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宮玖將蘇菜菜攔腰抱起,浮光掠影間便來到海巒洞,溶洞裡滿是冰霧,內壁布滿厚厚的寒冰,寒冰裡包裹著五光十色的鍾乳石,仿佛蒙了一層細紗,整個溶洞便如仙境一般綺麗飄渺。

宮玖將蘇菜菜鬆開,蘇菜菜落地,只覺得寒氣從腳心一路竄到她的四肢百骸裡頭,凍得人嘴唇發白,渾身直打哆嗦。紙人的身子單薄,受不得寒氣,蘇菜菜對恆溫之術也不甚熟悉,此刻便比凡人更為懼寒些。

寒洞裡冰霧繚繞,內裡佇立著幾十個身姿窈窕的人形冰雕,參差錯落,冰層之下難掩風華。這些冰雕俱是宮玖收藏的美人囊,取美人之皮,填以寒冰,塑為人形而立。

蘇菜菜哆嗦著身子,哈著氣,慢慢走到那些被冰封的美人囊面前。

蘇菜菜一眼便看到了那副她曾經寄居的身子。

只因其他被冰封的美人囊全部都是光裸著嬌軀,而只有眼前這個冰人身上穿著一件綠油油的薄衫,綠腰纖細,閉眸嫻靜,看起來就如同真人被冰封了一般。

蘇菜菜有些恍惚。

……原來宮玖眼中的她,就是眼前這副樣子麼?

蘇菜菜情不自禁伸手去觸碰那冰人臉上的冰層,那細長的柳葉眉,緊閉的雙眸,覆著細碎冰花的眼睫,小巧精致的鼻梁,冰粉色的香唇,乖巧得不可思議。

這副皮囊的每一處都是這樣熟悉,又是這樣陌生,陌生得令人害怕。

若這真的是她蘇菜菜的身體,就算它已為陳屍,她此刻心中也不會產生這種類似於懼怕的情愫。

她只會眷念,會難過。

……但這身體是蘇采兒的。

而蘇采兒的屍體正站在她的面前!

蘇菜菜只覺得心尖猛地一顫,下意識地縮回手,驟然的寒意凍得她渾身直打哆嗦。

身子倏地一暖,卻是宮玖不知道從何處尋來的一件狐裘大衣,他將那件雪白的狐裘披到蘇菜菜的身上,緊緊的裹住,只露出蘇菜菜那張瓜子小臉。

宮玖皺眉,漆黑的鳳眸裡溢滿擔憂:「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很冷麼?」他握住蘇菜菜冰涼的小手,思忖道,「這裡冷得緊,你的身體耐不得寒,我們還是出去吧。」

「師父……」蘇菜菜拉住宮玖意欲離開的大掌。

「怎麼了?」宮玖蹙眉。

「為什麼這裡其他美人囊都是光裸著身體,而這副卻穿了衣服呢?」蘇菜菜將視線落到蘇采兒的皮囊上,她總覺得那冰人詭異的很,處處透著森寒之意,仿佛下一秒就會睜開眼睛盯著她似的。

讓她渾身不自在。

宮玖捏著蘇菜菜的小手沉默了一會兒,寒洞裡的冰霧升騰,鍾乳石上冰凌慢慢融化,「吧嗒」一聲落到水池裡,宮玖鳳眸微斂,低聲道:「其實,蘇兒,為師並未將你的身子做成美人囊。」

蘇菜菜將視線從冰人身上挪到宮玖的身上。

半晌才反應過來。

「你說什麼?」

蘇菜菜詫異地睜大眼睛。

宮玖嫵媚的眼尾微抬,視線從蘇菜菜黑白分明的眸子上漫不經心地滑過,落到那副冰人緊閉的眼皮上,頓住,秀氣的眉頭一點點蹙起來,紅唇微抿,口氣嫌惡道:「你這副皮囊最精貴的地方便是眸子,瞧這張艷若桃李的小臉,若是沒有你那雙靈動清澈的眼兒,這副皮囊便會顯得濃艷逼人,庸俗得很,味道也就變了。能夠壓得住這張皮囊艷色的眸子不多,而你恰好就做到極致,與其讓為師親自動手毀了它做成美人囊,還不如將它留給真正能夠壓得住它的艷色讓它艷殺四方之人。」

宮玖收回視線,墨玉般幽深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蘇菜菜,輕聲道:「所以為師當日並未將它制成美人囊,而只是用寒冰封住了它,再用法術護住它的心脈,如同未死一般。」

