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夜裡,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閃電一次一次照亮室內,雷聲也轟隆隆的叫人煩躁不安。
秦真的心裡像是破了個洞,那些風啊雨啊全部灌了進去,把她淋了個透濕,難過得要命。
她想說句什麼,覺得自己應該給程陸揚一拳,然後罵他矯情,罵他裝什麼文藝青年,可是她張了張嘴,最終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她伸出手去抱住他,湊過去小心翼翼地親了親他的眼睛,嘴唇觸到濕漉漉的痕跡,心裡也像是被人緊緊拽住了一樣,緊繃又難受,堵得厲害。
她親他的眼睛,親他的眉毛,親他的面頰,親他的鼻尖,還親了他的嘴角。她胡亂地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心裡無法言喻的情感,笨拙地認為這就是她的安慰。
凝滯的空氣裡,她聽見程陸揚慢慢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趁著我間歇性憂郁症發作的時候,就可以勾引我為非作歹,然後和你這樣那樣,奪走一個大齡男青年潔身自愛三十年才在一群饑渴的追求者中保住的寶貴貞操?」
秦真的臉唰的一下燒紅了,蹭蹭蹭後退幾寸,「你滾你滾!」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前一刻還傷心得像個需要人安慰的孩子,下一秒就立馬變身毒舌小王子,不正經地戲弄她!
她面頰發燙,可是在又一道閃電照亮屋子的時候,卻看見了他眼睛裡那些閃爍的星芒,心底還是無可救藥地柔軟下來。
她又靠了過去,小心翼翼地環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懷裡,深吸一口氣,「程陸揚,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我不能阻止也不能許諾的事情,比如日出日落,比如生老病死。我甚至不能向你承諾,我能一直忍受你的壞脾氣,克服所有和你的差距,一輩子都像現在一樣渴望和你在一起。」
她能感受到身旁的人瞬間僵硬了,心跳似乎也快了一些,顯然是因為她的話而緊張了。
她還是沒有抬起頭來,而是聽著他的心跳,聞著他身上好聞干淨的氣息,慢慢地說:「可我是個膽小的人,一旦認定了某個東西,就懶得去改變,也不願意去嘗試新的。就好像沐浴露和洗髮水的牌子,我總是用相同的,這麼多年也沒變過;就好像孟唐,喜歡他變成了我的習慣,那麼多年也沒見得對別人動過心——」
「所以你現在是想告訴我,你還喜歡孟唐,然後看看會不會把我刺激得就在這兒把你給辦了麼?」程陸揚的語氣陰森森的,顯然很不高興。
秦真搖搖頭,頭髮絲在他下巴上蹭來蹭去的,「不,我的意思是,所以我能夠走出孟唐的感情,然後把你裝進心裡,這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她的手一點一點收緊,緊緊地抱住他,「所以程陸揚,只要你對我有那麼一點點好,只要你肯每天對我多笑一點,不嫌棄我比你窮、比你小氣、比你計較、比你愛嘮叨,一直分出一點點的愛給我,我就一定不會輕易把你挪出去,重新換個人住進來的。」
「因為這裡現在滿滿的都是一個叫程陸揚的人,再也裝不下其他人了。」她把他的手拿起來貼在左心房,那顆跳動的心髒就好像被他握在手裡,而她整個人的自尊與情感也悉數交給了他,為他所有。
安靜的夜裡,所有的壞天氣都被鎖在室外。
程陸揚低頭看著懷裡的人,觸目所及只有她烏黑柔軟的髮絲,她像只小貓小狗一樣依賴地靠在他懷裡,前所未有的溫柔乖巧,一點也不和他抬槓。
他忽然覺得心裡麻麻的,癢癢的,像是一不小心出現了一道裂紋,緊接著,那點細微的騷動帶動了整個胸腔,更大的動靜從角落裡傳來,最後山崩地裂,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他的掌心裡捧著她脆弱的、膽怯的心,可就是這樣一顆面對愛情不夠勇敢的心卻又充滿了孤勇的力量,敢於把所有的愛慕與籌碼通通給他。
他如鯁在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秦真,你這是在鼓勵我摸你的胸嗎?」
「……」
「雖然我很不想看你得意的樣子,但我不得不承認,你蠻有料的,手感不錯。」
柔情蜜意的房間裡忽然間傳來了一陣痛呼聲,原因是某人用僅剩的那只完好無損的腳把色狼踹下了床。
「滾!」驚天地泣鬼神的不是雷聲,而是女漢子的吼聲。
