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調皮,又無理取鬧了不是?」宮玖紅唇微翹,寵溺地戳了戳蘇菜菜的腦門,涼颼颼道,「你五師兄下山是為了復仇,你跟著去湊熱鬧做什麼?」

蘇菜菜溫順道:「蘇兒想看看霧秋山外的世界,也好助五師兄一臂之力。」

辭雪冷道:「委實不用小師妹費心,並且,我也不認為小師妹有能力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蘇菜菜:「……」

啊喂,不帶你這樣拆台的呀魂淡。

宮玖不以為然道:「這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好看的?不都是眾生浮雲常規六界麼,在霧秋山一樣可以看到……」說到這兒,宮玖的鳳眸變得幽怨起來,他不滿道,「你們這些小沒良心的,學到了本領之後,一個個翅膀都硬了,都想往外跑,只扔下為師這個命苦的,獨守空閨,形單影只。」

蘇菜菜嘴角抽了抽。

啊喂喂,獨守空閨詞語用錯了啊喂。

宮玖又道:「更何況蘇兒你法術都尚未學得一星半點,這樣就想出山,簡直是癡人說夢。」

「蘇兒愚鈍,著實是學不會那書本上的術法。」蘇菜菜低眉順眼做恭卑狀,「聽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走得多了,氣量閱歷自然也豐富起來,更利於學法習術,所以蘇兒想要下山歷練歷練,說不定會有一番奇遇大有所成呢。」蘇菜菜眨了眨眼,「到時候師父您臉上也添光。」

「油嘴滑舌。」宮玖瞇起了眼睛,眸光瀲灩,「蘇兒該不會是想要下山趁機逃走吧?」

擦,你怎麼知道?

蘇菜菜小心肝一陣活蹦亂跳。

她強作鎮定,乾笑道:「自然不是,師父怎麼會如此多想?」

宮玖慵懶道:「蘇兒這不是有前科嘛,剛逮回來一天都不到,就又想著往外跑了。」

言罷,那雙艷光流燁的鳳眸,直勾勾地盯著蘇菜菜,似笑非笑。

「若是、若是蘇兒又逃,師父再抓回來便是。」蘇菜菜不敢看宮玖那雙妖媚迷人的眼睛,只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腳尖,她頭皮發麻道,「莫非師父是對自己沒信心,認為自己抓不到蘇兒?」

宮玖掩唇輕笑:「呵,為師倒是不知道,蘇兒竟然喜歡玩這貓捉老鼠的游戲。」

蘇菜菜咽了咽口水,緊張道:「那師父到底願不願意陪蘇兒玩?」

「為師自然是奉陪到底。」宮玖嬌笑道,「小家伙,激將法倒是學得不錯,不過你的如意算盤倒是打錯了方向,這次,為師陪你一道下山。」滿意地看到蘇菜菜露出灰敗且痛不欲生的表情,宮玖紅唇微勾,笑眼盈盈道,「為師身上這身行頭也穿得夠久了,這張美人臉在鏡子裡看了十幾二十年,再美再艷也會徒生厭倦,所以,是時候去山下拾掇些新鮮的美人囊來了。」

蘇菜菜一愣,臉色發白,身體抖得如同風中殘葉,淒卷飄零。

……所、所以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意思麼。

美人囊什麼的,千萬不要再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吶親師父。

蘇菜菜痛哭流涕。

宮玖笑瞇瞇得看著她,鳳眸彎成新月。

花容秀好,春光明媚風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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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城,又名皇都,天子腳下盛世繁歌,乃六朝古都,歷史悠長,車水馬龍。業城修主幹道天安長街,長街兩旁瓊樓玉宇林立,宮闕桂閣,碧河石橋相輝承影,像是一幅連綿不絕的江南繪卷。又有街市酒肆,茶坊公廨,行人摩肩擦踵川流不息,熱鬧非凡。

天安長街盡頭,連接著皇宮與鬧市的一大片平原空地上,正蔚然聳立著一座尚未修建完成的樓宇,與碧河橋畔的笙歌肆意不同,此處勞苦困頓,更像是一座金碧輝煌的人間地獄。

樓宇其大三裡,高千尺,乃是業城最高占地最光的建築物。

玉石砌成的石階上,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苦工們正大汗淋漓地背著石頭,一步一步往上爬,他們的草鞋早已磨破,腳趾頭蹭出了血,卻依舊不敢稍作歇息。

「給老子快點搬,做不完今天這些,就別想吃晚飯,聽到了沒有!」鎮守在城牆上方的監工將軍滿臉橫肉,手中的牛皮鞭甩得「唰唰」作響,「說你呢,那個瘦子,不許給老子偷懶。」說完又是兩鞭抽了過去,呸了一聲,罵道,「真是賤骨頭,不抽不行,墨族也不過是這種貨色……」

原本被皮鞭抽得身子都站不起來的瘦子,聞言身子一震,猛地爬了起來,眼中怒火直冒,手中握著一個尖銳的石器就想往前沖殺了那滿臉橫肉辱罵墨族的監工將軍。

握著石器的右手突然被一只沉穩有力的大掌握住。

瘦子正準備破口大罵,卻看到大掌的主人正是一個白髮蒼蒼但眉目慈善的七旬老人。

「年輕人,切不可因為一時沖動丟了性命吶……」老人慈祥地笑著,「一切皆有法,懲善揚惡,我墨家信神明鬼,先祖常道『雖有深溪博林、幽澗無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董,見有鬼神視之。』所以,神明會看著你為善,也會看著他們作惡,一切自有天命。」

