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芙出嫁,除了此前同行帶著的檀香木香幾個丫頭都陪了過來,孟氏還讓自己身邊的劉嬤嬤也一併跟了過來。裴右安揭完帕頭走了,方才歡聲笑語喜慶熱鬧的氣氛便也消失了,洞房裡安靜下來。劉嬤嬤帶著丫頭們入內,幫嘉芙除去頭冠,摘了首飾和霞帔,脫下厚重喜服,身上只剩三層衣裳,隨即換了特為今夜這場合裁製的大紅紵絲雲肩通袖袍,領胸綉有四合如意雲紋,下面貼身留條起纏枝蓮暗花的緞褲,腰繫紅織金妝花緞裙。比起方才過於莊重的禮服,喜慶不減,而愈添柔媚之姿。
嘉芙從中午起就沒吃過東西了,此刻那些人都走了,跟前只剩幾個自己熟悉的人,綳了一晚上,慢慢感到腹中饑餓,猶如前胸貼了後背,但卻沒有半點胃口,草草喝了幾口劉嬤嬤命人端入的雞醢湯,剝了小半隻江南密羅柑,便吃不下去了,劉嬤嬤便命丫頭撤了,又親自服侍嘉芙淨面,以芳液漱口,一番事情完畢,便讓嘉芙坐於床沿,等著新郎回來。
嘉芙等了許久,終於聽到外面再次傳來隱隱腳步聲,廊下有丫頭婆子呼著「大爺」。
嘉芙忍不住再次緊張,身子坐的筆直,雙眼望著門口方向,藏在大袖下的雙手,十指緊急地攥在了一起。劉嬤嬤也聽到了,領了丫頭急忙迎了上去,只聽門輕輕吱呀一聲,一道身影轉入洞房,裴右安回了。
他看起來也沒喝多少的酒,走路頗穩,進來後,自己除了頭冠,便命人都退下。劉嬤嬤望了嘉芙一眼,示意她上去服侍,自己帶著笑臉,領了丫頭們出了屋,帶上了門。
時隔一年多後,今夜,再次看到裴右安出現在自己面前,不像方才,周圍全是人,兩人變成了獨處,嘉芙的心跳的飛快,想起母親的再三叮囑,定了定神,從自己已坐了一晚上的床沿邊站了起來,輕輕來到他的身後,鼓起勇氣,低聲道:「夫君,我來為你更衣。」
裴右安背對著她,自己正脫著外衣,聽到身後她在說話,動作一停,轉頭,和她對望了一眼。
兩人距離很近,嘉芙終於看清,他今夜應該並沒喝多少的酒,但雙眸裡依然氤了一層淡淡酒意。
他唔了一聲,說了句「有勞」,將自己方才脫下的外衣放到了她伸過來的手裡,轉身便從她身旁經過,自己坐到了床榻邊上。
嘉芙定了一定,手中拿著他的衣裳,想起從前在武定和他同住時的情景,那時他每晚回來,她總是和侍女搶著去接他脫下的衣,他有時會笑上一笑,有時也沒什麼表情,但她從不覺得有半點彆扭。
今夜他成了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他卻如此的客氣。
嘉芙將他衣裳放好,轉過身,慢慢地回到了他的邊上。
他坐在床沿,她就站在他邊上望著他,雙眸一眨不眨。
紅燭燒照,暗影浮動。兩人一時誰也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彷彿醉了,不勝酒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額,眼睛也沒看她,含含糊糊只道了一句:「不早了,你也歇了吧。」說完,自己便躺了下去,身上依舊著了裡外三層,最外中衣,看起來整整齊齊,連半絲褶皺都無。
嘉芙輕輕「嗯」了一聲,轉身背對他,慢慢脫去衣裳,脫的只剩裏衣,輕手輕腳地爬上床,最後躺在他的身畔。
她促縮身子,面向著他,和他同睡一隻綉了文王百子萬福紋的長錦枕頭,兩人中間卻隔著一尺之距。他仰臥著,一直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呼吸均勻,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嘉芙起先也閉著眼睛,慢慢睜開,注視著他展給自己的半張側臉線條,看了許久,想起母親的叮囑,再三猶豫之後,終於鼓足勇氣,慢慢地朝他靠了些過去,伸出一條柔軟的胳膊,悄悄地攀上了他的腰身。
裴右安的睫尖微微一動。
嘉芙知他還醒著,有些不敢看他。
「夫君……」
嘉芙小聲喚他,聲幾乎蚊吶,睫毛微顫,閉上了眼睛,螓首輕輕貼在了他的一側肩膀之上。
裴右安沒有回應,也沒有將她推開,片刻後,道:「我娶了你,便會護你周全。從今往後,你要老老實實,再不要動不該的念頭。」語調平靜。
嘉芙一怔,身子便僵停了,慢慢睜開眼睛,抬起臉。
他也睜開了眼睛,微微偏臉過來,兩人目光遇在了枕畔。
他的雙眸漆黑,眸光清冷,見不到半點的柔情。
嘉芙面上霞暈漸漸褪去,那只攀著他腰腹的胳膊,也慢慢地縮了回來。
「我知道了……是我的錯……我不該那樣對你……」
她不敢再望他了,心中喪氣無比,垂下眼眸,囁嚅著道。
「我倒罷了。你入了我家門,日後難免要和人朝夕相對。全哥兒那裡,你若不喜這孩子,往後離他遠些就是。有事和我說。記住,我不允你再用不入流的手段去達目的,在我面前,也不可再撒謊。不管出於何種緣故。」
如果說,剛才嘉芙還只是感到羞慚的話,現在聽到這樣一句話從他口裡說出來,僅僅用羞慚,已經遠遠無法表述她此刻的心情了。
凍龍腦的那件事情,她原本早已經忘記。但這一刻,她被提醒了。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她曾對他撒過的謊。只是從前一直沒有在她面前提而已。
