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0 章
火(下)

  驀地,舜元驚叫起來:「母妃、母妃——你看那裡——」

  就在他叫喊的同一瞬間,明若猛地抬眼望向皇宮方向,那裡不知何時冒起了滾滾濃煙,鮮紅的火焰燃燒了半天天,即使她隔得這樣遠,也似乎看得見那熊熊的大火。

  父皇、父皇還在裡面!

  明若顫抖的手幾乎握不穩韁繩。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在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朝皇宮趕去,舜元也緊隨其後跟上。

  皇宮裡亂得不像樣子,宮女太監侍衛都在四處奔逃,全然沒了禮法。明若顧不得那麼多,她甚至連看那些人一眼都沒有,就駕著馬徑直奔向盤龍宮。

  火,就是從那兒燒起來的。

  明若跳下馬,踉踉蹌蹌地就朝盤龍宮門跑,舜元跟著她,母子倆臉上已經淚痕漣漣。火勢越來越大,別說進去,就連宮門都幾乎看不見了。明若簡直像是瘋了一樣地往裡奔,她什麼都不想了,也什麼都不管了,只要父皇此刻能出現在她面前,那她再也不管他做了什麼,她不管是不是他殺了娘親和段嬤嬤,也不管他是不是把端木雲害到那般地步,更不管死後世人留給的罵名,她什麼都不要了,就只要他活著,要他好好的看著她,抱著她,寵著她,對她笑,將她縱容的無法無天。

  宮門口的橫樑倒塌下來,帶起重重烈焰,明若被火舌沖的往後退了一步,但她什麼都沒有想,也根本不怕,她只想進去,只想見到父皇。

  「母妃——」舜元小臉已經哭得糊成了一團,漂亮的大眼紅腫的不像樣子。他扯著明若的衣袖,可憐兮兮地道:「不要丟下舜元,不要丟下舜元好不好?」

  明若蹲下身來抱住小小的孩子,眼淚沒入舜元烏黑的發裡。她微微一笑,眼角還帶著淚:「好,咱們一起去找父皇。」

  舜元點頭,母子倆便不管不顧地要朝盤龍宮裡面衝,此時卻打橫裡竄來一條空蕩蕩的袖子,分別捲住了明若和舜元的腰,將他們娘兒倆脫離了火舌可以觸及的區域,來到了安全的空地上。明若猛地往後一看,竟是端木雲!剎那間,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端木雲很快便收回了袍袖,改而緊緊摟住明若的腰,而他身側的副將也立刻將舜元抱在了懷裡,他的力氣很大,大到明若就是用了吃奶的勁兒也無法掙脫:「……放開、放開我——」

  「若兒,你去了也沒用,火這麼大,他活不成了。」端木雲的聲音低低的,好像對這一切早有預料。「讓他這麼死去豈不是件好事,還能保存他的尊嚴,不至於成為亡國之君,階下之囚是,你便好好的讓他去吧,日後我會照顧你的。」

  「放開!」明若不停地掙紮著,她不去聽端木雲的話,她也不信端木雲,她父皇那般厲害,做什麼事都是胸有成竹輕而易舉的,小小烏桓,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他不會死,他一定不會死!就在她奮力掙扎的時候,安公公卻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面前,他臉上帶著淒慘的笑容:「娘娘、娘娘你可算回來了,皇上心底唸著都是您,您怎麼就那麼狠心,將他拋下來呢?」

  明若的嘴唇都已經被咬出了血,她哭不出聲,嘴巴張著,只是不住地要端木雲放開。她已經被端木雲抱離盤龍宮有數丈之遠,可那灼熱滾燙的烈焰卻仍然感受的那般清晰,父皇一定很熱,他一定很熱……「放開、放開我、你放開我……」她一口咬住端木雲的虎口,可他只是悶哼一聲,打死不肯鬆開。

  安公公驀地跪了下來,對著盤龍宮重重地三叩首。明若絕望了,父皇真的在裡面,他真的沒有出來……父皇、父皇,你怎麼就不能等等若兒呢?哪怕只是一刻鐘,哪怕只是半柱香!你怎麼就不能等等呢?若兒回來了,若兒回來了,這一次若兒再也不走了,你不要躲起來,你出來好不好?「父皇……父皇……」她喃喃地叫著須離帝,隨著一聲驚天的巨響,盤龍宮徹底倒塌,烈火將這曾經輝煌無比的宮殿毫不留情的吞沒,不留一絲餘地。

  明若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就在這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生無可戀了。

  「父皇、父皇……父皇——」她拚命的喚著須離帝,可那人再也不能給她回應了。明若痴痴地望著那熊熊的烈焰,再也沒有掙扎,只是一聲一聲的父皇慢慢平息下來,最後只餘在口中,成了飄渺的過去。

  「若兒。」端木雲及時抱住了她暈厥過去的纖細身軀,小舜元則在副將的懷裡張牙舞爪,小臉蛋上滿是淚痕,不住地叫著母妃,又叫著父皇。

  安公公突然出掌打開了那抱著舜元的副將,將小少年護到自己懷中。端木雲冷眼看著他,拿下了臉上的青銅面具:「安公公,你是明白人。日後還需要你在我身邊照料舜元和若兒,你可千萬要好好活著。」說著,便一手斜抱著明若轉身而去。

  作孽、一切都是作孽呵……安公公緊摟著舜元,雙手不住地顫抖。

  大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才將整個盤龍宮化成一團灰燼。從醒過來之後,明若就像是喪失了語言能力一般,除了舜元,她誰都不見,也誰都不理會。現在,除了舜元,她是真的一無所有了,連父皇也離開了她,殘忍地不留給她一字片語,只因她不信他。

  是的,是她的不信任招致了今日的一切。倘若父皇想,烏桓根本別想越大安雷池一步,他是真的對自己灰了心,才束手就擒,將江山奉送給了別人。呵,這人,從來都不是憂國憂民的明帝良君。可他走得多麼瀟灑,多麼決絕,將她和舜元母子倆孤零零留在這世上,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般。何其忍心,父皇,你何其忍心?

  沒了,沒了。

  什麼都沒了。

  只剩這一地的灰燼。她甚至,連他的骨灰都找不到。他連一點念想都不願再留給她,決計走了,就再也不回頭。

  他愛她時,便將她寵上天,縱容的為所欲為;他失望了,就抽身而去,把一切都丟給她,自己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留,就那樣走了。

  明若痴痴地笑起來,恰逢端木雲進來,見她神色淒迷,忙將她擁入懷中,摸摸她蒼白的面頰,臉上儘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