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荷包

藏書閣依舊靜悄悄的,二樓的黃梨木桌上,悄悄躺著一隻的手工蟈蟈,馬藺草編的身子,紅豆鑲的眼睛,遠遠看去,栩栩如生。

南宮冥不在。

我轉去牆角,打開一個藤編的大箱子,將蟈蟈輕輕放進去,和他在外頭發現有趣,買送我的泥娃娃、彩石、琉璃珠、竹根雕、草編動物、皮影、面具等小玩意放在一起。

南宮冥在家,破天荒地連續五天沒來藏書閣取書。

我絕對不想念他,只是覺得怪怪的。

就好像一種習慣被忽然改變,讓人不太適應。

又過了三天,四月初四,是開始曬書的日子。吳管事一反往常懶惰,每天率領藏書閣眾人忙碌地將一本又一本的線裝書從高架上按序取出,輪流放在院子裡曬太陽,去霉氣,等晚上再收回。

藏書閣的場地不夠用,所以徵用了臨香閣的花園,我負責此處的看守工作,搬著小馬紮,坐在院子的樹蔭下,一邊繡荷包,一邊左右四顧,警惕有沒有頑皮的野小子,或者貓貓狗狗來搗亂。

笛聲忽起,帶著初夏的暖風,帶著淡淡橘子花香,帶著無盡的思念,從水榭那邊幽幽傳了過來,撥亂心湖。

我知道是誰,幾欲起身,最終還是沒有起身去看。只低下頭,繼續和手上的墨梅荷包做鬥爭。

我的繡活怎麼練都不行,雖然每一片花瓣,每一片葉子都能繡得工工整整,可是太呆板,缺了幾分靈氣,實在不能算上等活計。

沒關係,反正用荷包的那傢伙也分不出好歹,脾氣又壞,在女孩子裡人緣不好,練武三天兩頭弄壞衣服,有人肯給他縫縫補補做針線,就該感激涕零,哪有資格嫌三嫌四?

腹誹中,笛聲停,荷包也快完成了,我正準備在角落繡上石頭的名字。

一個穿著桃紅色裙子的三等小丫頭探頭探腦地從樹叢後走過來,站在我身旁歪著腦袋看,讚美道:「姐姐繡得真……真細緻。」

我認出她是在臨香閣當差的小尤,剛滿十二歲,長得清清秀秀,嘴巴甜,性格活潑開朗,沒什麼心眼,很受大家疼愛。不過她母親是南宮世家的上等繡娘,小尤自幼習針,繡活在丫頭裡是排得上號的好,如今聽她努力想詞讚美自己的繡活,我格外慚愧。

「姐姐在曬書?」小尤笑眯眯地坐在我旁邊,對著滿花園的書,沒話找話。

我隨口應了,收起手中荷包,不敢班門弄斧。

由於我平時沈默寡言,小尤也不知如何搭訕,她猶豫片刻,乾脆地問:「洛兒姐姐,你和石頭哥是同鄉嗎?你們平日關係好嗎?」

「還好吧,就是天天吵架,你知道那傢伙的脾氣,問這個做什麼?」我不確定她的來意,謹慎回答。

「不會不會,石頭哥的人挺好的……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小尤的臉忽然紅了,用力扭著衣角,小心問,「洛兒姐姐,你是不是喜歡石頭哥?」

「誰喜歡那惹人生氣的傻猴子了?!我們就是同鄉而已。」我想起那個一頭撞向炮灰之路不回頭的傢伙,氣憤不已。

小尤抬起眼角,悄悄看了下我的臉色,略微鬆口氣,又問:「洛兒姐姐,你是不是喜歡冥少主?」

「不是!」我回絕得更果斷。

小尤迷惘了,很快又賠笑奉承道:「可是,大家都說冥少主喜歡你,你將來會給他做側室。」

「我不過是個小丫頭,和他八字都沒一撇,你別胡說,小心被主子罰。」謠言傳得比我想像中還厲害,我也不知如何辦好,只能盡力制止。

小尤膽小,趕緊打住話題,從懷裡拿出個綠色棉布做的小荷包,上面繡著幾叢墨竹和兩塊奇石,顏色搭配素雅,構圖巧妙,手工更是精湛,深深淺淺的墨色彷彿用國畫印上去一般。她羞答答地將荷包遞給我,臉紅得像火燒,結結巴巴地說:「洛……洛兒姐姐,你幫我將這個捎給石頭哥好嗎?上……上次見他荷包破了……叨唸著沒人幫他做一個,我……我真的沒什麼意思,只是最近閒著沒事,所以隨便做了做……」

我看著手中尚有餘溫的荷包,有些驚詫:那頭凶巴巴的野猴子居然也到了有人要的年齡?