蘇菜菜的唇角抑制不住的慢慢咧開,眼睛亮晶晶的。

宮玖看了一眼蘇菜菜,只覺得這女人臉上燦爛的笑容怎麼看怎麼礙眼,於是添了一句,「畢竟為師可是花了很多心血養成這副美人囊的,故而很是不捨,並非是為你。」

「師父你這是在誇我眼神靈動清澈?」蘇菜菜嘴角的弧度怎麼掩都掩不住。

宮玖睨了蘇菜菜一眼,冷笑:「你倒是會挑重點。」

蘇菜菜覺得身上的寒意似乎在這一瞬間全都消散不見,她喜滋滋地挽住宮玖的胳膊,揚著清秀可人的一張小臉,嬌聲說:「既然這美人囊是為徒兒留的,那為什麼不將它還給徒兒?」

「還給你?」宮玖抽出自己被蘇菜菜纏住的胳膊,狠狠地戳了戳蘇菜菜的腦門,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還給你之後你好長著翅膀飛出這疏月宮麼?別做夢了!」

蘇菜菜揉著被戳痛的腦門,也不喊痛,眉開眼笑地重新挽住宮玖的手臂,嬌小的身子整個兒都依偎在宮玖寬廣的懷抱裡,小小的一團,顯得格外可人。

她聞著宮玖身上好聞的藥草香氣,小聲的呢喃:「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蘇菜菜難得乖巧,宮玖逗貓似的摸了摸蘇菜菜的腦袋:「捨不得你什麼?」

「捨不得我受傷……」蘇菜菜說完,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笑得甜兮兮的,「師父那天說的那一番話,其實是在嚇唬我的吧,你知道我膽小,所以就故意說得那般嚇人,讓我以後再也不敢忤逆你。」蘇菜菜揚著小臉,看著宮玖漂亮的臉龐,笑瞇瞇的說,「說什麼讓我永遠寄居在紙人裡,等到魂魄受損再拿魂爐養著我破損的魂魄,重新寄居在紙人身上,那些都是騙人的對不對?」蘇菜菜眉眼彎彎,「我知道,師父一定捨不得……」

「話不要說得太滿,指不定哪天你惹為師生氣了,為師真的就將你的魂魄鎖在紙人裡一輩子。」宮玖冷不丁地潑冷水。他見不得蘇菜菜這張志得意滿的臉,只歡喜她含淚盈盈柔弱可憐看著自己的模樣。

「我知道,你不會的。」蘇菜菜依舊在笑,胸有成竹的模樣,完全不將他的威脅放在心上。

宮玖哼了一聲,卻是沒有反駁。

師徒倆的氣氛十分溫馨,蘇菜菜再接再厲順桿而爬:「那師父什麼時候才把這肉身還給徒兒?」

宮玖一愣,眸光閃爍,含糊其辭的說:「我們擇日再議……」

「為什麼?」蘇菜菜抗議,她實在是不喜歡這副冰涼涼的紙人身體,總覺得自己像是死屍一般,渾身都冷森森的,讓她很不自在。她抱住宮玖的手,軟磨硬泡道,「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隨便消失在你面前,真的不會有下次了,你就讓我回到原來的身體裡吧,這身體太冷了……」

宮玖聞言,秀眉微蹙,裹緊蘇菜菜身上的狐裘大衣,一把將蘇菜菜攔腰抱起,「我們就先離開這裡,這裡寒氣太重,呆久了,你的身體受不住的。」

「可是師父,我的身體之所以受不住,就是因為紙人的身子太單薄了……」蘇菜菜小聲嘟囔著。

宮玖沒做聲,只微微蹙著眉頭。

光影交錯間,將蘇菜菜抱到了彌月閣的鳳榻上。

剛落床,蘇菜菜便一把翻身撲到宮玖,趴到他的懷裡,堅持不懈道:「師父就把身體還給蘇兒吧,你看看蘇兒的手,都凍僵了。」

說罷將冷冰冰的小手滑進宮玖微開的衣襟裡頭,想要讓宮玖也感受感受,但宮玖的身體本就冰涼,因而二者的溫度也無甚不同。

蘇菜菜耷拉著腦袋,有些洩氣:怎麼就忘了,他的身體明明和她一樣的冷。

「真的很冷麼?」宮玖蹙眉,握住蘇菜菜的小手,仿佛能夠感受到她所受到的寒氣似的,「為師傳你些內力,讓你的身子暖起來。」

蘇菜菜原本耷拉的腦袋立馬來了精神,她握住宮玖的手,幽幽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授人以魚只救一時之及,授人以漁則可解一生之需啊師父。」

非常苦口婆心。

「這個……」宮玖捏著蘇菜菜的小手,眸光閃動,一臉的掙扎。

掙扎就是有戲!

