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菜菜從未見過宮玖露出如此呆滯的神情。
跟失了魂似的。
蘇菜菜心中一緊,臉色發白。
她望著宮玖,哭喪著臉道:「徒兒該不會得了什麼絕症吧?」
蘇菜菜淚眼婆娑回憶著,這幾日她也沒出什麼紕漏啊,怎的突然就絕症了呢?慢著,難道是因為那個陰棗?蘇菜菜當下便悔得腸肚發青,早知道就不貪嘴了。
這下好,吃個破棗子還把命給整沒了。
這也忒不劃算了些。
這廂蘇菜菜兀自哭得天昏地暗,感慨自己紅顏薄命英雄氣短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而那廂,宮玖半晌才從神游中清醒過來。
秀麗細長的鳳眸眨了眨。
濃密卷翹的眼睫底下蘊含著深不見底的墨色,如同夜幕下的海洋,沉暗深遠,卻蘊藏著愈演愈烈的風暴漩渦,在平靜的水面之下掀起驚天駭浪。
他遲疑了一會,緩緩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指。
指尖輕輕顫抖,緩緩摸向蘇菜菜平坦的腹部。像是感受不到她的熱度似的,掌心微微用了力,卻又在下一秒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睫輕顫,如同怕驚擾了過往神明一般虔誠,驟然放輕了力度,只小心翼翼地手掌貼著她的肚子,紅唇緊抿,屏住呼吸細細感受著指腹下那脆弱的生命的脈絡。
宮玖細長的鳳眸裡染上一層霧氣。
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
如同被春雨淋濕棲息在房檐的蝴蝶,振翅欲飛。
蘇菜菜原本哭得好生凄涼,見宮玖不僅不來安慰自己,還伸出安祿山之爪摸自己的小腹,於是氣不打一處來,腦子一發熱,便顧不得尊卑地位了,狠狠甩開他的手,痛心疾首地控訴道:「徒兒都要死了,師父不來安慰安慰徒兒也就算了,竟然還想趁熱來一發嗎?!」
真是禽獸!
畜生!
播種機!
現在是做這個的時刻嗎?!
……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掛在你這棵歪脖子樹上?
蘇菜菜擦眼角忍不住又要潸然淚下。
「蘇兒……」
宮玖喚她,聲音沙啞,低柔得很,似乎籠著一層薄暮輕紗,聽得不太真切。
蘇菜菜側過小臉,不理會他,握著小拳頭兀自生悶氣。
你喊我我就要答應麼?
我又不是銀角大王!
「蘇兒……?」
宮玖又喚,低低沉沉的,聲音柔軟得不可思議。
蘇菜菜老臉一紅,耳朵差點就受孕了。
「老喊我做什麼?要掐架嗎?!」蘇菜菜虎著臉回頭,虛張聲勢地狠狠瞪他。
說完之後,蘇菜菜立馬就後悔了。和宮玖相處這麼久,多少也了解一些他的脾性。在他興致不錯的時候,她再怎麼耍小性子撒嬌耍潑,他都會一笑置之甚至還會笑眯眯的賣痴哄弄,只當是情趣。
但那卻有一個度。
蘇菜菜的小脾氣不能夠溢出那個度,不然宮玖就會撂擔子走人再也不伺候了。
而蘇菜菜方才的語氣她自己都覺得凶,更何況宮玖。
明明知道這個道理,但是蘇菜菜這幾天也不知道是怎麼的,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易哭易笑易怒,跟瘋了似的……
……蘇菜菜只當是自己受到武力壓迫太久而忍不住間歇性反抗。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何況是她這樣一個活生生水靈靈的大姑娘。
那必須得有脾氣。
就好比方才,明明知道自己就算得了絕症,宮玖也不會置之不理,斷然不會讓她香消玉殞,但她就忍不住要鬧小性子耍潑,讓宮玖哄她疼她,非要他伏低做小順了她的意才行。
蘇菜菜心虛地看著宮玖,就等著他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結果這廝卻親親熱熱握住蘇菜菜的柔胰。
十分熱情。
相當的熱情。
蘇菜菜有些不適,下意識地抽了抽,結果那廝看似力度不大但卻將她的柔胰握得死緊,蘇菜菜咬牙試了半天也沒有抽出來小手,跟黏上去了似的。
蘇菜菜的眉頭絞在一起。
這廝又要做什麼?
