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寸細劍,殺父之仇。石頭提起就咬牙切齒,眼冒紅光,只恨不得將對方抽筋剝皮,噬骨吃肉。他再三叮囑我不要亂跑被人看到後,拿了幾百兩銀子出門,說要去賄賂鎮上鐵匠偷偷幫忙,用上等精鋼打一把五十多斤重的厚背鋼刀,約定後天取貨。
我孤身一人,在屋子裡草木皆兵,看窗外人影晃動,覺得個個都是昨夜窺探之人,就這樣心驚膽顫地過了半晌,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連著響了三下,我條件反射從床上跳起,在枕頭下摸出菜刀,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喝問:「是誰?」
店小二不耐煩的催促聲傳來:「黃家娘子,小的送水來了,你動作麻利點。」
我愣了片刻,方想起石頭投宿時報的名字是黃大虎,便隔著門縫看了眼,確認對方身份無誤後,將菜刀插去腰後,做出低眉順眼的小婦人表情,打開門接過那一大銅壺的熱水和手巾,謝了又謝,還打賞了半兩銀子。
店小二的表情立刻豐富起來,衝著我鞠了幾次躬,露著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討好道:「黃家娘子還未用早膳吧?小店有熱騰騰的包子饅頭油條,附近呂家店子裡的香酥卷也是極好的,小的去給你買兩個?」
我幫石頭要了十根油條和三碗豆漿,給自己要了白粥和鹹菜,正要關門時,那個藍衣人如賽車漂移似地忽然從轉彎角出現,走了過來,站在我門口笑道:「姑娘,早啊。」
他穿著半舊藍色窄袖布袍,頭髮用同色軟巾束起,腰間繫皂白色寬腰帶,扣著枚蝙蝠銅鈕,烏木劍鞘上纏著兩條黑絲結,通身無半點裝飾。他五官看起來和打扮一樣嚴肅,說話抑揚頓挫,正氣凜然,讓我忍不住想起《包青天》裡嫉惡如仇的御貓……鬼鬼祟祟的我和石頭,在他銳利眼神的審視下,如老鼠般無處遁形。
「早。」我給他看得很緊張,便隨口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想掩門。
「等等,」藍衣人叫住我道,「你……相公可在?」
我衡量二人武力差異,死也不敢說石頭不在身邊,便硬著頭皮道:「他還未睡醒。」
藍衣人又看了我幾眼,忽然笑了起來:「若小兄弟醒來,在下想請他去大堂喝杯薄酒。」
「我會轉告的。」餘音未落,我立刻關上了門,遠離危險人物。
藍衣人在門口站了一會,最終離去。
我心神不定地等了半晌,石頭終於回來,我將藍衣人那番話統統轉告,石頭也很是驚疑,不知對方相邀究竟是何用意,亦懷疑他是昨夜窺探之人,他琢磨再三,應下這場鴻門宴,要去調查情況。
我反對,並使出撒嬌、撒賴、撒潑等種種手段,試圖讓他卷包裹跑路,可是男人心裡都有一個堅持和一條底線,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而那場血海深仇,正是石頭心裡最敏感的那條線,一日未雪,他就永遠不能平心靜氣地陪我過普通日子。
最後,我放棄了,拿過易容工具,幫他把掉了幾縷毛的假鬍子重新補了補。
石頭坐得不太安分,他搶過我的手指,吻了吻,慎重承諾:「若他不是殺父仇人,我便立刻陪你走。」
我問:「若他是衝著寶藏來的呢?」
石頭點點自己的腦袋,自信地說:「寶藏全在裡面,誰也搶不走。」
我苦笑著點頭,收拾工具的時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做的那個夢,又猶豫起來:「如果……他是昨夜窺視的那個人,知道寶藏落你手中,抓我去嚴刑拷打,逼你將武功秘笈統統默給他,怎麼辦?我覺得這機會蠻高的……」
石頭獨行慣了,一時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死死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最後詭異笑道:「讓你看起來沒勒索價值就好了,易容工具重新拿出來……」