小尤還在低頭扭衣角,似乎想將上面繡著的粉色桃花扭碎。

別人看上我曾打過主意的未來夫婿候選,讓我心裡有點彆扭。但轉念一想,若小禽獸忽然獸化,懷疑我和石頭有不清不白的關係,便會借身份拿他開刀,派他去送死。既然小尤是個好姑娘,她又真喜歡石頭,我將兩人配對成功,除了可以把縫補針線等麻煩事統統移交出去,還可以讓她照顧石頭的生活,免除我逃跑的後顧之憂。

於是,我收好荷包,將事情一口應了下來,並提醒:「石頭幹的是刀子上舔血的活,你不介意?」

小尤搖著頭,紅著臉跑了。

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啊……

石頭你賺大了。

待小尤跑遠後,頭上傳來輕微響動,是南宮冥忽然從大樹跳下,悄然落在我面前,把我嚇了一跳。

他又偷聽?

還沒回過神來,南宮冥已一把拉著我,有些焦急,有些喜悅地問:「洛兒妹妹,你不是喜歡石頭嗎?怎能替別人給他送荷包?」

「為什麼不能替他送?若不是他不認識別的女孩,我才懶得幫他做。」我拿出兩個荷包對比一下,沮喪地承認,「確實是小尤做得比我好,這竹子繡得和真的似的,我做的該燒了。」

南宮冥不高興地重重咳了兩聲,提示道:「燒什麼?難道你沒別人可送了?」

我的腦筋轉過彎來,又看看南宮冥身上的精緻華服和珍貴珮飾,趕緊端正態度,彙報導:「哥哥身上東西都是上好的,我繡得太難看,配不上。」

南宮冥臉色緩和下來,隨手解下自己懷裡精緻荷包,連同裡面的金元寶一塊兒塞給我:「誰說配不上?我不喜歡仙鶴,就喜歡梅花,咱們換換。」

他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只好應了。

小禽獸愣愣地看著我,嘴角掛著三分笑,眼裡是淡淡情意。

若是普通女孩子,見到這一幕,必會心動。

若是南宮冥一直保持現狀,也是天賜佳偶。

可惜,我想起他那恐怖的禽獸爹,就忍不住打哆嗦。

大禽獸最近更年期可能到了,脾氣越來越暴躁,挑選的姬妾都和他去世的妻子相似,對待她們的手段也越發強硬暴虐。可是他還是不滿足,不知在找尋什麼。

如果我真和他兒子發生什麼事情,這張臉還瞞得下去嗎?

南宮冥見我發呆,便拉起我的手,期待地問:「你可不可以在上面繡上我的名字?」

反正都是送他的東西,我無所謂地點點頭問:「繡個『冥』字?」

「不,我想你給我悄悄繡上別的名字。」南宮冥搖搖頭,熱切地看著我,又沈默著不說話,似乎在猶豫什麼。

除了冥,他還想叫什麼?我忍不住抽了兩下眉毛,暗自發誓,如果他想我繡什麼卿卿吾愛之類的噁心稱呼,就立刻拒絕他!

直到等了彷彿有一個世紀之遙,南宮冥四處張望無人,才俯下身,在我耳邊低聲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名字不是南宮冥,是南宮明,日月之明……」

他的呼吸讓人癢癢的,我往旁邊躲了半步,疑惑地問:「明字很好,為何要改成冥?」

「那是母親起的名字,父親不喜歡,五歲時便改了。」南宮冥漂亮的長睫毛,又低垂了下去,笑得很苦澀,「我那時還小,不能拒絕。」

我不好追問,只低下頭,替他一針一線將「明」字仔細繡在墨梅暗處,不迎著光看,便不顯眼。

南宮冥在旁邊看了很久,忽然很嚴肅地對我說:「少聽那些人胡說八道,我若有喜歡的姑娘,不管身份高低貴賤,定用八抬大轎將她抬進門來!決不會娶側室讓她受委屈!」

他暗示得很明顯,我想裝都裝不下去,只好打擊道:「你爹不會准的,他希望你娶的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南宮冥神色冷了一下,很快又笑起來:「再過幾年,我會讓他答應的。而且媳婦已經過了門,他不喜歡又能怎麼樣?我好歹也是他的兒子,遲早要繼承南宮世家,他還能殺了我不成?大不了到時分開過,斷不會讓妻子受委屈的。」

大禽獸不喜歡媳婦倒是好辦。

可是,大禽獸喜歡媳婦呢?!

他是不要兒子不要臉的傢伙啊!

我決定不再貪圖安逸生活,回去就將東西收拾好,做好隨時跑路的準備!

滿腦子胡思亂想地繡完最後一針,臨香閣外有侍衛匆匆趕來報告:「少主!主子說三日後有貴客拜訪,請你去挽風樓商討接待事宜。」

南宮冥急忙將荷包搶過,貼身藏好,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