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銀價

「媳……媳婦……媳婦兒……」

三個大字如驚雷般劈下,雷得我化作焦炭,手裡雞骨頭連同大碗一塊兒落下,幸好石頭眼疾手快,才沒弄髒被縟。

「你不知道?」石頭有點驚訝。

我點頭如搗蒜。

石頭不爽地說:「難道你今天來送吃的,不是為了討好未來夫婿?!」

我搖頭如撥浪鼓。

石頭只好解釋:「那天回去,爹爹將我叫過去訓了一頓話,說李家男人做事必須有擔當,女孩子毀容會嫁不到好人家,他答應了李家奶奶,過幾個月再來看看你的臉,如果好不了,便下聘禮,等我長大後娶你。爹爹還說,女人持家不是靠臉,是靠賢慧……我還以為你真變賢慧了,送東西來給我吃呢……」

他越說越沮喪,不知是嫌我醜八怪還是嫌我不夠賢慧。

可是小學三年級生的表白真的很萌啊!讓擁有二十一歲靈魂的怪姐姐越來越想笑……

他是認真的,我太不厚道了。

大概是憋笑的表情太明顯,石頭終於惱了,站起身就翻窗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你以為我真稀罕你啊?少不要臉了!今天不過是來還個人情罷了!」

看著那彆扭的傢伙,我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了,擺著手說:「不敢,不敢。」

石頭氣得小麥色皮膚都變成紅色了,他忽然想起一事,狐疑地問:「你不會傻得故意讓傷口好不了,逼我娶你吧?!」

我繼續搖頭:「不會,不會!女孩子最愛漂亮了。」

「就你這眼光……」石頭很不信任地看了我兩眼,還是跑了。

我看著那小鬼的窘樣,放聲大笑,笑了半天後,忽然覺得他擔心的事……其實蠻靠譜的……

李石頭家世世代代都是鐵匠,手藝不錯,他爹打造的菜刀和農具都是集市上的搶手貨,家裡還有幾畝田和一頭牛兩匹馬,雖非富貴,但也能算小康。石頭將來會繼承父親的衣缽,學得手祖傳的打鐵本事,他力氣又大,身體又好,將來無論是饑荒還是動亂,跟著有手藝傍身的人肯定餓不死。

古代和現代的孝順方式不同,忤逆是重罪,普通家庭裡大事小事都由公婆說了算,規矩又多,媳婦挨打挨?也得忍著,石頭幼年失母,又是獨子,嫁過去既不用受婆婆氣,也不用看妯娌臉色做人。他父親雖然長得凶,卻從沒打過他母親一根指頭,平時是個沒嘴的葫蘆,農閒時喝兩口小酒,喝醉就睡覺,沒聽過有什麼劣行,在古代已算是難得的好丈夫。石頭好歹也受了點父親的薰陶,平時被我氣得再狠,也就丟兩句難聽話,從不動手打人。

而且農家小戶,鮮有納妾,我嫁去外地的二姑姑生不出兒子,也只是從本家抱了一個回來養……

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和出身,和小白文男主扯不上半點關係!簡直就是古代經濟適用男的典範!好好培養幾年,將來嫁過去做個足不出戶的農婦,在家繡繡花,織織布,帶帶小孩,再借助點現代知識賺些小錢,多養幾口豬,置幾畝地,豈不快活?!

好!石頭的主意實在太好了!

我看著在狗叫聲中翻牆遠去的小小身影,心裡又添了幾分邪惡的算計。

想著李石頭,摸著南宮冥的銀票,我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收拾整齊,便捧著親手做的菜包子跑去石頭家,裝出十二分賢慧的笑容,準備搞好關係。

鐵頭大叔正在門口打綁腿,屋外套好的馬車上堆著不少打出來的鐵器,我立刻改變主意,將包子孝敬給石頭的爹,又甜甜地叫了兩聲,以博未來公公的歡心。

「嘿,你這丫頭做事可真勤快啊,大清早就下廚房,聽說最近還在練女紅?也別太勞累了,小心熬壞眼,」鐵頭大叔笑起來扯動臉上傷疤,看起來比不笑還凶,但口氣卻是滿意的,他叫出石頭,向我相邀,「洛丫頭,今日金水鎮的集市聽說有戲看,我打算帶石頭去見識見識,你要不要坐大叔的馬車一塊兒去玩?」

「女孩子都是麻煩!走兩步便叫苦叫累,到時走不動怎麼辦?嗯……菜餡的味道挺好,就是皮厚了點,臭丫頭手藝還不錯。」石頭一邊吃我送的包子,一邊鄙視我的體力。

鐵頭大叔一爆栗砸他腦袋上:「她走不動,你不會找地方陪她歇著嗎?喝點糖水,吃個湯圓!看看桃花,什麼都好!光蹦蹦跳跳像什麼話?」

石頭揉著腦袋反駁:「我不愛看花!那是娘們才喜歡的東西!還不如看猴子!」

鐵頭大叔氣得又給了他一爆栗,還踹了一腳:「老子是怎麼養出你這種蠢猴子的?!」

石頭被打懵了,終於消停,不敢和父親頂嘴。

我打圓場:「猴子也蠻好看的。」

石頭滿意地妥協了。

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沒離開過李家莊半步,難得有機會去外面考察物價和民風的機會,怎可錯過。於是回去告知外祖母此事,她很樂意讓我和石頭多交流點感情,便答應了下來,還讓我穿上過年時做的碎花新裙子,很大手筆地給了二兩碎銀子買東西。