蘇菜菜趕緊舉手發誓道:「我保證,我以後絕對不隨便消失,不然就罰我……」

「……行了,誰信你這個小騙子,就會哄人,別的什麼長處都沒有。」宮玖一把打斷蘇菜菜的話,摸了摸蘇菜菜細嫩的柔胰,回味半晌,頗為可惜的模樣,小聲念叨著,「這徒手撕紙人的滋味著實是令人忘懷,若是能在床上多行幾次就好了。」

蘇菜菜一愣,面色僵硬道:「……該不會師父剛才掙扎半天不為擔心蘇兒會逃,而是在在可惜不能夠繼續徒手撕……」蘇菜菜如鯁在喉,有些難以啟齒,「……撕蘇兒?」

宮玖鳳眸微斂,正色道:「為師豈是那種貪欲之人?」

蘇菜菜嘀咕道:「你的表情明明就是這樣說的。」

「就算如此……」宮玖冷哼一聲,狹長的鳳眸微瞇,射出危險的暗光,「怎麼,為師還撕不得你?瞧你這口氣,莫不是又想要忤逆為師,嗯?」

簡直就是土匪啊!蘇菜菜默默流淚,只得忍辱負重道:「徒兒自是不敢。」

「哼,諒你也不敢!」

宮玖捏了捏蘇菜菜白嫩嫩的小臉,鳳眸裡堆滿了繾綣的溫柔。

當夜,宮玖心情愉悅地和蘇菜菜在榻上顛鸞倒鳳,這次倒是極為克制,並未弄傷蘇菜菜分毫,待蘇菜菜累極香汗淋漓地入睡之後,宮玖便將蘇菜菜的肉身從海巒洞裡取了出來,捏了一個風乾決之後,將蘇菜菜的封印解除,置她的靈魂於肉身中,捏了一個鎖魂咒,穩住她的魂魄。

待身體和魂魄完全契合,蘇菜菜身子劇烈一抖,發出綿長微弱的呼吸聲。

宮玖單手支著下頷,另一只玉手隔著薄衾輕柔的拍了拍蘇菜菜的胸口,仿佛在哄著孩子入睡似的,他白玉般皎潔的臉龐上,蕩漾著溫潤柔和的笑意,擱在蘇菜菜胸口上的玉手,忍不住鑽進被褥裡,貼在蘇菜菜的肌膚上,指腹下的溫度和跳動都讓他的心情極為舒慰。

彼時在他指腹下跳動的心臟才是紙人菜們最缺少的東西。

那樣鮮活的明媚。

在宮玖的眼裡,蘇菜菜一直都像是湖泊邊上瘋漲的蘆葦草,堅韌,潮濕,鮮活,它們擇水而生,漫無邊際地在池邊滋生瘋漲,包圍著一整片碧水明波。明明草木的質地脆弱得可憐,一把火就可以燒盡,卻擁有強大的生命力,似乎只要給它一點點水分,它都會拼命活下去。

