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春寒氣涼,蘇菜菜卻緊張得手心裡直冒冷汗。

她屏住呼吸,咬著牙根,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蘇菜菜的心臟像是要跳到嗓子眼似的,拼命咬住牙齒才能讓自己的身體不再顫抖,瘦弱的脊背因為倉惶而緊緊崩成了一道彎弓,極弓滿弦,隨時都會崩斷。

那人停在蘇菜菜的旁邊。

蘇菜菜的身子僵成一道枯木炭灰,死灰難燃,風一吹,便會魂消破散。

首先映入蘇菜菜眼簾的,是那曳地的雪白狐裘大氅。

素白如雪,不染一塵。

那狐裘十分厚實,就像是披在殺殿身上的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一般,厚實沉重,氅尾拖在地上,足有半尺高,白絨絨雪晶晶的一片,就像是初冬尚未融化的雪,霜雲散盡,白雪滿塘。

蘇菜菜看著那曳地的雪白狐裘愣神。

春分寒涼,的確是有些冷,但也不至於披這麼大件狐裘在身上吧。

也不怕把人給壓死。

更何況……

蘇菜菜沉眸。

更何況,以宮玖的修為,明明可以御寒百凌不侵。

何必再來畫蛇添足弄一套狐裘呢。

宮玖啟唇,嗓音輕柔,如同玉石一般,敲在人的心湖裡頭。

沁著初雪的寒澤,泛著點點漣漪。

他抱怨著:「為師剛剛不過是在那座墳塚裡收了一些屍油,結果一眨眼你就不見了……」

蘇菜菜瞪圓了眼睛。

什麼情況?

她分明已經從他身邊消失一年了吶。

怎麼可能只是一眨眼?

宮玖緩緩在蘇菜菜身邊蹲下身子,雪白的狐裘氅尾堆成了一座小雪山,擠在蘇菜菜的腳邊。

那柔軟的雪絨挨到了蘇菜菜的鞋面。

蘇菜菜身子一顫,下意識便要逃走。

她明明可以捏一個土遁,趁宮玖不注意的時候逃之夭夭。

但腳下像是灌了鉛似的,蘇菜菜連拔腿的力氣都沒有。

熟悉的藥草香氣氤氳在蘇菜菜的鼻尖,芬芳柔膩。

她腦袋有些發暈。

這會兒,她連自己的心跳都聽不到了。

全世界都只聽得見宮玖涼悠悠的嗓音。

那聲音,仿佛漂浮在雲端。

蘇菜菜手腳發軟,四肢無力,頭重腳輕的,隨時都會暈倒。

他說:「蘇兒,怎麼不說話?」

說話間,他微涼的吐納,噴在蘇菜菜露在空氣中的一小截瑩白玉頸上,蘇菜菜肩頭一抖,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渾身都抑制不住的打顫,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麼。

她明明,可以逃的。

一只素腕皓潔的纖手,搭到蘇菜菜的肩膀上。

心臟漏跳了一拍。

蘇菜菜的手指攥得發白,緊張得連呼吸都靜止了。

宮玖金石絲竹一般好聽的嗓音,淌在白霧裡,像是附在蘇菜菜的耳畔廝磨著似的,柔情繾綣。

「咦,亂葬崗這兒竟然還有個活人,蘇兒若是喜歡,咱們把她帶回去養著可好?」

蘇菜菜下意識地猛地搖頭。

她才不要宮玖將卿嫵帶回去滾床單。

卿嫵的身子一動,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使出渾身僅余的力氣,用力抓住宮玖的手腕。

那雙秋水長空般清婉的眸子,充滿了求生欲,死死地看著宮玖。

歷史在這一刻重演。

《暖酥消》的劇情:女主穿越到了古代的亂葬崗,師父去亂葬崗收集屍油。女主虛弱地握住師父欲取屍油的手腕,滿眼的求生欲,時間永恆地定格在這一秒,暈染成畫。師父收女主為徒。

因為女主觸碰師父的手腕,不死。

宮玖修長的玉手微微一頓。

指尖抑制不住的輕顫,他抬了抬手,想要觸碰卿嫵那雙冷如幽蘭的眸子,但卻又停在半空中。

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生怕將眼前的夢境打碎,止滯不前。

蘇菜菜聽到宮玖發顫的聲音。

「蘇兒、蘇兒……」

宮玖猛地撲到卿嫵的身上,紅衣翩躚,白絨香軟,蘇菜菜被他紛飛的雪白狐裘刮到了臉頰,下意識往後一倒,坐在了冰冷泥濘的地上,雙手撐著地,愣愣地看著劇情在自己眼前上演。

他們終將相遇。

終將相愛。

這是天命,誰也無法阻止。

蘇菜菜只覺得心口似乎已經疼得麻木了,但此刻卻又藏著細針一樣的銳疼,讓她無端生痛,防都防不住。她靜靜地看著宮玖那融融白雪的狐裘,看得出神,隱約間覺得似乎有哪個地方不對勁,但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無能為力地坐在地上,任由劇情光速一般發展。

宮玖雙手顫抖地將卿嫵抱了起來,仿佛抱著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珍寶,那雙手明明已經用力得指尖發顫了,但卻又像是怕將懷中的珍寶揉碎了似的,隔著寸許距離,不讓卿嫵驚著壓著。

蘇菜菜怔怔的看著宮玖的臉。

他癡癡地念著她的名字:「蘇兒,為師馬上醫好你,你別怕,別怕……」

蘇菜菜回神,總算是明白哪裡不對勁了。

宮玖這廝,做什麼要喊卿嫵蘇兒?

