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敲敲門,得到一句「進來」。
她推開門,看見程陸揚正往衣架上掛外套,襯衣的下擺扎在西裝褲子裡,更顯得雙腿筆直修長。
看見秦真之後,他還特別傲嬌地甩了她兩記白眼,「喲,不是說早就到了嗎?怎麼來得比我還晚?」
不等秦真回答,他又恍然大悟地補充一句:「該不會是和張先生約會去了吧?」
秦真剛張嘴,又被他打斷:「喲喲,瞧我這記性,秦經理都說了,像我這種腦子裡裝的是腦子不是豆沙的人,應該把時間和智慧都奉獻給全宇宙全人類。真是不好意思,我這人一不小心就愛管閒事,今後你多多提醒我,我肯定不會插手你倆的事——啊,對,還有你倆那傻孩子的事!」
秦真瞪眼,「你才生個傻孩子!」
程陸揚一臉惋惜,「像你一樣?」
「程!陸!揚!」
被指責的人忽然間繃起臉來,嚴肅認真地說:「工作時間,請叫我程總監。」他還特正經地坐在辦公桌後,伸出手來,「圖紙呢?趕緊的,別耽誤時間,不然對不起我的腦子你的豆沙。」
秦真忍了。
臨出辦公室前,腦子不是豆沙先生還笑容滿面地對她說:「外面在下雨,記得叫傻孩子他爸來接你哦!」
秦真腳下一滑,轉過頭去惡狠狠地說了句:「行,用不著你瞎操心!我這就給孩子他爸打電話!」
她凶神惡煞地走出辦公室,砰地一聲把門關了。
而辦公室裡,有人笑不出來了。
***
隔了沒幾天,秦真意外接到了班長章鍾林的電話,聽說是他們班那個漂亮的新聞女主播下周二要結婚了,因為沒有秦真的電話,所以特地拜托班長聯系一下。
秦真八卦地打聽:「新郎是誰啊?」
「就是陳涵主持的新聞節目編導,辦公室戀情!」章鍾林在電話那頭哈哈笑,「真可惜,上回同學會的時候,我見她對孟唐熱情著呢,還在想她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對孟唐有意思——」
「陳涵對孟唐有意思?」
「是啊,寫過情書呢,全班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道?」章鍾林還挺吃驚,不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頓時又尷尬地轉移話題,「那個,李老師的手術很成功,你知道了嗎?」
秦真笑了,「知道,手術第二天我就打過電話去問了,晚上還和白璐一起去醫院看了她,一切順利,只要慢慢修養就好。」
掛了電話以後,秦真慢慢地回想著班長的那點尷尬語氣,覺得隱約能猜到他在尷尬什麼。那時候的她那麼喜歡孟唐,恐怕全世界都看出來了吧?
一想到婚禮上肯定不可避免地要見到孟唐,秦真就有點忐忑,上回被程陸揚那麼一摻和,別說舊情復燃了,簡直尷尬得心如死灰了好嗎?
這麼一來又想到程陸揚,秦真覺得果然她的桃花是一枝比一枝爛,第一朵雖然晚開了十來年,但至少還對她開了那麼一刻。到程陸揚這可好,直接給她掐死在萌芽期,還捧著別的桃花來給她傳粉,只可惜這桃花沒能讓她受精,反倒是大大地受了驚。
***
陳涵舉行婚禮那一天,秦真穿著程陸揚替她挑選的相親戰斗服之一去參加了。
白璐開車來接她的時候,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位小姐,請問你真的是我的朋友秦真真嗎?」
秦真打開車門坐了上去,「不,我是她的妹妹秦假假。」
她本來就皮膚白,如今穿著正紅色的雪紡上衣,紅白格子相間的同系列鉛筆褲,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青春與活力。
白璐說:「我發現你變得不一樣了。」
「變美了?這我知道。」秦真很坦誠,「穿的不一樣了,發型不一樣了,重點是全身上下的行頭價格也不一樣了。」
她開始感歎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白璐一邊開車一邊笑,「不,我說的是氣質。以前的你就像是用舊的橡皮擦,稜角全被磨圓了,沒有一點個性。現在的你看起來更像是削尖了的鉛筆,任誰站在一旁也不敢看輕了你,怕被你好死不死扎一下。」
「你直說我脾氣變大了不就行了?」
「這哪是脾氣啊,這是女王范!」
秦真支著下巴仔細琢磨自己是怎麼就變成白璐口中的女王范了,可思來想去,功勞也許還在程陸揚身上。
他對她說:人活一輩子,如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按照別人的心意,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要顧及別人的感受,那你這輩子究竟是為誰而活?