漫天漫地,接天蔽日。

染成鋪天蓋地的青綠蒹葭。

宮玖乾寂多年的心湖,仿佛也被這泱泱蒹葭染成了明媚葳蕤的青碧,一點點被包裹,一絲絲被纏繞,再也容不下半點乾涸,如同被蘆葦包圍住的湖泊,碧波清蕩,蘆葦蔥郁。

暖風吹過心湖,仿佛秋陽在對著它們善意的微笑。

生機勃勃。

「就這樣漫無邊際的活下去吧,蘇兒……」

宮玖慢慢俯下身子,濕潤的紅唇落到蘇菜菜的眉心間,烙上一個輕柔的吻。

「在為師看得見的地方,牽著為師的手,陪為師一同活下去……」

翌日,蘇菜菜驚喜地發現自己恢復了心跳。

她雙手按在胸膛上,感受那撲通撲通重新跳動的心臟所帶來的起伏,小臉因為興奮而染上薄媚的嫣紅,她雀躍地看著宮玖:「師父,我現在又重新變成人了嗎?」

宮玖眼眸如波,勾魂攝魄,他捏著蘇菜菜發紅的臉頰,笑意盎然道:「是啊,身體還給你了,你說,你該如何感謝為師?嗯?」

「自然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蘇菜菜立即拍馬屁。

可惜拍到了馬腿上。

「瞎說什麼……」宮玖面色不虞,捏住蘇菜菜的臉頰,俊美的臉龐湊過去,口氣不善道,「什麼死不死的,要你的命做什麼?為師以後不想再從你的口中聽到這種話,知道到了麼?」

蘇菜菜疼得齜牙咧嘴,連連討饒道:「知道了,知道了,師父,嘶……徒兒下次不敢了……」

宮玖鬆了手,哼了聲:「這才差不多……」

重獲新生的蘇菜菜仿佛鳥兒沖出囚籠,穿戴好之後便迫不及待地沖出房門撲向藍天碧草感受活著的氣息,此時正是正午,長年籠罩在霧秋山上的濃濃白霧終於消弭了不少,傾瀉出一片湛藍的天幕。

空氣濕潤,仿佛被重重細密紗網濾過似的,清新得近乎甘甜。

「終於變回人了……」蘇菜菜的心臟劇烈跳動著,每一次起伏都是那樣動人心魄,她張開雙手,閉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杏眸愉悅的瞇起:「還是做人的感覺最好啊……」

宮玖一身紅衣妖嬈,倚在游廊金漆柱上,靜靜地看著蘇菜菜。

魅惑眾生的鳳眸裡,噙著絲絲淺淺的笑意,紅唇勾起,彎起的弧度,分明是繾綣溫柔萬分。

碧草藍天,桃粉灼灼。

蘇菜菜回頭看了他一眼,就望進了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裡。

心中一動,蘇菜菜捏著裙擺,小旋風似的撲進宮玖的懷裡,仰著冰雪染霞的一張小臉,杏眸汪汪,嬌嬌軟軟道:「師父……」她心中明白,宮玖肯把肉身還給她,於他來講,已經是做了極大的讓步了,畢竟他們相遇之初,就是因為這一身絕世的皮囊,「師父,謝謝你……」

謝謝你將我看得比這皮囊更為重要。

謝謝你不是因為這蘇采兒的皮囊而傾慕於我。

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些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蘇菜菜攥緊宮玖微敞著的的衣襟,在這段感情中,她其實一直都在擔心,在質疑,如果當初附身在蘇采兒身上的人不是她,而是別的女鬼,那是不是宮玖也會愛上那個女鬼?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有了答案。

宮玖嬌艷欲滴的紅唇揚起,長臂一伸,摟住蘇菜菜細軟的腰肢,捏住她的下巴,俯下身,青絲如瀑,冰涼的紅唇含住蘇菜菜微張的嘴唇,捻轉舔舐……

男人呢喃般的輕笑聲從唇齒間溢出。

「真是個傻姑娘……」

撥雲見月,柳暗花明。

兩人互通心意,蜜裡調油,因而這小日子便過的更加和睦起來。

可偏生有人企圖打破這和睦的景象。

玉晚蟬,一個快要被兩人忘記的人物,創造出來的破壞力,卻是驚人的。

那日,霧秋山九宮宮主均被山主越竺大人喚去議事,說是藏書百萬的萬景樓丟了一卷被封印的經書,卷宗書有禁術,可通鬼門,召喚亡靈,引陰兵入塵世。陰兵一旦重現人間,必然會再次掀起一場腥風血雨危害人間,彼時暴君當道,百姓疾苦,越竺大人悲憫蒼生,不想再添災亂。

宮玖前腳剛走,後腳玉晚蟬就尋上了門。

「宮玖去了山主那裡?」玉晚蟬紅衣襲身,姿態妖嬈,腰肢婀娜,比前幾次見面,更多了幾分傲然底氣,眉眼之間盡是對蘇菜菜的蔑視之色,仿佛已然不將蘇菜菜放在眼底了。

「是又如何?」蘇菜菜見她如此姿態,心中警惕不已,不知這玉晚蟬的底氣到底來自何處。

玉晚蟬掩唇嬌笑起來,媚聲道:「你知道此次山主找九宮宮主所議是為何事嗎?」

蘇菜菜自然是知道,此次丟失的卷宗將整個霧秋山都驚動了,她怎會不知道,但玉晚蟬的表情看起來似乎知道些內情,蘇菜菜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知道些什麼?」

玉晚蟬勾唇諷笑:「呵呵,我知道些什麼?」玉晚蟬欺霜賽雪的玉容上陡然間升騰起一抹黑色火焰般的死屍之氣,她以蘇菜菜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瞬間移動到蘇菜菜的面前,貼著蘇菜菜的耳朵,紅唇輕啟,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魅語調,陰測測地說著,「因為那卷宗就是我偷的……」

