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皓晨走後,白璐的生活又恢復到了以往的平靜。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書,一個人上網……她和以往二十六年一樣,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日子,然後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
然而孤獨這種症狀像是無法治愈的疾病,在嘗過有人陪伴的滋味後,變得更加難以忍耐起來。
這個不大的套房裡不知何時起,已經充滿了寧皓晨的存在感,每一個角落都有他殘留下來的影像,就好像只需她一眨眼,下一秒就會在屋子裡看見他一樣。
可一周過去,他始終不曾出現。
他甚至按照之前承諾的那樣,不再給她打電話、發信息,也不曾再開車去公司接過她。好幾次白璐從門口走出來,都忍不住回頭去看街角。
可是轉角處再也沒有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靜靜地等待她了,再也沒有一個沉默溫柔的男人坐在車裡安然望著她,在她踏入車裡的那一刻,俯身給她一個吻。
白璐忽然覺得非常不習慣。
寧皓晨離開的第十二天,白璐開始第一次有了懷孕的症狀。
晚上肚子餓,在樓下的小餐館裡買了一碗粥、一碟鹹菜,然而端上樓去還沒吃上兩口,就惡心想吐。
她趴在廁所裡吐了好一陣子,結果全是酸水,吐不出個所以然來,卻又沒法停止。這麼來來回回在客廳和廁所之間跑了好幾趟,終於受不了了,她這才打電話給秦真。
秦真急匆匆地在程陸揚的陪同下趕過來,見她這副模樣嚇得要把她往醫院拽,「是不是吃壞肚子了?吐得停不下來,萬一食物中毒怎麼辦?」
白璐擺擺手,尷尬地說:「不是吃壞肚子。」
「那是什麼?」秦真很擔心。
「是……是懷孕了。」白璐臉上一紅,面頰溫度直線升高。
秦真傻眼了。
她知道白璐和一個男人在交往,也知道他們在同居,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白璐居然懷孕了!
她愣愣地問了句:「那他人呢?」
白璐的眼神驟然間黯淡下來,卻還勉強露出一抹笑意,「我們暫時分開了。」
「開什麼玩笑?你懷孕了,然後你們暫時分開了?」秦真恍然大悟,氣憤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X,他該不是知道你有孩子了,然後想賴賬,不願意負責任吧?」
「是我沒告訴他……」
「你有病嗎你?這種事情不告訴他?你發現多久了?」秦真氣得瞪大了眼睛。
「三個月了。」
「三個月了?!」她氣得驚叫起來,一把抓住白璐的手,「帶我去找那個男人!」
「秦真……」
「少廢話,就說帶不帶我去?」
白璐沉默了。
這天晚上,秦真留下來陪她,把程陸揚趕回家了。
睡覺之前,秦真問白璐:「如果你倆真的就這麼分開了,孩子怎麼辦?」
「……我養他。」
「你神經病啊?當初他跟你求婚你不同意,結果弄得他現在沒耐心了,跑了,而你肚子裡又有了孩子。難道你打算當單親媽媽?」
白璐把頭埋在枕頭裡,也不說話。
「依我說,打個電話先把這事告訴他,看他怎麼說!」
白璐的聲音從枕頭裡悶悶地傳來:「可是他上次走了之後,再也沒找過我,短信電話都沒有……恐怕是鐵了心要分手。」
「笑話,他不找你,你就不能主動找他了?」
「……那多沒面子。」
「呵呵呵,感情的事還要個屁的面子!你等得起,他耗得起,可你肚子裡的孩子等不起!我告訴你,三個月一過,你這肚子就蹭蹭蹭地大起來,跟氣球似的瘋長。你要是繼續這麼拖著,等著大家看笑話吧!」秦真戳她腦門兒,「而且就你爸媽那個德行,要是知道你未婚先孕,還不打斷你的腿!嫌你丟了他們的人——」
秦真話還沒說完,就見白璐倏地一下坐了起來,拖鞋也沒穿就往外跑,嚇一大跳,「哎?你干什麼去?我就說你幾句,你生什麼氣啊?」
她著急的追了出去,結果看見白璐又跑到廁所去孕吐了。
折騰一晚上,直到大半夜兩人才睡著。
***
第二天一早,秦真二話不說拖著白璐去醫院。
「都說了是孕吐,去醫院有個屁用……」白璐有氣無力地說。
秦真等她把安全帶系好了,才說:「孕吐也不是這麼個吐法,吃什麼吐什麼。再這麼下去孩子會營養不良,還是去醫院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她發動汽車,緩緩駛出小區,而在不遠處的樹蔭下,一輛黑色瑪莎拉蒂也不緊不慢地開了上來。
寧皓晨覺得自己就跟個神經病一樣,每天大清早地就候在小區外面,不遠不近地跟蹤白璐。在她下班以前又暗搓搓地停在她的公司附近,一路跟蹤她回家。
一連十來天過去了,他都這麼發神經,可是白璐卻一個電話也沒給他打過,甚至一條短信都沒發過……顯然只有他一個人寢食難安,每天都跟懸浮在三千米的高空似的。
而這個始作俑者——
他一想到白璐就忍不住皺眉,這個沒良心的女人,她的心當真是鐵打的嗎?
