:「請問你是?」
「秦真的朋友,我叫白璐。」白璐自報家門,然後停頓了大概十來秒,讓那頭的人有機會聽清楚這邊的嘶吼,最後十分痛心疾首地說,「你聽見了嗎?」
程陸揚果然虎軀一震,「秦真她怎麼了?」
「她心情不好,喝多了。」
程陸揚猜測,「她媽又逼她去相親了?」
「何止啊,這周以來天天相親,每晚都跟不同的男人共進晚餐,燕瘦環肥,夜生活多姿多彩呢!」白璐暗示他,「你就沒點兒想法嗎?看她這麼辛苦地奔波在尋找人生伴侶的路上,你就站在那兒沒反應,不打算拉她一把?」
程陸揚會意了,言簡意賅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麻煩你把電話給秦真。」
白璐滿意了,把手機遞給秦真,「喏,程陸揚的!」
秦真渾身一顫,小心翼翼地捧過手機,「喂?」
只聽見程陸揚在那頭義正言辭地說:「你每天去相親,為什麼不告訴我?煩心成這樣,喝酒就能解決問題嗎?秦真,我發現我以前說你把腦子放在家裡忘了帶出來其實是個非常嚴重的錯誤!我根本不該那麼說,因為你不止在外沒腦子,在家也一樣沒有!」
「……」
一片寂靜中,程陸揚歎口氣,「行了,別相親了。」
秦真的心顫巍巍的,在半空中晃啊晃啊,借著醉意,她迷迷糊糊地想著,難道這廝終於開竅了,所以才阻止她去相親?
下一秒,電話那頭總算「開竅」的程先生非常嚴肅地說:「你媽介紹那些哪能看得進去啊?明天開始,我來幫你安排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