蘇菜菜還未來不及反應,就被玉晚蟬掐住了脖子。

那張妖媚的臉蛋因為嫉恨而變得猙獰。

「蘇采兒,你去死吧!」

蘇菜菜被尖利的手指扼住呼吸,心中大驚,連忙掙扎,卻不知為何玉晚蟬的力氣突然變得如男子一般大,她竟無法從玉晚蟬的手心中逃脫,只能痛苦地被其扼住脖子,難以呼吸。

蘇菜菜因為呼吸不暢而漲紅著一張臉,冷汗涔涔,眼看著自己現如今不是玉晚蟬的對手,手中連連捏訣,想要先逃到天外天去,卻發現自己身上的法術仿佛如水落漏斗一般盡數從身上抽去,連掐訣的神力都沒有。她驚恐地睜大眼睛,望向玉晚蟬,卻見玉晚蟬的面色已然全黑,密布森森屍氣,蘇菜菜拼命捶打著玉晚蟬掐住她脖子的手,死亡這個名詞頭一次離她如此之近。

濃重的黑色屍氣包裹著兩人。

蘇菜菜只覺得呼吸越來越艱難,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宛如磐石一般紋絲不動,蘇菜菜頭暈目眩,最後一絲力氣也漸漸從身體裡抽走,原本還在激烈掙扎的雙手因為漸漸失力而慢慢垂落下去。

身上似乎有萬斤重,壓得她不斷下沉,又似乎如同鴻宇般輕薄,吹得她的靈魂直往上竄,蘇菜菜恐懼至極,怕是大限已至,陰間使者前來勾魂了。蘇菜菜心中絕望不已,腦海裡全是那人的臉,那人的音容相貌,她們分明剛剛才和好,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她不想以後再也看不到他。

「師、師父……救……救……」

眼皮緩緩闔上,流出滾燙的眼淚。

一道紅影劃破沉沉屍氣,屍氣如同黑霧般撕裂彌散。

「蘇兒!」

天旋地轉之間,蘇菜菜被大力擁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蘇菜菜重獲呼吸,渾身癱軟地趴在宮玖懷裡張著嘴巴喘息了許久,直到聞到宮玖身上熟悉的藥草香氣,蘇菜菜這才回過神來,自己竟然得救了。重獲新生,蘇菜菜情難自禁,猛地扎進宮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攥著他的紅袍,委屈又喜悅地喚著他:「師父……」

宮玖攬緊蘇菜菜,摸著她的腦袋,一雙冷冽鳳眸掃向玉晚蟬。

他的聲音比眸子更冷:「玉姐姐這是何意?」

玉晚蟬雪膚如玉的臉上布滿黑色的屍氣,如同籐蔓一般蔓延,升騰在空氣裡。

「你問我是何意?呵呵……」她嬌笑著,笑得嫵媚至極,眸子裡卻無一絲笑意:「從前我們明明生活得那樣快活,一起撫琴弄笙徹夜歡笑,何等肆意,可你為什麼還要有她?!」玉晚蟬恨恨地伸手指著蘇菜菜,「她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能和你快活,你甚至將她看得比我還要重要!她不過是月斬花的祭品,不過是你為救活我而找的一個血奴而已,你怎麼能要她而不要我?!」

蘇菜菜身子一顫,宮玖立馬感覺到了,他擰眉,撫摸蘇菜菜腦袋的玉手一頓,鳳眸染寒霧,對著玉晚蟬冷聲道:「她與你不一樣,你是友,她是……」

宮玖蹙眉,似乎也找不到准確的詞來形容蘇菜菜。

察覺到懷裡的小女人瑟縮顫抖得厲害,知道她心中不安,宮玖攬緊了她,眸如冷玉,對著玉晚蟬寒聲道:「她是本宮傾身相護之人,玉姐姐不該打她的主意。」

「可我如今已經傷了她,你待如何呢?要殺了我為她報仇嗎?」玉晚蟬流著眼淚,淒淒然的看著宮玖,紅唇淒艷,「你忘記我當初是怎麼一步步教你做人的滋味,怎麼將你從一只面目全非的蠱獸養成一個風姿卓絕的美人了嗎?阿玖,我們明明是一體的,你看看你的眉,你的眼,你的樣子,明明和我那樣相似,我們兩個才是命中注定要廝守一生的人,你怎麼能因為這個女人而傷我?」

蠱獸?蘇菜菜心中「咯登」一跳。

什麼是蠱獸?

