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蘇菜菜心中溫軟不已,沒想到,最後跑下山救自己的,會是辟邪。

這只平常從來都不把自己當做主人對待的神獸,辟邪。

辟邪甩了甩腦袋,似乎有些不耐煩,馬蹄向後蹬了幾下,想要從蘇菜菜的魔爪中掙開,但蘇菜菜將它抱得死緊,那雙細白的小手,像是黏在辟邪的腦袋上似的,怎麼甩都甩不開。

蘇菜菜方才流血流淚受到驚嚇,此刻急需人安慰,怎麼會放棄辟邪這個大暖爐。

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勁兒抱緊它。

牛皮糖一樣。

辟邪又微微掙扎了一會兒,似乎是無能為力所以作罷,漸漸安靜下來,由著蘇菜菜抱著它。

難得的靜謐。

察覺到辟邪不再反抗,蘇菜菜笑瞇了眼,臉頰貼著辟邪溫熱的腦袋,得寸進尺,小手寵溺地摸了摸辟邪獅身上柔軟的皮毛,眉開眼笑道:「我就知道你關心我……」

辟邪將腦袋側到一邊,打了一個響鼻,似乎是一聲冷哼。

蘇菜菜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數丈之外,渾身火紅的魔獸正和黑衣小童糾纏在一起,光影離閃,劍氣滌蕩,野獸的嗥叫不絕於耳,整個大地都仿佛承不住這戰火的蔓延而微微顫抖。

魔獸被黑衣小童迎面直擊,側身閃過,猛地跌到地上,它仰頭,又是一聲長嗥,金瞳怒瞪,殺機並現,獅身快如閃電,背上的飛翼怒張,迅速向黑衣小童撲去。

蘇菜菜望向激戰的那兩團身影,身子瑟縮了一下。

她小聲問:「那只醜兮兮的妖獸是哪裡來的?」

辟邪不能人語,只耷拉著眼皮,不悅地瞅了蘇菜菜一眼。

那小眼神,頗為微妙。

蘇菜菜心中一凜。

察言觀色。

立馬諂媚道:「那只俊美矯健的神獸是你的姘頭?」

辟邪打了一個響鼻,睨了她一眼。

眸光慢悠悠地從蘇菜菜身上挪開,落到那激戰的兩團身影上。

答案不言而喻。

「還真是啊?」蘇菜菜喜笑顏開,一副哥倆好的模樣,拍了拍辟邪的白獅脊背:「好家伙,比我能耐多了,找了個姘頭還是個這麼能打的,你和它什麼時候勾搭上的?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速度夠快的嘛……你剛剛被打傷之後就去搬救兵了嗎?」

辟邪一臉看蛇精病的表情看著蘇菜菜。

蠢貨。

蘇菜菜一愣,摸了摸鼻子,乾笑道:「我忘記你不能說話了,嘿嘿。」

火紅的魔獸伸出利爪,猛地劃開了黑衣小童的左臂,鮮血淋漓,白骨析出,千鈞一發之間,黑衣小童抬起右臂,一個泛著濃濃黑氣的光波打到了火紅魔獸的身上,野獸悶哼。

兩者俱是後退數步。

黑衣小童捂緊自己的左臂,唇角溢血,急驟的喘息著,黑眸乖戾,陰鷙地盯著火紅魔獸的一舉一動,身體崩成了一道弓,隨時都會應聲而發。白淨的小臉上,此刻也沾滿了鮮紅的血跡,他的身上有數道野獸利爪劃過的痕跡,黑衣割破,污紅的血跡四溢浸染,如若一個血娃娃。

火紅魔獸亦是身受重傷,金瞳被鮮血染紅,渾身的猥毛豎起,飛翼怒展,警惕地盯著黑衣小童。

黑衣小童的身影倔強,站成一顆瘦小的青松,奮力挺拔,難掩蕭瑟。

他眸中的沉色慢慢變得虛弱,瞳孔微微失神,渙散無光。

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如同崩極而敗的弓弦,吧嗒一聲,弓弦斷裂。

黑衣小童變成了一個嬰兒,衣裳因為太大而塌軟下去,露出他半個軟嫩白皙的胸膛。

火紅魔獸分辨出沒有殺機之後便猛地撲向黑衣小童。

正欲伸爪撕碎他的時候,卻聽到蘇菜菜一聲嬌斥:「住手!」

利爪頓在了半空中。

蘇菜菜小旋風一樣跑到黑衣小童身邊。

她猛地彎身將水靈靈的嬰兒抱在懷中,一臉緊張地看著火紅的魔獸。

顫顫巍巍道:「你、你不可以殺他!」

明明知道這個人是魔尊,但她受到的教育並沒有讓她棄一個嬰兒的性命於不顧。

她的手指微微發顫,眼睛緊緊地盯著面前這個醜陋凶惡至極的魔獸,生怕它一個不高興會伸爪碎了自己,畢竟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個面相猙獰的魔獸,誰知道它的秉性如何,會不會放過自己。

蘇菜菜臉色煞白,現在已經開始慢慢後悔起來,沖動是魔鬼,魔尊的性命和她有什麼關系,他甚至還打傷了她,她到底是哪一根神經打結了竟然會想要出手救這個惡人?!

腦袋被菊花夾過了嗎?!

蘇菜菜痛心疾首。

……但現在這個劍拔弩張的點上再後悔會不會很沒面子?