而就在今晚,他娶了她後,終於說了出來,教訓她了。
嘉芙瑟縮了下,抬起眼睛,再次看向他。
他說完,已閉目,神色平靜,彷彿再次睡了過去。
「我……記住了……」
應完這短短一句話,便似用盡了全身氣力,嘉芙耷彎著頸子,一動不動。
屋子裡沉寂了下來,耳畔只剩他的呼吸之聲。
嘉芙不再靠著他了,如先前挪出來的那樣,又悄悄地,一寸寸地挪了回去,直到自己不會再碰到他半片衣角。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翻了個身,一閉上眼睛,眼淚便滑落,滾到了耳側。
她不敢發出抽泣之聲,淚卻止不住,默默地洇濕了一片枕面。
「你哭什麼?」
片刻後,她聽到身後傳來了他的聲音,拚命搖頭,含含糊糊道:「我沒哭。」
「你分明在哭。」頓了一頓,她聽到他又說道。
嘉芙再也忍不住,一下哽咽出聲,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道:「你既這麼厭煩我,瞧不起我,還娶我做什麼?我先前都說了,那事我不在乎了,更沒逼你再娶我的。」
裴右安偏過頭,望著她背對自己的身子,遲疑了下,道:「我何時說厭煩你瞧不起你了?我方才只是教你,往後要老老實實,不要再動歪腦筋。」
「你分明就是厭煩我,瞧不起我……」
嘉芙嗚嚥著,「……你放心,我不會纏著你的……日後等你有了可心的人……」
她說著這話,只覺悲從中來,拚命忍著,淚卻愈發不絶,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越哭越是傷心。
「別胡說了。不要哭了……」
身後裴右安又道。聲音比起方才,柔和了許多,帶了點哄的小心翼翼。
嘉芙將臉埋在枕裡,膀子一抽一抽,聲音含含糊糊:「……我忍不住……你別管我……」
裴右安起了身,半靠在床頭,轉臉看著她背對著自己,片刻後,微微俯身,手朝她伸了過去,快觸到她肩,又停住了。
「莫哭了……」
嘉芙繼續抽泣。
「你要怎樣才不哭?」
嘉芙充耳未聞。
裴右安沉默了片刻,忽道:「你再哭,我就去書房了。」說完,作勢要下榻。
嘉芙一下停住,下意識便飛快轉過臉,睜大還含著淚的一雙美眸,望向了他。
裴右安慢慢地吐出一口氣,瞥了眼她沾滿淚痕的一張臉,翻身下了榻。
嘉芙望著他下榻的背影,心砰砰地跳,臉色再次失了血色。
她也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惹他厭煩。只是方才實在感到羞恥傷心,忍不住就掉了幾顆眼淚。
洞房之夜,他要是真的被她哭厭煩了,丟下她逕自去了書房,那她明天也不用見人了,直接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了了事。
「大表哥!」
嘉芙一下就從床上爬了起來,撲過去,從後緊緊就抱住了他的腰身,死死不放。
「我不哭了,你別走……」她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卻拚命忍著。
裴右安感到後背突然壓上來一片馥軟,腹前也被兩隻軟軟的胳膊團抱住了,人還坐在榻沿上,肩膀微微一頓,隨即低頭,將她雙手輕輕解開,自己站了起來。
「大表哥……我真的不哭了……」
嘉芙坐在一團錦被之上,仰臉,用驚慌的目光望著他,聲含乞求,眼角掛著一顆晶瑩淚珠,將落不落,可憐巴巴。
裴右安望了她片刻,轉過身。
嘉芙看著他進了浴房,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塊在水中擰過的巾帕,回到床前,俯身下來,伸手為她擦臉。擦完臉,低聲道:「你聽話,我就不走。」
嘉芙立刻點頭,眼角的那顆眼淚,「啪嗒」一下,滾落了下來,自己急忙擦去,飛快地躺了回去,閉上眼睛。
片刻後,嘉芙身畔多了一人,裴右安也躺了回來。良久,一隻臂膀慢慢伸了過來,將她攬了過去。
嘉芙感到他在輕輕解著自己衣裳。
她緊緊地閉著眼睛,身子微微顫慄。
「莫怕。要是疼,就和我說。」
他小心褪下她身上的小褲,抬起她那段柔滑瑩膩的腰臀,往她身下墊了一塊羅帕,輕輕壓上來的時候,唇碰觸過她的耳垂,低低地道。
她的耳垂滾燙如同火燒,他的唇卻帶著微微涼意,猶如他體膚的溫度。
整個過程,他極其溫柔,但也沒有多餘的任何動作,更沒有親吻過她。只在剛剛入了她,她因吃痛,緊緊攀住他肩背,細細地嗚咽出聲之時,他停了一停,吻去了她額頭沁出的一滴香汗。
結束後,他為閉目含羞而臥的嘉芙擦拭身子,將那塊沾了她羅紅的帕子放在邊上,隨即穿回他自己的衣物,整整齊齊地躺了回去。
這一夜,嘉芙一顆芳心,忽感甜蜜,忽又酸楚,起起落落,睡睡醒醒,身邊的男子,卻彷彿睡的很沉,沒有翻過一個身,也沒再碰她一下了。
五更不到,天還黑著,門外傳來叩門之聲,僕婦來喚新人起身,拜翁姑,祭宗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