我:「……」
兩個腦袋又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商量了很久劇情設定。石頭對我登峰造極的狗血能力欽佩不已。
半個時辰後,房中傳來一陣摔盆砸碗劈凳子的混亂,伴隨著男人罵罵咧咧的吆喝聲和女人的尖叫聲,我嘴角掛著塊烏青,臉上腫著紅色的五指山,一個被家暴後的可憐小媳婦,就這樣新鮮模樣的出爐了。
「不賢不惠的婦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若再管閒事,我就休了你!」石頭「怒氣衝衝」地甩門去找那藍衣人喝酒,走前小聲叮囑了一句,「你儘量找個人相伴,別落了單。」
「快去快去,別露陷。」我送走石頭,在窗口探頭探腦地看了許久,見掌櫃娘子從遠處走來送油條,急忙坐在窗邊,拿出金馬獎影后的演技,回憶當年在龍禽獸處受的苦難,很快擠出幾滴熱淚,用繡花小手帕擦了又擦,不停抽泣,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掌櫃娘子走到近處,放下食物,看著我皺了半天眉頭問:「你怎麼了?」
我立刻拉著她,像竹簍倒豆子似地哭訴:「我那當家的好不要臉,家裡小妾都三個了,還要到處逛窯子,我給他找的姑娘不合心意,便拳腳相加,動不動就威脅要休了我,這日子以後還怎麼過啊?」
掌櫃娘子深有同感道:「男人都是這德性,怪不得你昨日給他找……我就想天下哪有不吃醋的女人?你還身懷六甲的,那傢伙看起來年紀輕輕,長得也清清秀秀,怎做出這等無情無義之事?」
我摸摸肚子,繼續狗血:「父母之命,有什麼辦法?我們早就不同床了,他只恨不得我這黃臉婆早點死掉,改娶那隻叫柯小綠的狐狸精表妹過門。」
「這可不能便宜了他!」掌櫃娘子恨得牙癢癢,當場教授馴夫之術,「男人就得大棒子打著,所有家當收著,平日裡小意溫柔地對著,蜜糖棍子一起上,才會服服帖帖。你看我家那色鬼,現在我要他跪算盤,也不敢說個半個『不』字。」
我一邊點頭一邊盤算,石頭的家當都在我手上,他身上大概就幾十兩銀子,又給那群老姑娘嚇著了,估計這輩子都不用擔心他去青樓尋花問柳,只要小心鄉下天仙妹子來勾引就好。
掌櫃娘子同仇敵愾地陪我罵了半天男人,還手舞足蹈地說了一堆市井粗話,那激動的語言和豐富的舉例差點把我洗腦成功,以為石頭真是負心寡情之徒,活該天打雷劈……
「我去給你拿些藥油,再將廚房裡燉著的豬腳黃豆湯給你來上一碗,」掌櫃娘子可憐地看了我一眼,嘆息道,「那玩意最豐胸催奶,你得好好養著身子,待生個大胖兒子,便在夫家站穩跟腳。」
我回憶夢中胸懷最少E罩杯的鄉下美人,再看看自己還不到B的小飛機場,立刻擦乾眼淚,發誓要多喝兩碗,以防夢境成真。
「你男人真混蛋!那麼清秀賢慧的媳婦也捨得打!」掌櫃娘子罵痛快後,匆匆甩下最後一句話,經過走廊時又和幾個路過的女人碎嘴地議論起來,估摸我們夫妻不和的消息會傳得很快,料想不會有哪個傻子用對方恨不得早死的黃臉婆來做威脅。
我順利完成石頭佈置的任務,低頭整整衣襟,揉揉臉上的易容,滿意地坐等喝湯。
一陣強風吹動木門,吹亂了我的頭髮。一條黑影遮住陽光,投在我身上。
我遲疑、緩慢、驚恐地抬起頭。卻見拓跋絕命站在面前,睜大暗金色眼睛,定定地看著我臉上的「傷痕」,又是心疼又是難過:「他打的?他怎捨得打你?」
這傢伙不是走了嗎?為何會在這裡?剛剛的話他聽了多少?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嘴張得可以塞下個雞蛋。
拓跋絕命漸漸憤怒起來,握住刀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他氣得狠狠一掌將桌子劈成兩半,彷彿還不夠洩憤,拔出腰間飛索和短刃,轉身往樓下走去。
我見狀不妙,飛撲上去攔住他問:「你要幹什麼?」
拓跋絕命暴怒喝道:「我去找石頭算賬!揍死那養不熟的狼崽子!」
不是吧……狗血劇弄假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