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翠湖河畔,水紋逐蕩。

小妖怪們最後看了一眼那萬裡無雲的天空,耷拉著腦袋,轉身準備離開。

眼前突然一晃。

憑空出現六個人。

小妖怪們一愣,驚喜道:「瓔珞姐姐!」「仙子姐姐!」「阿思姐姐!」張開雙臂撲到她們三人懷中,流著眼淚道:「我還以為你升仙之後不要我們了!」

蘇菜菜被小妖怪們團團纏住,身形有些不穩。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她愣愣道,說罷,又問了一句:「我們消失了多久?」

小妖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翠湖旁邊一個尚未離去的道士出聲道:「約莫半盞茶的時間。」

蘇菜菜咋舌。

半盞茶?

光是他們四個人在鏡湖那裡等魔尊和瓔珞從幻境裡走出來的時間都不止這半盞茶的功夫……難道天外天和這裡有時間差嗎?蘇菜菜驚疑不已。

「喵……」白貓喵了一聲,跳到了蘇菜菜的懷裡,伸出爪子,上躥下跳檢查著蘇菜菜身上的傷勢,蘇菜菜一把捉住它的脖子,放在臂彎裡。看出辟邪的緊張,蘇菜菜摸了摸它身上雪白的皮毛,安撫道:「辟邪,我沒事,沒事的。」

黑貓的皮毛上染了許多血跡和泥灰,傷勢不輕,看起來頗為狼狽,它一瘸一拐地走到蘇菜菜腳邊,仰著脖子,靜靜地看著蘇菜菜,喵都不喵一聲,但蘇菜菜卻看得出它是在關心自己。

蘇菜菜沖它笑了笑,示意自己無礙。

她不僅無礙,修為甚至還精進了不少。仿佛為了顯擺似的,蘇菜菜隨手捏了一個土遁術,將所有人帶回了宅子裡。一次性成功,中間沒有出任何漏子。

蘇菜菜簡直想要喜極而泣。

麻麻,我終於不偏科了!

接下來的幾日,蘇菜菜精神都有些恍惚,她白天夜裡一直想著天外天。靜謐的星空。那片荒蕪的土地就仿佛是一個無人開荒的豪華農場,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蘇菜菜去播種,灌溉,施肥。

她是那個世界的神,可以造物,創造任何在這個世界裡無法完成的夢想。

蘇菜菜吞了吞口水,饑渴難耐。

媽蛋好想去種菜。

蘇菜菜下意識地將右手放在胸前,那掌心的痣,是和天外天唯一的聯系,眼前一晃,蘇菜菜一陣天旋地轉,再睜開眼時,便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片荒土。

銀河浩瀚,清湖如鏡。

出乎意料的是,其他五人也在這裡。

阿思看到蘇菜菜時愣了愣,笑道:「小姐,我們要不要來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

蘇菜菜低頭,我只想種菜。

不過。

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似乎也很好玩的樣子。

蘇菜菜勾住阿思的脖子,笑瞇瞇道:「那就一起上吧。」

星雲氤氳,長夜影落,如同詩人眼中的深邃。

六道身影,寫在星空下的荒蕪裡,書成了最年輕的傳說。

我希望這個新世界,神明依靠信仰而生,但卻不會因為失卻信仰而消失。

我希望這個新世界,妖怪不再怯懦被欺,成為貴族囚籠中的玩物。

我希望這個新世界,孤魂野鬼不再游離失所,無法輪回。

我希望這個新世界,仙道輪回,紅塵逍遙,不受拘泥。

我希望這個新世界,魔族能夠離開那片寸草不生的焰獄,找到一個像霧秋山那樣的地方修行。對,還要稱霸六界,踩在仙、神、人三界的頭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希望這個新世界,有山有水,有陽光,種滿瓜果和蔬菜,不再荒蕪,青碧成海,天地任游。

裴言、顏弗及其他宮的幾位弟子奉山主大人之命下山追查惡蛟一事,他們在翠湖河畔逗留多日,卻查不到絲毫線索,只得無功而返,臨行前,路過那座妖氣沖天的妖宅。

顏弗如今被打回原形,依舊是黑色乾癟蝙蝠的模樣。

它「咦」了一聲,從裴言的衣襟裡爬出來,嗅了嗅鼻子,紅眸中閃爍著饑渴的震驚和喜悅,撲扇撲扇瘦骨嶙峋的翅膀,想要飛到那座宅子裡,卻被裴言喚住:「阿蝠,你這是怎麼了?」

顏弗揮著蝙蝠翅膀,停在半空中。

看了看宅子,又看了看裴言,滿目猶疑的模樣,最終,牙一咬,重新跌到裴言的衣襟中,破鑼嗓子,悶悶不樂:「無礙,只不過聞到了一個鮮美多汁的血牛而已,我們走吧。」

裴言看了一眼那黑瓦白牆的宅子,啟用神識探了探,不過是一座妖氣沖天的宅子而已,未有異處,裴言並沒有放在心上,帶著顏弗和他宮一眾師弟,回霧秋山復命。

蘇菜菜從天外天中慌慌忙忙地跌出來,身上淋了一個透心涼,擦了擦臉上的水,眼中冒火,氣勢洶洶地換了一身乾衣服,火急火燎地重新殺進天外天。

因而,錯過了這一次相逢。

與暖酥消相逢的時間往後推了一年。

白駒過隙。

一年後。

妖宅。

蘇菜菜猛地灌了一口茶,對著宅子裡的另外五人痛心疾首道:「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天外天每隔一段時間,焦土便如同潮汐一般,全部變成了海水,我的蘋果樹又被淹死了……」蘇菜菜痛不欲生,捶胸頓足,「幾萬畝的蘋果樹,就這麼沒了,我連啃都沒來得及啃上一口。」