我回房間將銀子和那張巨額銀票收入小荷包,貼身藏好,歡歡喜喜地上了鐵頭大叔的馬車,和石頭一塊兒坐在鐵器堆裡,隨著清脆馬鈴聲,顛簸走上驛道,緩緩向西行去。

沿著驛道走了一個多時辰,行人越來越多。挑著擔子的,背著背簍的,牽著孩子的,扛著布袋的……都往同一個方向而去,待守城官搜查馬車後,我們進得金水鎮門,裡面的建築多數是木石結構,夾雜著塗朱抹彩的二層小樓,巷子裡藏著幾進幾齣的大宅院,處處楊柳滴翠,桃花繽紛。

賣藝的、賣狗皮膏藥的、算命的、賣畫的、還有各種小吃等等攤位整整齊齊擺在道路兩邊,混合著震耳的鑼鼓響,喧譁熱鬧聲不絕耳,看得我眼珠都不夠使了。見到不懂的東西,便拉著石頭不恥下問。

「傻丫頭,怎麼什麼都不懂?」石頭興高采烈地給我做老師,一五一十講解起來。

鐵頭大叔買了兩根糖葫蘆,讓我們在附近二十尺範圍內乖乖等他賣完東西,不准走遠。然後在角落找了個攤位,掛起李家鐵器的旗幟,將東西一一擺出來,立刻有熟客過來挑了兩把。

「別走丟了。」石頭緊緊拖著我的手,不肯鬆開,然後像泥鰍似地在附近鑽來鑽去,先看了會胸口碎大石和耍猴戲,又看了會捏麵人和繪糖畫,站烤鴨店外聞半天香氣,還時不時回去和他父親報個平安,沒多久我就走不動了。

「沒用的傢伙。」正在興頭上的石頭埋怨了兩句,還是停下腳步,拉著我找休息的地方去。

為了安撫他鬱悶的心情,我請他去旁邊的豆腐腦攤子,很大款地揮揮手:「隨便吃!我請客!」

古代的食物綠色純天然,豆腐腦的味道又濃又香,而且份量十足,可惜小孩子肚子不夠大,又加上剛剛塞的糖葫蘆,所以一碗下去,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連聲叫飽,石頭卻已經默默地吃了三碗……

「你飽了嗎?」我有點擔心。

石頭放下碗,看看天色,滿意地舔舔嘴唇道:「算了,留半個肚子呆會吃午飯。」

我愣愣地看著他平坦的肚皮好久,摸摸小荷包,宣佈結賬。

「嘿~小子真能吃,怪不得長得壯!」賣豆腐腦的大娘扭著肥胖的屁股走了過來,收起我們桌上四個碗,臉上笑開了花,「一共二兩銀子。」

「二兩?」我尖叫起來,半兩銀子一碗豆腐腦差不多等於兩百塊,她還不如去搶劫!

「怎麼了?」大娘很很困惑。

「怎麼了?」石頭也很困惑,不過他很快就覺悟過來,警惕地望著我,小聲問,「你該不是沒帶錢,想拖我吃白食吧?」

「稍等,」我對大娘做了個手勢,然後將石頭拖去角落,低聲問,「這家是黑店吧?該不是看見我們倆是小孩,便故意亂抬價吧?你呆會偷偷跑去將你爹叫來,給她點顏色看看!」

石頭皺著眉頭算了一會說:「不黑吧?上年豆腐腦是四錢銀子一碗,今年聽說東邊幾個縣都歉收,糧食漲了些價,升到五錢一碗也正常的。」

難……難道這個世界大豆特別金貴?怪不得這傢伙一口氣吃三碗。

我幽怨地看了眼石頭,又看了眼開始不耐煩的大娘,雖然很不甘心,但強龍不壓地頭蛇,還是乖乖把賬結了。

沉悶地去茶樓聽說書,石頭還在奇怪我為什麼心情忽然轉差,旁邊來了個唱著蓮花落的乞丐,瘸著腿,手持破碗竹竿,和大家討賞錢。見他詞編得好聽,人也可憐,一個商人打扮的大叔,隨手掏出塊碎銀子丟進碗裡,還有幾個出遊的少年也慷慨解囊,大小銀塊紛紛落下,其中還夾雜著一張十兩的銀票。

我終於覺得不對勁了,悄悄拉過石頭:「為什麼他們都不用銅板打賞?」

石頭奇怪地望著我:「什麼是銅板?」

我覺得自己快瘋了,立刻甩開他的手,衝出茶樓,飛撲市集,將所有東西的價格一樣樣問過去。

「糖葫蘆一兩銀子兩根!小妹妹來一個吧!」

「香噴噴的燒雞喲,一隻十五兩!」

「桂花糖八兩銀子一斤。」

「泥娃娃六錢銀子捏一個。」

「這架子上的古董件件都要上萬的銀子!小丫頭快滾!碰碎了你賠不起!」

「……」

我長期在論壇裡研究歷史電視劇和小說裡的物價錯誤,嘲笑小白文裡面的女主角動則掏出成千上萬的銀子砸人,今天卻被現實狠狠地耍了一把。引以為傲的歷史知識和邏輯考據也瞬間崩盤。

「讓讓,別擋在路中間。」

這頭,趕集的大娘喜氣洋洋地牽著孩子,提著十來斤重的銀子,和丈夫商量要扯幾尺花布,買幾斤香油。

那頭,買脂粉頭花的小哥在銀莊前放下擔子,進去將一大包的零碎銀子換成銀票。

一切好像很不合理,一切又好像很合理。

銀子代替銅錢成為流通貨幣,金子則取代了銀子的地位,各種金票銀票大肆通行,市場同樣繁華。

我終於想起原著小說中,男主買東西都是幾百幾千兩地砸銀子。

我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