她抬眸,便對上宮玖細長的眼睛。
那雙漆黑明亮的鳳眸,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膚白如雪,唇艷若瑰,唇角噙著輕輕淺淺的笑,深情款款情意綿綿得一塌糊塗。
勾人的狠。
蘇菜菜被他甜膩的笑容驚得背脊發涼,忍不住就打了一個哆嗦。
……這廝唇角的溫柔也忒滲人了。
蘇菜菜的臉色有些發白,遲疑道:「師、師父,你別嚇徒兒,徒兒最近膽子小的很,禁不住嚇的……」蘇菜菜像是想到了什麼,唇無血色,「該不會是我真的是要死了,所以你良心發現才這麼溫柔吧?」
畢竟砍腦袋之前都會有一餐豐盛的斷頭雞腿飯什麼的……
蘇菜菜淚眼婆娑。
「瞎說什麼胡話……」宮玖伸出削蔥根似的纖指,輕柔地點了點蘇菜菜的腦門,笑意盈盈道,「你就沒有發現自己最近身子有什麼不對勁麼?」
蘇菜菜眨了眨眼睛,無辜地瞅著他。
……瞅著他。
……瞅著他。
你還別說,除了早上醒來覺得那密處兒酸麻酥痛之外,蘇菜菜還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的。
莫不是那陰棗有毒,將那密處兒給感染了?
蘇菜菜臉色發白,怎的就將那麼重要的位置感染了呢?會不會得梅毒花柳病什麼的?蘇菜菜已經開始構思自己滿身膿包臥病在床的枯槁模樣,她愁眉苦臉,也不知道古代治不治得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
自己被感染,為何宮玖這廝笑得這樣歡快?
對了,那陰棗還是宮玖尋來的,莫不是這一切都是宮玖的計謀?
……玩膩了她便想著毀了她?!
蘇菜菜的腦洞越開越大,刺激得根本停不下來。
她盯著宮玖,一副看人渣的表情。
痛心疾首。
當真是君心涼薄郎心似鐵!
「師父,我的身體到底怎麼了?」八成是那密處兒被宮玖尋來的陰棗給感染了,但解鈴還須繫鈴人,還是得依托宮玖來救自己,蘇菜菜伸出小手揪住宮玖的袖袍,乖巧道,「能治好嗎?」
蘇菜菜自暴自棄,如今之計只能希望自己的乖巧能夠博得宮玖一星半點的惻隱之心,求他出手救救自己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總不該這樣無情。
宮玖狀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唇角揚笑:「怕是治不好了。」
治不好你還笑那麼歡。
真是薄情寡義。
蘇菜菜無比怨念地瞅著宮玖。
我死之前到底要不要和這廝拼了同歸於盡一雪前仇。
這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呵呵……」宮玖忍不住輕笑起來,輕輕地掐了掐蘇菜菜氣鼓鼓的小臉,將她攬進懷裡,一邊逗貓兒似的撓她的下巴,一邊低聲提醒道,「小傻子,你的月事有多久沒來了?」
蘇菜菜溫順道:「徒兒的月事多久沒來您不是最清楚嗎?每次都是你興致勃勃地給徒兒準備的……」蘇菜菜說到一半,聲音陡然一停。
黑白分明的水眸微微瞪大。
蘇菜菜直起身子,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宮玖:「你的意思是……」
宮玖忍俊不禁地緩緩點頭,牽起蘇菜菜的小手,覆到她平坦的小腹上。
「這個地方,有我們的孩子……」
宮玖低頭親吻蘇菜菜的鬢發,聲音沉啞。
每一個字,每一個詞,仿佛都是用盡渾身力氣在舌尖上百轉千回歷盡艱辛才琢磨出來的。
「……我們兩個人的孩子。」
.
