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蘇菜菜帶著滿肚子的疑惑,捏了一個土遁,破陣而上,來到疏月宮。

一路上碰到不少道友,碧瀾堂尤其多,堂眾們歡歡喜喜地和蘇菜菜打著招呼,叫著她蘇兒,仿佛很是熟稔的模樣。那眼神,慈祥憐愛,就像是在看一個吉祥物。

嘖嘖,吉祥物……

蘇菜菜小身板抖了抖。

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疏月宮裡山茶灼灼,曲廊流水,漢白玉橋,青石勾闌,雕花砌築。

依舊是蘇菜菜離開時的樣子。

但……

蘇菜菜瞪圓了眼睛。

誰能告訴她院子裡那些綠油油的「蘇菜菜」是怎麼一回事?!

此時的情景頗為驚悚。

院子裡站著三十幾只「蘇菜菜」,她們的臉蛋、穿著打扮、神情動作和蘇菜菜本尊一模一樣。

注意,是一模一樣,而不是長得像或是故意模仿。

那些綠油油的「蘇菜菜」,或是蹲在芍藥花圃前頭辣手摧花,或是趴在亭台裡睡覺,或是伸平雙手走在游廊曲道上的獨木欄桿上,身子歪歪扭扭,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總之,所有「蘇菜菜」都玩得怡然自得,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但是那笑容太過天真無邪,都顯得有些病態了。

神經兮兮的。

像是腦殘。

蘇菜菜覺得她此刻臉上的表情一定非常難看。

那一張張和她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小臉,卻做出一副蠢貨的表情。

著實是給她本尊丟臉。

一道嬌柔的女聲響起,蝕骨銷魂,帶著惱意。

「你們這些蠢東西!蒼蠅一樣滿世界都是!不准再出現在我眼前,滾回你們的沉魚閣!」一身紅衣的玉晚蟬狠狠踹了一腳蹲在地上摘花的「蘇菜菜」,嫵媚的眼角帶著恨絲惱絮,恨聲道,「不要以為阿玖現在疼你們,你們就可以踩到我的頭上作威作福,你們不過是一群紙人,他現在失心瘋把你們當做寶貝,他日夢醒遲早會一把火燒光了你們,全都給我滾!」

那個被玉晚蟬踢飛滾到地上的「蘇菜菜」淚眼汪汪的爬了起來,受驚的小兔子一般,眼睛通紅,扁著嘴巴,瞅了玉晚蟬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婦模樣。

蘇菜菜看著那個「蘇菜菜」,仿佛看到了從前那個在疏月宮被欺負了還不敢還嘴的自己。

軟弱無能,纖柔可欺。

蘇菜菜眨了眨眼睛,一臉嫌棄,臉上皺成一團。

我從前的樣子……真的有這麼蠢麼?

玉晚蟬的脾氣不知道何時變得如此暴躁,卻看她繼續打罵著那只綠油油的「蘇菜菜」,死命地戳著「蘇菜菜」的腦袋瓜子,尖聲道:「你聽不懂人話嗎?給我滾!你們全都給我滾!」

「蘇菜菜」嚇得臉上一白,立馬如同小旋風一般,屁滾尿流地逃走。院子裡其他「蘇菜菜」回過神來,亦是驚懼不已,泫然欲泣,夾緊菊花轟做鳥獸散。

院子裡此時便只剩下蘇菜菜和玉晚蟬。

玉晚蟬憤恨地摘了一朵山茶,將它狠狠地踩在地上,花汁瀲灩與泥土融為一體。

「阿玖真的是瘋了不成,平日裡畫些紙人變成蘇采兒也就罷了,不過是些玩物,這次竟然還帶回來一個那麼醜的女人叫她蘇采兒,他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我?!」她咬牙切齒道,「蘇采兒那個賤人真是陰魂不散!死了都還要留個名字過來禍害我!」

玉晚蟬憤憤地回過頭來,看到蘇菜菜時一愣。

恨意堆滿了她那張嬌柔嫵媚的小臉。

她尖聲道:「你怎麼還不滾?你們這些紙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蠢,非要我出手打你們你們才會學會滾嗎?!」玉晚蟬旋即來到蘇菜菜面前,高高地揚手,就要摑蘇菜菜一巴掌。

但那高抬的手腕卻被蘇菜菜悄無聲息地握住了。

玉晚蟬面色一變,掙了掙,想要收回自己的手,但誰知蘇菜菜明明一副沒有用勁的模樣,那手掌卻是將玉晚蟬牢牢鎖住,不能動彈半分,玉晚蟬一愣,瞪著蘇菜菜。

「你不是紙人!」玉晚蟬咬著銀牙,「你到底是誰?!」

蘇菜菜眨了眨眼睛,笑瞇瞇道:「我是蘇菜菜,你的噩夢。」她用力的握住玉晚蟬的手腕,施巧勁,像是要捏碎玉晚蟬的手骨一般,玉晚蟬臉上的顏色越來越蒼白,額上浮了一層清汗,尖聲道:「你若是害了我,阿玖不會放過你的!快放手!他不會放過你的!」