玉晚蟬的話,令宮玖墨玉般漆黑的的鳳眸裡籠上一片追憶的瞳霧,但也不過是片刻,那綿密的瞳霧稍縱即逝,宮玖沉聲道:「本宮謝你當日入世之恩,故而耗千年時間種養月斬花,還你一命。恩怨早已兩清,而你如今竟然膽敢傷害我最心愛的徒兒,這仇,玉姐姐也必須得還……」

玉晚蟬大笑,笑得比哭還難看:「還?阿玖要玉姐姐拿什麼還?」

「我知玉姐姐的性子,就算玉姐姐今日沒有殺死本宮的愛徒,他日也一定不會放過她……」宮玖一邊溫柔地撫摸著蘇菜菜的腦袋,一邊看著玉晚蟬,鳳眸微挑,柔情似水:「想來玉姐姐一個人在世上也過多寂寞,不如……就去地府陪著千殺吧。」

說罷,宮玖玉手輕翻,雪白的指尖凝出三滴猩紅飽滿的血珠,手腕翻轉,那三滴血珠齊齊射向玉晚蟬的眉心,誰知就在那三滴血珠即將要並入玉晚蟬眉心之際,玉晚蟬的身前突然凝出一道森寒黑影,黑影袖手一拂,那三滴血珠便如同落入墨水一般,消弭不見。

宮玖一愣,冷笑道:「本宮就說,以玉姐姐之資,沒道理能從萬景樓裡偷得密宗來,原來是找到了好幫手……」他攬緊懷中的蘇菜菜,防備之色溢於言表,唇角卻依舊揚著慵懶冷冽的笑容,仿佛故人相見一般親切熟絡,「真是好久不見了,千殺,沒想到你竟然一直寄居在玉姐姐的身體裡。」

那道黑影沒有實體,不過是一縷染上濃濃屍氣的魂魄。

黑影的雙眸處倏地燃起兩道幽幽藍焰,如同睜開眼睛一般。

黑影的聲音粗噶難聽:「我不會讓她一個人留在世上。」

「的確也是,從前你就喜歡她喜歡得厲害,可惜,她卻只喜歡貌美之人,就算你後來養出情蠱種到她身上,她也不過是因為情蠱喜歡上你被虛構的容貌罷了。」宮玖輕輕的笑著,唇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消散過,「想來也是那情蠱壞事,本宮一直以為玉姐姐身上那道難聞的蠱氣是那殘留的情蠱作祟,卻沒有想到,那蠱氣竟是源自於你千殺身上,真是失策失策。」

黑影沙啞道:「我死前,曾將一魂一魄封印在魂蠱身上,咬破她的地魂,寄到她的地魂裡。」

「那便是了,本宮用月斬花復活了玉姐姐,你的一魂一魄又寄在她的地魂裡,自然能夠跟著復活。你死前魂魄受損得嚴重,故而玉姐姐剛剛復活的時候,你的魂魄依舊無法覺醒,後來被玉姐姐身上同源的情蠱滋養,才能慢慢復蘇,也就是近些時日才醒過來的吧……」宮玖歎了一口氣,秀眉微蹙,「你的一魂一魄不成氣候,於是便附在玉姐姐身上去萬景樓偷密卷,習得禁術,開往生之門,將地獄十八層的魂魄補齊……」宮玖瞇著鳳眸,暗自責怪道,「本宮不過是一時間沒有注意查看玉姐姐的身體,竟然鬧出了這麼多的破事兒……」

說罷,宮玖低下眼睫,狠狠的戳了戳蘇菜菜的後腦勺。

「就是因為你擾了為師的心神,不然哪裡會出這麼多蛾子!竟是咱們宮裡的人偷了萬景樓的密卷習得秘術,這讓為師怎麼向山主大人交代?」

蘇菜菜抱著腦袋,淚眼汪汪,仰頭委屈道:「這乾徒兒什麼事啊,秘術又不是徒兒偷的……」

宮玖敲了蘇菜菜腦袋一下,虎著臉道:「為師教訓人,你還敢頂嘴!」

可明明就不是她的錯啊!蘇菜菜抱著腦袋兀自流淚。

擺明就是柿子拿軟的捏,妥妥的遷怒!