好像是從那天開始,她就在他的帶動下漸漸走向了為自己而活的道路。她開始跟他頂嘴,開始借著酒意在公園喊出自己的心聲,甚至默許了他帶她去購置所謂的戰斗服。
那顆在生活的壓迫下活得膽戰心驚的小白菜開始慢慢地往小白楊發展,從柔柔弱弱、唯唯諾諾走向了挺直腰桿做人的今天。
因為她還記得程陸揚在電梯裡對她說的話:你要記住,沒有什麼人是你配不上的。
***
婚禮酒宴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個樣,司儀在台上先煽情,然後對著新娘新郎煽情,再然後把父母請上去一塊兒煽情,最後新娘和老人們哭得稀裡拉花啦地抱在一起,新郎就特別懂事地許諾自己會好好照顧新娘一輩子,誓言完了,全場餓得要命,最終煽情著開飯。
秦真也參加過不少婚禮了,每次都無一例外地被這種煽情的場面給弄得心裡熱熱的,看見大廳裡禮炮漫天、道旁煙花盛放的場景,她還忍不住唏噓感歎地抹了抹眼睛。
再睜眼時,她看見旁邊那桌有個人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然後慢慢地走到了她旁邊的那個空座旁邊,「我能坐這裡嗎?」
她和白璐同時開口:「可以。」
「不行!」
說不行的是白璐,說可以的是秦真。
面對白璐遞來的那個「你瘋了嗎」的眼神,秦真笑了,然後轉過頭去對孟唐說:「你隨意。」
於是孟唐就挨著她們坐了下來。
白璐覺得秦真如今真的不止是氣勢強大了,連膽子也跟著一起肥了起來,以前避之不及的孟唐來了,她居然還能夠心平氣和地讓他坐下來。
士別三日,當真應該扣掉眼屎仔細看看。
白璐不說話了,倒是秦真若無其事地該說什麼說什麼,孟唐偶爾會認真地看著她,眼神裡是波光流轉的溫柔。
慢慢的,白璐就覺得不對味了,這家伙那麼多年對秦真不理不睬的,前段時間忽然轉了性,說是喜歡秦真。如今再看這眼神,怎麼看怎麼有企圖,一副居心不良的模樣。
秦真笑著看著一雙新人換好衣服開始敬酒,忍不住感歎了一句:「新娘子就是漂亮。」
白璐迅速看了陳涵一眼,「湊合,我跟你說啊秦真,你皮膚好,如今也長開了,今後嫁人的時候肯定更漂亮!到時候別找我當伴娘啊,免得把我顯丑了。」
說完她還挑釁地看了孟唐一眼,那意思是:我們秦真遲早是要嫁人的,收起你那點小心思!
孟唐低頭喝飲料,唇邊掛著一抹無可奈何的笑意。
秦真說:「估計我就是找你當伴娘也不成,你和酒鬼先生都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了,肯定比我先結婚。」
白璐急了,壓著聲音惡狠狠地說:「什麼同床共枕!還不是當時他裝醉,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我干嘛把他拎回家?」
「我又沒說那天晚上,我說的是後來我打電話給你那天晚上。」
「……那是他不要臉,說是沒帶鑰匙,死乞白賴住我家了!」
「行行行,你心地善良,收留無家可歸的酒鬼先生,這不,他不止死乞白賴住你家,還死乞白賴睡了你的床。」
「……」白璐鼓著腮幫子不說話了。
孟唐就一直面帶笑意地聽兩人咬耳朵,只有在秦真的飲料喝完時,才默不作聲地替她添上。
秦真略微尷尬地道謝,他就微笑著搖頭,眼神裡還是那種淺淺的笑意。
後來輪到他們這桌與新郎新娘敬酒了,朝這邊走時,陳涵見孟唐替秦真夾了一只她伸手去夠結果沒夠著的蝦,秦真有些緊張,剝蝦的時候又不小心把汁水給弄手上了,孟唐又默不作聲地替她拿了紙巾,這種互動看在旁人眼裡簡直意義非凡。
陳涵以前也是喜歡孟唐的,甚至可以說到現在為止,孟唐依舊是她心目中的男神。
可是人都要長大,讀書時那種純粹的喜歡不過是少女情懷罷了,等到她踏入社會,進了電視台之後,才慢慢學會了更多現實的東西。
身邊的新郎是她那個節目的編導,正是他把她推上了如今的位置,一路為她保駕護航。陳涵沒有任何猶豫地接受了他的求婚,因為雖然平凡又不高大的他並非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可卻是真正保護她、替她遮風擋雨的騎士。
然而畢竟愛慕過孟唐那麼久,眼下看著他對秦真那種稀罕的態度,陳涵覺得心裡酸酸的。
敬酒的時候,她還特意看了孟唐一眼,對秦真說了句:「那會兒你喜歡孟唐那麼久,如今總算如願以償了。」
一桌子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身上,秦真的臉上一下子火辣辣的,勉強笑著解釋:「你誤會了,我倆沒什麼,孟唐他——」
「嗯,我單相思而已。」孟唐像是說笑一般來了這麼一句。
大伙都笑起來,拿兩人逗趣。
秦真的耳根子都紅了,側過頭去狠狠瞪了一眼孟唐,「能別在這時候開玩笑嗎?」
「你知道的,我是認真的。」他莞爾,眼神裡有種亮晶晶的神采。
結果這頓飯果然吃得索然無味,秦真原本想裝作若無其事的,就當做那天的事情沒發生,這樣也少了幾分尷尬。可孟唐這個壞人不肯成全她,非要給她難堪。
吃到五分飽,秦真就放下了筷子,側過頭去跟白璐說:「我想回家休息一會兒,下午還要上班。」
白璐剛才接了個電話,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我有點事,現在也要離開一下,但是不方便把你送回家,你坐公車行嗎?」
看她這樣子就知道,肯定是酒鬼先生找她!
秦真瞪她一眼,「一起出去。」
跟宴席上的人包括一對新人道別以後,兩人這就出了酒店。白璐開車走了,秦真還站在外面的公交站台上等車。
而這時候,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她面前,孟唐把窗降了下去,對她說:「我送你。」
秦真下意識地拒絕了:「不用,我坐公交車就好。」
誰知道孟大教授不達目的不罷休,反而微笑著問她:「秦真,我是豺狼虎豹嗎?」
「……」你比豺狼虎豹更可怕,你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不管上次的事情你怎麼想,凡事總要給人一點余地吧?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至少把該說清楚的都說清楚,這樣我也沒有遺憾,你也會踏實很多。」見秦真有所動搖,孟唐乘勝追擊,「我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如果在說清楚以後,你依然明確地拒絕了我,我也不會再讓你為難。」
他是律師,懂得如何揣測對方的心情,也懂得如何勸服對手。
秦真咬唇想了想,最終坐上了他的車。
他說得對,事情總要解決,倒不如把話說清楚,免得徒增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