***
和程陸揚相處的這段日子裡,秦真發現他其實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孩子,常常會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比如說他洗澡的時候一定要放電視,哪怕廁所和客廳隔著一定的距離,水聲嘩啦啦的,他也絕對不可能聽清電視裡在放什麼內容,可他就是要固執地打開電視,營造一種家裡很熱鬧的氣氛。
比如說他一定要花很多心思在做飯這種事情上,並且在豐盛的菜餚擺上桌後,一定要秦真親口誇一誇每道菜是多麼的美味,並且每回的台詞都不可以重復,最好詞匯豐富程度可以趕超《舌尖上的中國》。
比如說他每晚睡前一定會和她發上半個小時的短信,不管她有多困,他都會在隔壁的床上對著手機屏幕和她一來一往地打字,並且堅持聲稱這是維持愛情新鮮感的最好方式,每日必做功課,絕對不能落下一天。
秦真很快察覺到,其實程陸揚是一個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他的生命裡,大概自外公去世以後,就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和一個人相處過。他把她看做是自己很不容易才得到的一件寶貝,所以拼了命想要拉進兩人的關系,希望近一點,再近一點。
秦真覺得一切都在自己能接受的范圍之內。
所以她陪著程陸揚過這種膩膩歪歪的日子,也包容他的小孩子脾氣。
***
腳殘的半個月裡,秦真哪裡也沒去,給家裡打電話就聲稱自己最近老加班,沒法回家。
而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在一個周六的上午,當程陸揚去公司處理事情時,她居然就這麼毫無准備地見,家,長,了。
那天早上,程陸揚走之前把她的房門打開,十分不要臉地進來討了個早安吻。
秦真睡眼朦朧地翻了個身,「還沒刷牙,別鬧!」
程陸揚不樂意地又把她翻過來,「我都沒嫌棄你,你別扭什麼?」
然後就在她毫無防備之間,程陸揚就十分精准地親了過來,先是吧唧一聲,然後就是……纏纏綿綿的法式熱吻。
最後他像是一逞獸欲之後的流氓一樣一臉饜足地對她揮揮手:「程秦氏,乖乖在家等我回來哦!睡個回籠覺吧!」
呵呵呵,大清早被人奪走呼吸,差點沒窒息,還睡得著才有鬼了!
秦真從腦袋下抽出枕頭,朝著他重重地甩了過去,結果程陸揚輕輕松松關上門,枕頭落空了。
等到程陸揚走後,秦真簡單地洗漱完畢,就跳進廚房裡覓食。
程陸揚給她做的早餐很豐富,鍋裡熱著小籠包和燒麥,保溫杯裡是一杯豆漿,餐桌上還放著一只洗淨的蘋果,顏色粉嘟嘟的,很可愛。
秦真也沒梳頭,就這麼一跳一跳地把東西給挪到桌上,坐下來開始享受營養美味的早餐。
而大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打開的。
秦真聽見卡嚓一聲,有人開門進來了,當下一愣,還以為是程陸揚忘了帶什麼東西,所以回來拿。
她嘴裡還鼓鼓囊囊地塞著一只小籠包,因為包子是灌湯的,汁水流進嘴裡燙得她直呵氣,眼淚都快出來了。
而她一邊齜牙咧嘴地用手不停扇風,一邊抬頭看去。
玄關處很快走進來一位中年婦女,走到餐廳門口時,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秦真披頭散髮,身著程陸揚的睡袍,跟個傻子似的被包子燙得齜牙咧嘴的。
而餐廳門口的女人衣著大方華貴,煙灰色的大衣襯得她氣質不凡,她的面容看起來很年輕,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總體來說,是個非常美麗的太太。
陸舒月困惑地看著這個看上去和兒子的公寓不太搭調的女人,慢慢地問了一句:「請問你是——」
秦真已經顧不得燙了,一口把小籠包吞了下去,端起牛奶咕嚕咕嚕灌了幾口,這才來得及站起身來,局促地說:「我是秦真。」
面對對方依然困惑的表情,她又補充一句:「程陸揚的,女朋友。」
第一次這麼跟人介紹自己,她覺得非常非常不好意思。
而陸舒月詫異地看著這個金雞獨立且非常,嗯,非常有格調、特立獨行的女人,表情有些奇特地自我介紹:「我是陸揚的媽媽,我叫陸舒月。」
她看見秦真局促不安地蹦躂到她面前來,伸出了那只剛才還抓著小籠包的手,遲疑片刻,還是友好地和她握了握手。
秦真發誓,她這輩子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以這樣標新立異的方式見到另一半的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