蘇菜菜默默在心中憤怒咆哮鄙夷。

咦,不對。

蘇菜菜突然一愣。宮玖為什麼會突然轉移話題扯到她的身上,就像是在拖延時間一樣,柿子拿軟的捏,反過去推論,蘇菜菜是軟柿子,黑影則是硬柿子……

難道宮玖真的打不贏眼前這個黑影麼?

蘇菜菜捏袖子,開始不安起來。

「你們有時間打情罵俏,還不如想想怎麼活命吧……」玉晚蟬嫉恨的眼神射到蘇菜菜臉上,看也不看千殺一眼便吩咐道,「千殺,給我殺了這個女人!」

蘇菜菜哽住。

你眼睛瘸了麼?哪只眼睛看到我們是在打情罵俏了?分明是宮玖一人在打罵而我默默承受好麼!

真是比天線寶寶還要無辜。

「嘖嘖,千殺也算是本宮的半個師父,與他纏斗,的確是是有些難以應付呢……」宮玖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繼而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慢慢舒展開來。

他勾著唇角,鳳眸生輝,明波流轉:「好在,本宮的救兵也到了。」

像是在印證他這句話似的,幾道黑影倏地破門而入,紅門木屑翻飛,卷來勁風陣陣,不過轉眼間,玉晚蟬和黑影就被趕來的霧秋山山徒團團包圍,為首的一人正是山主越竺大人。

這還是蘇菜菜第一次見著山主越竺大人,卻見他一襲青衣碧衫,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遙遙若高山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將崩,頗具仙風道骨之貌。比起他的容貌,他的眸子更加引人注目。

那雙眸子朗如清空,不含任何雜質,清澈見底,仿佛任何污穢都在這雙眸子裡都無處遁形。

明明那雙眸子明淨澄澈得堪比初生嬰兒一般,但蘇菜菜卻一點都不喜歡,只因為嬰兒的眸子雖然澄然無物,但卻有著與生俱來的靈巧可愛。而這雙眸子卻是不含任何感情,如同高高在上的審判者一般,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是被醫院裡的消毒水徹底消毒過似的,乾淨得令人難受。

宮玖說山主大人胸懷天下,受世人敬仰,於是蘇菜菜下意識便也對山主大人盲目崇拜,可今個兒見著了山主大人這雙乾淨得近乎無情的眼睛,蘇菜菜決定要收回自己對他的崇拜之情了。

一個連感情都不具備的人,如何胸懷天下。

蘇菜菜做正義凜然狀。

……不過,話又說話來,人家好歹也是來救自個兒的,總得領情啊不是?

所以蘇菜菜兩眼冒光無比狗腿地盯著山主大人,炙熱的眼神滿是崇拜敬仰之情:求搭救!

宮玖臉色陰沉地看著蘇菜菜對山主大人暗送秋波,忍了再忍,還是沒有忍住,一把將蘇菜菜按進自己的胸口裡,口氣凶惡道:「再看一眼,為師就將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下酒喝!」

自宮玖的魂魄在魂爐裡復蘇之後,便再也沒有披過美人囊。此時蘇菜菜被他突然一把蠻力按在胸前,卻沒有巨乳撲鼻的軟綿綿迎接,他那平坦的胸膛將蘇菜菜的鼻子撞得生疼,眼淚都出來了。

蘇菜菜抬起腦袋,揉了揉被撞紅的鼻子,怨念無比。

熱切懷念起從前臉埋巨乳時的綿軟感覺來。

至少鼻子不會被撞疼,並且還軟乎乎的,舒服得緊。

「你們二人已經插翅難飛,還是束手就擒罷。」山主大人越竺的聲音仿佛像是在雲端似的,裂石穿雲而來,擲地有聲。

「束手就擒?呵呵……」玉晚蟬冷笑兩聲,「我已習得秘術,法力大增,你以為區區霧秋山就能困得住我?」說罷,她雙手結印,嘴裡念念有詞,重重屍氣如同蔓籐一般纏繞在她的指尖,繼而那黑氣大盛,地動山搖,不斷有陰氣從地面冒出來,慢慢升騰上竄,迅速凝成凡人的黑影形態。

「不好,她在召陰兵,快阻止她!」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便有數道身影朝玉晚蟬攻去,卷起刀風無數,千殺身影迅速移動,以一當十,為玉晚蟬護法,將來者一一擊落,她們二人習得萬景樓裡的秘術,法術之高,自然不可與從前同日而語,刀光劍影之間,竟將那幾個霧秋山山徒盡數擊敗。雖然千殺中了裴言一掌,但轉眼間玉晚蟬已經召了十幾陰兵,若是那些陰兵個個都如同千殺這般厲害,殺出重圍並不是不可能。