然而這一次,他發現那輛車並沒有朝公司駛去,而是換了個方向,一路遠去。
他的心跳開始加快,有些由來已久的擔憂開始冒出來作怪,恐慌和不安攫住了他的心,叫他手腳發涼。
寧皓晨何曾這麼怕過什麼事?
他努力告訴自己,冷靜點,不要這麼小題大做,她不過是沒去公司罷了,也有可能要去任何一個地方,不一定就是他擔心的那樣——
吱——
他忽然間重重地踩下剎車,還沒來得及安慰好自己那顆七上八下的心,理智就已經灰飛煙滅。
他看見了什麼?
那個女人的車停在了醫院外面,她的好朋友從駕駛座下來,溫柔地扶著她,和她一起往醫院走去。
紅十字在白色的瓷磚上鮮明醒目,刺眼到模糊了視線裡其他的一切。
他的世界驟然變得一片黑白,只剩下那一橫一豎的鮮紅記號,像是血一樣,將他所有的恐慌和害怕都釋放出來。
她要幹什麼?
下一刻,他不受控制地一把扯開安全帶,砰地一聲打開車門,朝著醫院飛奔而去。
這個沒腦子的蠢女人!她何止是鐵打的心腸?她根本就沒有心腸!對他沒有感情就算了,現在這樣做算什麼?不要他可以,可她居然狠心到不要孩子的地步了!
寧皓晨只覺得五髒六腑都被人握在手心裡,生怕只要對方一用力,他就會萬劫不復。
***
秦真正拉著白璐往醫院大廳裡的掛號處走時,一道人影忽然飛快地沖了進來,一把抓住白璐的手,接著一道怒氣沖天的聲音。
「你要干什麼?!」那音量之大,簡直叫大廳裡所有人都在第一時間投來了關注的目光。
白璐嚇一跳,一回頭就對上寧皓晨繃得快要塌掉的臉,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嘴唇緊抿成了一條線,素來帥氣高冷的模樣生生被他整成了一個嚴肅的糟老頭子。
她一愣,「你,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跑到這裡來,是吧?」寧皓晨咬牙切齒,「我敢不來嗎?我要是不來,恐怕你現在就要把我的孩子謀殺了!」
白璐直接釘在了原地。
他說什麼?
她震驚地望著他,張著嘴,半天才說出一句:「你……你知道?你知道我有了……」
寧皓晨定定地望著她,半晌才說:「我知道。」
大廳裡望著他們的人太多,候診的、掛號的、路過的醫生護士……寧皓晨看了秦真一眼,對白璐說:「出去說。」
他要使勁憋住一肚子火氣,才能不對這個懷孕的人動粗,然而他一秒鍾都不願意在醫院待下去了,就好像只要聞到空氣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就會想到她要打掉他的孩子這件事。
所以在白璐那慢吞吞的步伐裡,寧皓晨步伐一頓,直接打橫抱起她,朝著停在不遠處的黑色瑪莎拉蒂快步走去。
白璐嚇了一跳,「你干嘛?」
他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只是緊繃著一張臉,將她一路抱上了車。然後鎖住了車門,二話不說開車走人。
一路上。
「寧皓晨。」
「……」
「寧皓晨!」
「……」
「寧皓晨,你究竟在干什麼?」
「……」
白璐生氣了,說要分開的人是他,一點音訊也沒有的人是他,如今出爾反爾、跟蹤她還綁架她的人也是他!
這個男人怎麼這麼搞笑啊?
她刻意忽略掉看見他之後,心裡的那點如釋重負,反而斜眼看著他,「寧皓晨,你這什麼意思啊?演偶像劇還是什麼玩意兒?跟蹤我,綁架我,接下來准備干嘛?」
她想到了台言裡那些勁爆狗血的梗,於是挑了挑眉,「是不是要把我綁在床上,讓我壓根下不了床?」
寧皓晨簡直要氣瘋了!