可明明,他的蘇兒就站在他的眼前,他看不到嗎?

若是看不到她,方才又為什麼攀著她的肩膀叫她蘇兒呢。

蘇菜菜腦袋裡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大話西游》裡鐵扇公主對至尊寶說的一句話。

「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勝舊人了,叫人家牛夫人……」

蘇菜菜恍惚間覺得,在宮玖眼中,是不是誰都可以叫做蘇兒,誰都可以是小甜甜。

那「蘇兒」不過是一個代號,一個正受寵的代號,就如同寵妃一般,誰得寵,誰就是寵妃。若是過了保質期被打入冷宮,昔日恩寵便什麼都不是,落得一個形同陌路的下場。

蘇菜菜心中泛酸。

卻原來,到頭來,連「蘇兒」這個名字都不是專屬於自己的嗎?

他隨時隨地都可以叫另外一個女人「蘇兒」,對新的「蘇兒」做著曾經獨寵她時所做的情事。

蘇菜菜憤恨的眼神射向卿嫵。

此刻悔得腸子都青了。

是蘇菜菜親手將卿嫵從黃紙靈幡中扒出來的,甚至宮玖會注意到卿嫵,也是因為蘇菜菜蹲在這裡一動不動,惹人生疑。宮玖和卿嫵的相遇,分明就是蘇菜菜自己陰差陽錯下一手造成的。

蘇菜菜悲痛欲絕地咬著手指頭。

早知道就不來蹲點了啊擦!

宮玖抱著卿嫵轉身離開,長長的狐裘雪氅曳地而行,像是一灘會移動的雪泊,白瑩軟玉,素染絕塵,明淨無垢。可偏生那毛絨絨的雪衣狐裘底下,一身瀲灩紅衣,在雪幕遮擋中,若隱若現。

引人遐思。

就好比是千裡冰雪平原上,生著一枝傲骨紅梅。

顯得這白愈潔,紅愈烈。

冰與火的碰撞,美麗得觸目驚心,令人刻骨銘心,永世難忘。

蘇菜菜看他的背影出神。

直到他的身形一閃,消失在空氣中,蘇菜菜都始終回不過神來。

她的身子怔了怔,垂下了纖長柔密的眼睫。

似乎,又被拋下了呢,蘇菜菜。

蘇菜菜握緊拳頭,在原地站了許久,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轉身捏訣,想要土遁離開,但卻被眼前突然出現的近在咫尺的一道綠色人影嚇了一大跳,連忙退後幾步。

面前這人似乎也沒有想到蘇菜菜會突然回頭,嚇得臉色一白,和蘇菜菜一樣,退後了好幾步。

蘇菜菜身子一頓,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人。

瞳孔猛地一縮。

眼前這人竟然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綠色的裙裳,水潤的杏眸,白蔥瓊鼻,紅潤朱唇,粉頰瑩澤。

就連受到驚嚇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樣!

蘇菜菜覺得自己看著她就像是在照鏡子似的。

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那個綠衣裳的少女愣愣地看著蘇菜菜,遲疑了半晌,喊了一聲:「蘇兒,你怎麼來了?」

蘇菜菜愣住:「蘇兒?」

叫得倒挺親切,但……

「我認識你嗎?」蘇菜菜呆呆道。

綠衣裳上前兩步,歪著腦袋,圍著蘇菜菜繞了一圈,上下打量著蘇菜菜,睜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神經兮兮道:「我是蘇兒呀,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蘇菜菜呆若木雞:「你是蘇兒,那我是誰?」

綠衣裳咧嘴,笑得嬌憨且神經質:「你也是蘇兒,我也是蘇兒,我們都是蘇兒,疏月宮還有許多蘇兒,大家都是蘇兒,蘇兒最愛師父了。」蘇菜菜太陽穴跳得厲害,綠衣裳突然八爪魚一般抱住蘇菜菜,嗓音柔柔的,能夠掐出水來,「師父,蘇兒會永遠陪在你身邊,永遠不離開你。」

蘇菜菜被綠衣裳黏糊糊的聲音楚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可偏偏,這綠衣裳的嗓音語調都和自己一樣。

就像是另外一個蘇菜菜擁抱著蘇菜菜。

蘇菜菜身子一抖,連忙推開她,像是在推開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你離我遠點!」

綠衣裳一愣,漂亮的小臉蛋有些不自然,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在幾秒鍾內變換了好幾個情緒表情,就像是失靈了的機械人,無法選擇應對情緒一般,從哀傷到憤怒,從憤怒到嬌笑,最後綠衣裳揉著眼睛,眼淚汪汪道:「師父,徒兒會永遠陪在你身邊,你不要不理徒兒。」

說罷便如同小狗一般向蘇菜菜撲來。

蘇菜菜著實是被這綠衣裳楚怕了,見她撲過來,下意識便抬起右手,手掌一揮,光球打到綠衣裳身上,那綠衣裳跌到地上,那雙水汪汪的眸子突然一凝,瞳孔猛地一縮,眼睛瞬間無神而空洞,如同一幅沒有靈魂的畫卷。不,她真的變成了一紙繪卷,飽滿的身體卷成了一張單薄的紙,*燃燒,紙張散發著金色的火焰光芒,不一會兒,那紙人便被焚燒殆盡,消失在亂葬崗裡。

蘇菜菜愣了半晌,蹲下身子,伸手將那紙人的灰燼捧在手裡。

還是溫熱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