蘇菜菜心中一凜,只得咬緊了牙關死撐,淚眼婆娑地瞪著魔獸。

心中早已悔的腸子都青了。

辟邪不知何時走到了蘇菜菜身後,魔獸靜靜地看了辟邪一眼,慢慢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它悶嗥了一聲,跛著受傷流血的蹄子,走到辟邪身邊,凶惡醜陋的模樣,此刻卻顯得有幾分憨厚愚笨。

它虎背上怒展的飛翼此刻也耷拉下來,如同一只大型的毛絨動物,乖乖地呆在辟邪身邊,側著腦袋用舌頭舔舐著它受傷的蹄子,蠢兮兮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方才的氣勢凌人。

蘇菜菜心中鬆了一口氣,小腿軟綿綿的,直打哆嗦。

她看了看懷中粉雕玉琢的嬰兒,他的模樣不過幾月大小,黑幽幽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蘇菜菜,蘇菜菜心中軟成一團,虛弱地沖他笑了笑,這個世界上,嬰兒的容顏是最乾淨的顏色。

嬰兒水汪汪的眼睛中似乎閃過一絲什麼。

他看了蘇菜菜半晌,突然,櫻桃小嘴張開,喚了蘇菜菜一聲。

「娘……」

蘇菜菜一愣,嚇得差點將懷中的嬰兒扔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

魔尊突然變成了嬰兒,這嬰兒竟然還喊她娘?

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似的,嬰兒瞇起了眼睛,奶聲奶氣地繼續喚著。

「娘……娘……」

蘇菜菜瞪大了眼睛。

乾巴巴地解釋著:「我不是你娘……」

這時候,霧秋山的山頂上突然響起金鍾長鳴,浩蕩悠揚,像是都能撞進人類的心口裡。

蘇菜菜肩頭一震。

鍾聲三長一短,是警戒的意思。

看來魔界的人還未徹底肅清。

蘇菜菜抱著嬰兒,下意識地便要上山回疏月宮躲著戰亂。

走了兩步,蘇菜菜倏地頓住。

她抬頭,靜靜地看著霧秋山山頂。

山路蜿蜒,青雲直上。

那個世界,竟然離她這樣遙遠,遙遠得仿佛就在天的盡頭。

她竟然在那個天邊一樣的地方,待了那麼久。

久到她都快忘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要繼續待在那裡。

蘇菜菜想起了自己前世裡曾經住在外婆家的那幾年,父母在國外忙於生意,將她寄養到外婆家,外婆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其樂融融,蘇菜菜從前一直以為自己和他們是一家子,直到舅舅家的女兒生日那天,蘇菜菜烤了一下午的餅乾,喜滋滋地拿去送給表妹,卻聽到那樣一段對話。

表妹的語氣非常不耐煩:「那個女人到底還要賴在我們家多久,煩不煩啊?!」

外婆哄著表妹:「丫丫你聲音小聲一點,菜菜的爸爸媽媽忙生意,她一個人很可憐的。」

表妹氣憤的聲音:「她可憐我就不可憐嗎?什麼東西都要分她一半!就因為她可憐我就活該受氣氣嗎?奶奶,到底誰才是你的親孫女,你也要向著蘇菜菜那個蠢貨嗎?」

表妹的聲音裡已然帶了哭腔,外婆心疼得不得了:「當然你是親孫女,你是親孫女。」

表妹大吵大鬧,嬌氣地哭出聲來:「那她到底什麼時候搬出去?!我不想讓她留在這裡搶走我的東西!讓她滾啊!讓她不要像狗一樣賴在我們家!」

蘇菜菜那時候站在門外,聽得出神,身子冰涼冰涼的。

平時她已經足夠小心翼翼,足夠察言觀色的了。

但,還是被人開始討厭了嗎?

蘇菜菜默默地走回自己的臥室,將她烤了一個下午的餅乾一塊塊塞進自己的嘴巴裡,眼淚悄無聲息地流淌著,和在嘴裡,盡是酸澀的苦意,難吃死了,但蘇菜菜卻固執地將一整盒餅乾都盡數吞進肚子裡。她給遠在國外的母親打電話,但剛剛喂了一聲,母親便在電話那頭說:「菜菜,媽媽現在馬上要開一個重要的會議,等會兒再給你回過去。」

可是蘇菜菜等到了太陽下山,星辰隕落,依舊沒有等來母親的電話。

第二日,蘇菜菜起了一個大早,花了十幾分鍾烤了一盒餅乾,送給了表妹,臉上笑得柔軟。

可是她知道,這盒餅乾再也不是昨天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烤出來的那盒餅乾了。

長大後,蘇菜菜一個人搬到了半山腰的私人公寓裡,再也沒有回過外婆家。

蘇菜菜靜靜地看著那遙遠的霧秋山。

山上雲霧繚繞,彌散著終年無法退去的迷霧。

迷霧的盡頭,坐落著一個叫做疏月宮的宮殿,宮殿裡住著一群鮮活的人。

大師兄裴言,二師兄御琛,三師兄御盡然,四師兄顏弗,五師兄辭雪,六師兄白綏,七師兄卻維……還有宮玖和他的新寵,玉晚蟬。

蘇菜菜從來都是一個多餘的人。

就到此為止吧,蘇采兒的故事早已經結束。

她吸了吸鼻子。

是時候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