這這這……這都是些什麼鬼話?
粗俗!下流!無恥!
他冷冷地瞥了白璐一眼,「幾日不見,看來白小姐對我甚是想念,尤其是我在某些時候的表現。」
白璐抓住了關鍵詞,「幾日不見?姓寧的,你到底識不識數?明明已經十三天了!十三天了!哪裡才止幾日不見?」
她氣得要死,難道就她一個人掰著指頭在數他們究竟分開多久了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幾乎有種和他一年不見的錯覺,可他居然說他們只分開了幾日!
寧皓晨被她抓重點的功力給搞得眼神一瞇,然後踩下剎車,轉過頭來看著她。
她氣得面頰通紅,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然而這些也掩飾不了她睡得不好的事實——眼袋濃重,黑眼圈烏青一片,臉色也很不好看。
他問她:「怎麼,十幾天不見,你很掛念我?」
「掛念你妹!」她的心思被人戳穿,瞬間臉更燙了。
而寧皓晨那廝居然還不緊不慢地說了句:「那我代我妹多謝你了。」
「……」凸(=皿=)
他平靜地轉過頭去,望著前方,「白璐,有時候我覺得你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憂無慮。但有時候我又覺得你是個比誰都要狠心的劊子手,不然不會鐵石心腸到這麼冷靜地走入醫院,想要斬斷和我之間唯一的聯系。」
白璐呼吸一滯,「……你說什麼?」
寧皓晨沒有看她,只低聲問道:「和我在一起真的那麼勉強你?你就那麼急著撇清和我的關系?不告訴我你懷孕了就算了,堅持不跟我在一起也就算了,如今連通知都不給一句,就要放棄這個孩子——」他慢慢地轉過頭來,冷聲說,「白璐,你不覺得你太狠心了一點嗎?」
他的眼神森冷陰暗,看得出是真的動怒了。
可白璐這樣望著他,卻覺得能從他惱怒的表象之下看到些別的什麼——比如他的恐慌與茫然,比如他的失望與受傷。
像是王者鎩羽而歸,跌落在泥潭裡,然後露出那種蒼白無力的表情,表示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白璐的心跳都慢了下來,頭一次,她覺得自己在這個人心裡的重量也許比她想象的要重很多。
寧皓晨深吸一口氣,卻又真的覺得沒有辦法了。他能做什麼呢?把她從醫院攔下來,苦口婆心又一次勸導她,威逼利誘她一定要接受他……可是這些有用麼?
他攔得住一次,攔不住兩次。
這樣想著,他用力地握住方向盤,修長好看的指節都泛白了,手臂上的青筋也凸現出來。
白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奇異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輕快地問了句:「寧皓晨,你是不是愛慘了我?」
寧皓晨想死。
她究竟是有多開心?居然連四川話都給參合進來了!他這麼嚴肅,這麼憤怒,這麼認真,這麼失望!她居然還有閒心和他說笑?!
他咬牙切齒地說:「是,愛慘了,愛慘了你滿意了嗎?」
「滿意滿意。」白璐見好就收,從善如流,笑瞇瞇地望著他。
她居然笑!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寧皓晨要裂了,怒氣沖沖地瞪著她,「白璐,你是不是一定要惹毛我才開心?」
然而對上他這惱怒的表情,白璐卻開始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還念叨著:「太搞笑了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就在寧皓晨氣得快要掐死她以前,白璐終於還算識趣地停了下來,笑瞇瞇地反問了一句:「我問你,誰告訴你我是去醫院做流產手術的?」
寧皓晨愣住。
「我再問你,寧先生,請你如實招來,這段時間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蹤我?」
寧皓晨的臉慢慢地紅了。
「最後,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你問題是不是太多了一點啊?!」寧皓晨板著臉,冷冰冰地說。
「現在就嫌我囉嗦了,看來真的是不能在一起的節奏——」
「問!問問問!愛問不問!」
「好的,最後一個問題——寧皓晨,要是我跟你結婚了,存折歸誰管?」
「……」
寧先生震驚了,倏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傻樣。
「怎麼樣,是不是捨不得把萬貫家財交給我啊?」白璐眨眼。
寧先生沉默片刻,然後堅定地說,「房產證,銀行卡,存折本,戶口本……你通通都拿去吧。」
想了想,他又補充說:「車鑰匙也拿去。」
「那你豈不是一窮二白,什麼都不剩了?」白璐哈哈笑起來。
「所以你那麼有愛心,把這個一窮二白的人一起帶走吧。」寧皓晨也慢慢地咧嘴一笑,「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