蘇菜菜鬆了手,將玉晚蟬狠狠推到地上,發出一聲悶哼。

玉晚蟬喘著氣,抱緊自己的右手,狠狠地瞪著蘇菜菜。

蘇菜菜蹲下身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玉晚蟬。

她歎息道:「玉晚蟬,一年不見,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醜了。」

玉晚蟬面色一變,猛地用手摸自己的臉,像是容顏不再便會崩潰了一般。

蘇菜菜搖了搖頭:「不,你的醜,和你的臉沒有關系。」

玉晚蟬瞪大眼睛看著蘇菜菜,氣得說不出話來。

蘇菜菜垂下眼睫,輕聲道:「從前我被人欺負,不敢還手,是因為打不過他們,所以便認命。但是現在……」蘇菜菜抬眸,眼中閃爍著神祗才會擁有的倨傲和悲憫,「你,我還放不到眼底。」

玉晚蟬臉色變了又變,但是卻礙於蘇菜菜如今的修為,一句話也不敢罵出口。

蘇菜菜小聲道:「雖然那些蠢兮兮的紙人不是我,但總歸是長了一副和我相似的容貌,若是讓我發現你再打罵她們,我決不饒你!」滿意地看到玉晚蟬臉上露出驚懼的神情,蘇菜菜鬆了一口氣,第一次威脅人,還真是拿不出什麼氣勢來,她繃著一張臉,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冷得如同天神一般,「現在,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疏月宮怎麼會出現這麼多紙人?」

「小師妹,你問她,還不如問問師兄我。」

一道玩世不恭的男低音響起。

蘇菜菜回過頭來。

三師兄御盡然正笑瞇瞇站在她身後。

蘇菜菜臉上冷冰冰的表情繃不住了,立馬就如同紙老虎一般露出怯生生的表情。

當日被四位師兄滿山頭追殺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蘇菜菜下意識便覺得有些害怕,約莫是產生了心理陰影。

「真的是你啊,小師妹!」御盡然驚喜道,他猛地拉起蘇菜菜,將她抱住,「當初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卻沒想到你倒是個命大的,給師兄說說,這些年都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不早些回來?」

蘇菜菜一把推開御盡然,打下御盡然趁機摸她臀部的大手,愣愣道:「什麼叫做以為我死了?」

御盡然燦燦地收了手,玩世不恭道:「當初阿蝠說,看到你被窮奇撕碎了吞進肚子裡,那山道上又灑了許多你身上的血,我們便信以為真,以為你是活不成了。」御盡然道,「可是我總覺得禍害遺千年,你一定不可能死那麼早,這不,你不僅還活著,修為都精進了不少。」

若是放在從前,蘇菜菜絕對是不可能一把就推開御盡然的。

可見她這一年間的確是成長了不少。

蘇菜菜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啞聲道:「那師父呢?我怎麼覺得師父……怪怪的?」

御盡然臉上也收了笑,沉眸道:「自我們以為你死了之後,師父便將自己自己關在沉魚閣裡三個月沒有出門,我們打不開他設在門外的禁制,便請來了山主大人,山主大人說是劫數,唯有師父自己能渡,他人皆是奈何。三個月後,沉魚閣的大門終於打開,師父和那些紙人一起出來,整個人都有些神經質了,總是望著那些紙人發呆,突然就大笑,又或者突然就流淚,我們這些做徒弟的,雖然最初看著十分大快人心,但是時間一久,便也覺得他有些可憐。」

蘇菜菜愣愣地聽著,只覺得心口某個柔軟的地方正在一點點淪陷,泛著細微的疼。

御盡然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師父是怎麼做到的,紙人術分兩種,一種是直接將人的靈魂封印在紙人身上,成為獨立的個體。一種是施法者賦予紙人靈力,紙人沒有自己的思想,只會對施法者唯命是從。但是師父畫出來的這些紙人卻不屬於這兩種任何一種,那些紙人她們有自己的人格自己的情緒,但卻像是強行加上去似的,經常會因為情緒而崩壞,一崩壞就會自燃。」

御盡然低聲道:「每一次紙人自燃,師父發呆的時間便比以前更長了,做的紙人也更多。」

蘇菜菜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手心。

她喃喃的問:「那師父身上的那件狐裘是怎麼回事?他生病了嗎?為什麼要穿那麼多衣裳?」

御盡然搖了搖頭:「這我們便不知道了,自他當日從沉魚閣走出來之後,便一直都是這身裝扮,我們這些做弟子的,都近不了他的身,和他說話他也不理,只是成天對著那些紙人發呆、大笑、流淚,就跟魔怔了似的,活在那個我們喚不醒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