瘦子動容,將手中的石器收入身後背著的竹簍中,謙恭道:「墨長老說得對,是子寧大意了。」

老人笑著拍了拍瘦子的背:「總有一天,神明會帶領我墨族離開這個地方。」

瘦子有些茫然,但最終堅定了眼眸:「神明會拯救我墨族。」

「你們兩個,又給老子偷懶!趕緊往上搬!聽到了沒有!真是賤骨頭!」監工將軍揮起鞭子,猛地抽向老人,破竹凌風,老人疼得哎喲哎喲直叫,嘴裡連連求饒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小人這一身老骨頭怕是熬不住將軍這頓打啊……」瘦子擋在老人前頭,將他死死護在身後,那唰唰作響的皮鞭抽在人身上火辣辣地疼,瘦子疼得直吸氣,咬緊了牙根,喉頭含有血氣逸出。

再一次遲疑了。

神明……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嗎?

若是有,又為何會讓他忠誠的信徒墨族蒙受如此大難?

「啊——」

卻聽得一聲慘叫,一個人影倏地從上方跌落下來,撞到地上,揚起厚厚的塵土,口吐鮮血而亡,而蓬萊樓下裝石進簍的工人們似乎是司空見慣,神色麻木地繼續搬運著,沒有半點動容。

政遠帝下令修建蓬萊樓,興師動眾,集各地名工巧匠,死傷無數。機械手工建造大家墨族首當其沖,每天都有人在修建的過程中從蓬萊樓墜落身亡,極寒受累,日夜困頓。

「這世上……」瘦子拳頭握得死緊,他憤恨地看著老人,星眸暗淡,眼中含淚道:「這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明,所謂神明,不過是先祖騙人的大話!」

「年輕人,失去什麼,都不要失去自己的信仰。」老人臉上還掛著鞭痕,笑容卻十分慈祥。

「可是……」

瘦子正準備反駁些什麼,卻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老人身後的某個地方。

他灰敗的眸中重新燃起點點星光,燎原熱芒,顫抖著嘴唇。

「神明……長老,神明來拯救我們了……」

老人回過頭,看著瘦子望著的地方,一愣,繼而含淚笑道:「是,墨族的神明回來了。」

遠方,一紅一藍一綠三色人影御劍而來。

辭雪看到蓬萊樓樓下屍橫遍野的工人,眸中雪色彌漫,滔天的怒意噴薄而出,帶著凌人的戰氣。

冷寒徹骨的聲音,仿佛是來自地獄最深層的召喚。

「傷我族者,該殺。」

利劍出鞘,刀光劍影,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軌跡,只聽得長劍舞動裁風發出的尖嘯聲,待眾人再凝神望去之時,便只看得到那幾個穿著兵甲的禁衛軍紅抹細脖,微風拂過,盡數倒地而亡。

「辱我族者,該殺。」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一身月白藍袍,纖塵不染,手下那麼多的亡魂竟然沒有一絲半點的血跡沾染到他的錦袍上。他身影快如閃電,從蓬萊樓樓底一路上殺,勢如破竹,剛開始,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待看清他殺的皆是身穿兵甲之人之後,工人們全都躁動起來,像是鼓舞了低迷的士氣,他們不等藍袍少年殺上來,便自己從背簍中拿起尖銳的石器,往監工身上砸,一時間,群情激奮,熱血酣暢。

「欺我族者,該殺。」

藍袍少年周身似有白光籠罩,宛如神祗,收割著長劍下的惡魂。足尖一點,輕鬆躍起,飛向更高的樓層,血劍力光,兵戈相撞。辭雪眸中冷森快意,從沒有如此快活地戰過一次。

不安分的血液躁動著,仿佛他就該為殺戮而生,為征戰而活。

蘇菜菜站在遠方的空地上,看著那抹月白身影在空中急速飛馳著,廝殺著,仿佛看到了《暖酥消》中所描寫過的那個羅剎殺神,墨辭雪,藍衣冷劍,冰殘無情。

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辭雪,夠了,你殺的人夠多了,神明若是看到,定然會懲罰於你。」老人威嚴的聲音從樓宇上方傳來,藍袍少年倏地頓住腳步,冰冷的星眸裡溢滿強烈地不敢置信。

「爺爺,您……您還活著?」

辭雪鬆了長劍,長劍落在地上,光當一聲脆響。

他猛地跪在地上,渾身緊繃,激動得發抖:「孫兒不孝,竟等到現在才來營救爺爺!」

老人上前兩步,蹲下身來。

那雙髒兮兮瘦得只剩骨頭的大手,顫顫巍巍,一把抱住纖塵不染的辭雪。

「傻孩子,你活著,爺爺已經很開心了。」老人渾濁的眼睛裡含著熱淚,泣不成聲,「墨族最後的希望,眾血累就的種子,我苦命的孫兒,終於像先祖營救他的子民那樣,救了墨族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