蘇菜菜懷孕之後,也過上一小陣農民翻身把歌唱的快活日子。
由於懷孕之後體內的激素平衡遭到了破壞,蘇菜菜的情緒便如同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時常無理取鬧,因為一點小事就和宮玖吵架。
而宮玖那廝一改往日冷艷形像,只低眉順眼小媳婦似的默默守在她跟前,細聲安慰,任打任罵,有一次蘇菜菜昏了頭直接拿梨花木枕砸宮玖,宮玖躲都不躲,被枕頭擦破額角沁了紅血珠,仍舊笑意盈盈站在那兒讓蘇菜菜砸,等蘇菜菜盡興了才笑眯眯地扶著她的腰肢,將她哄到床上。
平日裡宮玖最在意的便是他的儀容和姿態,如今被蘇菜菜砸得披頭散髮衣衫凌亂好不狼狽,卻仍舊笑意不改,為蘇菜菜忙上忙下,凡事都親力親為。
「下次為師自個兒砸自個兒幫你解氣,你莫要閃到腰傷了孩子……」宮玖替蘇菜菜捏了捏酸麻的手臂,湊在她耳邊,輕柔地說著,白玉般纖美的臉龐上,笑意越來越和煦。
蘇菜菜被他伺候得極為舒服,貓兒般眯起眼睛哼唧個不停,躺在床上懶洋洋的動也不想動,晃晃悠悠舉起另外一只白白細細的手臂,老佛爺似的拉長語調:「再捏捏這隻,酸……」
還別說,這砸人也是一個力氣活吶。
才一小會兒,手臂就酸的要命。
蘇菜菜在床上小憩了好一會兒,這才睜開眼睛,慢悠悠的吩咐道:「好了,別捏了。」
眸光在宮玖的額角滯住。
蘇菜菜支起身子,愣愣道:「師父,你的額角出血了。」
宮玖笑了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方才你砸為師的時候,被枕頭給擦傷了。」
蘇菜菜慌忙起身如臨大敵,手中連連施著回春決,不住道:「那你怎麼還不止血啊?」
「這不是為了讓你消氣嘛……」宮玖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攬在懷裡,「蘇兒高興就好。」
宮玖幾時這般委曲求全地哄過自己?蘇菜菜一時間五味雜陳,眼圈莫名的就紅了,她靠著他的肩膀,軟軟地說著:「師父,你是不是覺得徒兒現在特別無理取鬧特別不可理喻?」
「為師詢問過槐樹精她們,她們說,孕婦都這樣,情緒會喜怒不定,等到胎兒穩定之後,你就會恢復如常,為師不怪你,所以你也不要在意,在這兒安心待產。」宮玖柔聲哄著。
「……那徒兒生產之後,你會不會因此報復徒兒?」蘇菜菜鼓起勇氣問。
「呵呵,怎麼會?」
宮玖像是在給蘇菜菜順毛似的,輕輕撫摸著蘇菜菜柔軟纖瘦的背脊,他吐氣如蘭,聲音柔和得不可思議:「在你眼底,為師是這種錙銖必較的小人嗎?」
宮玖語氣十分慈祥,順毛的動作也十分溫柔。
端的是父愛如山。
和他的語氣動作截然不同,他的眸光卻含幽納涼,黑漆漆的,仿若蒙上一層薄霧,沁著一股忍辱負重的忍耐和薄涼,黑色的瞳孔深不見底。
宮玖紅唇微翹,細長的鳳眸微微斂下,遮住那濃郁得化不開的墨色。
呵呵,為師一直都是這種錙銖必較的小人,不是麼?
蘇菜菜靠在他的懷裡,所以沒有看到他冷艷高貴的表情。
一孕傻三年。
蘇菜菜被宮玖的慈愛感動得無以復加。
她撲進宮玖的懷裡,緊緊抱著宮玖,乖巧道:「師父你真好,那徒兒就放心了。」
宮玖輕笑了幾聲,抬手,溫柔地摸了摸蘇菜菜毛茸茸的腦袋,動作間滿是對蘇菜菜的寵溺與疼惜。他的面色秀靜,玉顏清俊,嬌艷的紅唇勾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他明明在笑,但鳳眸裡卻無半絲笑意。
宮玖涼幽幽地想:膽敢毀了為師最為在意的容顏,令為師如此狼狽,為師怎能不好好待你……
你最好祈禱你的孕期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宮玖幽幽地看著乖乖趴在自己懷裡的女人。
十個月之後,我們來日方長。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