越竺濃眉緊鎖。

宮玖也是收了臉上漫不經心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

沒想到那密宗上的禁術,竟然如此了得。

蘇菜菜也是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們,心想著:竟然如此厲害,早知道她就先去萬景樓偷了練級。蘇菜菜轉而想著,這作者可真是不厚道,當初看《暖酥消》的時候,竟完全沒有提及霧秋山的秘術。

真該和作者好好談談人生。

「陰兵聽命,給我殺了那個女人!」玉晚蟬嬌喝一聲,纖纖素指直直向蘇菜菜指來。

誰也沒有想到,玉晚蟬召了陰兵竟然不為逃,而是為了殺蘇菜菜!連蘇菜菜自己也沒有想到,玉晚蟬竟然這樣恨自己,恨得連她和千殺的命都不管不顧了。

所以當十幾陰兵迅速向蘇菜菜攻來的時候,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包括蘇菜菜自己,只有宮玖一個轉身,將蘇菜菜擋在身後,後背露敵,硬生生接了那直直向蘇菜菜面門擊來的一掌,那一掌避無可避,絕無正面迎擊的可能,只得先替她受過,宮玖強自壓住喉嚨翻湧的血氣,運神提氣,腳尖一點,抱著蘇菜菜飛至屋外,待落到實地,便將蘇菜菜放下來,扶著桃樹「噗」地嘔出一灘黑血。

「師父,你怎麼樣……」蘇菜菜連忙扶住身姿不穩的宮玖。

宮玖慘白著一張臉,伸手擦去唇角的血跡,柔聲笑道:「無礙……」

陰兵和其余人在彌月閣裡纏斗,越竺已經親自出手和玉晚蟬對招,手風所到之處,刀痕遍布,木裂石碎,可饒是如此,在千殺的護法下,玉晚蟬又召喚出來十幾陰兵,加入她們的陣營。

蘇菜菜害怕地抱緊宮玖的身子。太快了,玉晚蟬召喚陰兵的方式太快了,按照這個速度,不消半柱香,整個山頭都會被那從地獄殺上人間的陰兵占領。

越竺也意識到了這點,迅速撤出戰局,由裴言接掌,替他迎戰玉晚蟬,越竺咬破手指,雙手猛地在胸前結印,動作快如閃電,金光從他的指尖傾瀉而出,一個巨大的圓形符文閃爍著耀眼的金色光芒,慢慢從他的頭頂上擴大,那巨大的金色圓盤裡布滿密密麻麻的符咒,一道道,一幅幅,堆疊交錯,直到那金色圓盤裡的符咒密集得再也看不到紋路只余下金色的光芒一片,越竺才停下符咒的吟唱,手腕翻轉,伸手遙指,將那金色的符文光圈落到玉晚蟬的頭頂上。

「網!」越竺大聲念道,金色的實心光圈迸裂出刺眼的白光,如同被銳物切割了一般,生生割上數刀,涇渭分明,金色的光芒順流而下,漸漸將金色一片的符文變成巨大的網狀光圈。

蘇菜菜看得眼睛都忘記了眨,扯著宮玖的袖子問:「師父,那是什麼法術?」

宮玖喘息了一會兒,方才道:「那是菩提淨,能夠將世間的任何污穢抹滅,從此魂飛魄散。」

「罩!」越竺大喝一聲,那金色的符文光圈便如同天羅地網一般將玉晚蟬蓋住,玉晚蟬在那金色的密網下無處藏身,只能痛苦地在符網裡打滾撕扯,發出淒厲的叫喊。

千殺虛晃一下,猛地撲向那道金色的光網,拼盡全力想要將玉晚蟬救出來。

「淨!」越竺低喝一聲,金色光網將玉晚蟬緊緊裹住,玉晚蟬大叫,臉上的黑色屍氣被金色的符咒吸收洗淨,那金光越來越耀眼,她痛苦地睜大眼睛,聲嘶力竭:「不要!」

金光大盛,隨著她的聲音落地,玉晚蟬姣好的身體化作金色的齏粉,消散在空氣裡。

連屍首都沒有留下,仿佛人間從未出現玉晚蟬這人一般。

周圍死一樣寂靜。

因為玉晚蟬的灰飛煙滅,被召喚到人世的地獄陰兵也一個個如同黑霧般倏地散去,只有千殺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幽藍的火焰在他的雙眸處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