肩雲柔聲道:「滄海桑田,自然變化,滄海會變成桑田,桑田會變成滄海。或許我們創世的方式一直錯了,山脈是次要,應該是先造出大海,再重新創造出陸地……」

酒仙頷首:「我認同肩雲的看法,以水為生,方可生萬物。」

瓔珞握拳:「那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創造出妖怪來?」

魔尊冷聲道:「天外天連居住環境都沒有,如何能夠創造生命?」

阿思想了一會兒,細聲道:「或許我們應該先創造出太陽來,四季變化,時間流逝。」

「我們的靈力……應該還不足以夠創造出太陽這麼困難的東西來吧。」肩雲笑著,輕聲道,「雖然每一次天外天漲潮,我們的修為都能大進,比從前創造的東西更加豐富,更加容易,但是像太陽月亮這種龐大的自然體,想來要在天外天再多經歷幾次潮汐積累足夠的靈力才可以創造出來。」

蘇菜菜怨念:「我的蘋果樹……」

聲音突然一頓,蘇菜菜的眉頭凝了起來。

她看向其他五個人,問:「你們聽到了嗎?」

在天外天呆了那麼長時間,不僅修為精進了,連五感都靈敏了不少。

其他五個人點了點頭。

酒仙飲了一口酒,眉梢帶醉:「是鳳凰的叫聲吧。」

「鳳凰……」蘇菜菜喃喃出聲。

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迅速走到院子裡,怔怔地看著東面的天空。

卻看那碧空如洗的天幕,紫氣東來,金鳳振翅,舞風而行,金色的羽翼如同金粉漆染,在長空中劃過,金粉紛紛揚揚,化作彩虹甘霖,映著暖陽,發出七彩斑斕的光芒。

鳳鳴如簫笙,音如鍾鼓。

百鳥朝鳳,天降祥瑞。

蘇菜菜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卿嫵,終於轉世了。

那本被她遺忘在角落裡太久的小說,《暖酥消》,卿嫵就是在這樣一個鳳鳴東曜虹霓甘露中重生,她的穿越,將意味著一個朝代的變更,一段史詩般的傳奇。

蘇菜菜望著那金色鳳凰飛過的天空,久久回不過神來。

亂葬崗。

屍氣繚亂,白霧茫茫。

靈幡在凝滯的空氣中,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一個綠油油的少女,咬著手指頭,渾身發抖地蹲在一個小土坡後面。

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眸,瞪得大大的,貓兒一般,四處環視著。

蘇菜菜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裡。

千萬癡男怨女,逃不脫的,不過就是那三個字:意難平。

她或許已經放下了對宮玖的這段感情,能夠光明正大的坦然面對,不再掖著藏著,當做羞事一般難以啟齒。但心中卻仍舊是怨怒難平,過不去釋然這道彎。

就好比分手的男女。

女方或許已經不愛男方了,但潛意識一定會想要和男方的新女友比上一比,分出個敵我高下來。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媽蛋這女的有什麼好憑毛她頂上勞資的位置啊擦前任你眼睛瘸了嗎?!

蘇菜菜攥緊了手中的惡鬼退散符,生怕那些醜兮兮的孤魂野鬼又來纏上自己。

從她面前的小土坡裡,突然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骨骼。

「鬼啊!」蘇菜菜驚叫一聲,慌亂間將惡鬼退散符打到那只泛著陰氣的鬼手骨架之上。

鬼手消失不見,蘇菜菜嚇得跌到身後的一堆破舊靈幡上,一聲悶哼,蘇菜菜覺得自己的菊花好像壓到了什麼東西。並且還是一個能喘氣兒的。

蘇菜菜連忙從那屍體身上跳開,遲疑著上前,扒開那些掩住屍體的靈幡,露出那人的臉來。

蘇菜菜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張被毀容的臉。

縱橫交錯的鞭痕遍布整張小臉。

待蘇菜菜看到那人疤痕下的眉眼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時,這口涼氣吸得更加綿長了。

「卿、卿嫵……」

蘇菜菜腦袋裡呼嘯而過三個大字。

做了她。

做了她,《暖酥消》的劇情就不會發生,宮玖就不會愛上她。

這三個大字仿佛是魔鬼的誘惑。

當蘇菜菜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抓濕土泥濘往卿嫵的臉上堆。

並且已經在她臉上堆成一座頗具規模的小山了。

這是要活埋她的節奏。

蘇菜菜心中一驚。

痛心疾首道:蘇菜菜你在做什麼?你竟然要殺人?你瘋了嗎?!

蘇菜菜嚇得淚眼汪汪連忙將卿嫵臉上堆積成山的泥土拂開。

卿嫵那雙清冷如蘭的眸子,正清冽地看著蘇菜菜,有疑惑,也有震驚,但卻獨獨沒有恐懼。

蘇菜菜歎息,不虧是做女主的人,光是這雙倔強的眸子,都足夠吸引人的。

難怪宮玖會愛上她。

蘇菜菜咧了咧嘴,對卿嫵尷尬的笑笑:「你別怕,我不是什麼好人。」

「蘇兒,你蹲在這裡做什麼?」

一道雌雄莫辯的聲音,從蘇菜菜身後響起。

語氣再熟稔不過。

就仿佛,他們從未分開一般。

蘇菜菜僵在原地,身子一動不動,連呼吸的勇氣都沒有,只如同一塊木樁釘在了原地。

冥火幽幽,靈幡重重。

白茫茫的霧氣經久不散,凝滯沉澀。

耳畔,只聽得到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以及那人一步步走近的聲音。

每一聲,都仿佛踏在她的心尖上,碾轉反側,帶著難以名狀的疼痛。

宮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