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絕命

我在空中撲騰了幾下,被長鞭一帶,落入溫暖懷抱,熟悉的熏香味傳來,我驚訝地睜開眼,叫道:「南宮冥?」

南宮冥帶著七八十人,穿藏藍色緊身衣,面蒙黑布,騎著駿馬。他衝我豎起食指點點唇,示意不要叫破身份,然後解釋道:「拓跋絕命找我求援。」

我更驚訝:「南宮世家離這裡足足有兩天路程,拓跋絕命如何一天來回?」

南宮冥笑道:「龍昭堂動,我跟著他動,在路上相遇。他攔住我說你快死了,求我相助,我便借與他最好的烏雲騅,連夜同行,趕來救人。」

「石頭!石頭還在裡面!」我抓著他衣襟,求道。

南宮冥眼角彎了彎,惋惜道:「龍昭堂權勢熏天,人馬眾多,不能正面為敵。我只帶了幾十人,還不敢暴露身份,如今能救你出來已是萬幸,洛兒妹妹別急,後面事情我會盡力而為……」

他指揮眾人放箭掩護,射倒幾個侍衛,卻龜縮在後頭,我知他們與公與私都沒有拚命救石頭理由,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絕命獨身衝入箭陣,乾著急。

萬幸是,龍昭堂昨夜暴躁亂殺人,那個好心侍衛死得太冤,讓其他人心有不滿,不少人都出工不出力,箭勢雖強,準頭卻不好,大半偏離目標,飛天飛天,遁地遁地,射雲射鳥射樹,就是不射人,氣得龍昭堂直跳腳。

拓跋絕命黑衣黑馬,單騎直衝敵腹,視上千侍衛為無物。他右手長索在空中畫圓,擋下飛來箭支,夾著馬肚子側身臥倒,長索另一端捲上地上石頭的腳,用力拖起,扯上馬背,瞬息間調轉馬頭,躍過侍衛頭頂,試圖突圍而去。

龍昭堂暴怒,奪過旁邊長弓帶頭一箭射去,拓跋絕命回首接住箭支,反手擲去。龍昭堂大驚,往旁邊側身,箭支已穿過肩胛骨,將他牢牢釘在車門上。龍昭堂痛得慘叫一聲,卻很快鎮定下來,他猛地將箭拔出,捂著不停冒血的傷口,咬牙對侍衛發令:「若讓他們跑了!你們便全部別想活了!」

主子重傷,誰也逃不了關係。侍衛們放下怨念,齊心協力,將箭支放准,直刷刷地向我們射來,彷彿要將所有人捅成馬蜂窩。

「撤!」南宮冥趕緊調轉馬頭,匆忙離去。

漫天箭雨裡,我見拓跋絕命拚命催馬,瘋狂趕來。他死死抓住韁繩,將石頭用飛索纏在馬腹上。烏雲騅雖神駿,卻負不得兩個大男人,它後臀已受傷,嘴角吐出白沫,依舊忠誠地繼續奔跑,可是依舊跟不上南宮冥馬隊,漸漸消失在我視線範圍內。

瘋狂地跑了大約一個多時辰,龍昭堂侍衛沒有追來,南宮冥終於停下馬,輕輕出了口氣:「洛兒妹妹,這裡是洛河交界,最近皇帝要南巡,這幾天會由水路途徑這裡,洛河鎮全鎮戒嚴迎駕,龍昭堂再放肆,也不敢帶上千士兵前來這裡騷擾,否則被御史參造反,他也沒好日子過,所以我們安全了。」

我看著身後被馬蹄揚起塵沙,擔憂地問:「石頭和拓跋絕命呢?他們怎麼還沒來?」

南宮冥溫和地說:「我和拓跋絕命說好了,我只負責救你,畢竟石頭是南宮家叛徒,我沒要他命已是寬厚開恩了。」

我說:「他叛南宮世家……也是為了被送給龍昭堂的我。」

南宮冥道「黑衛必須斷七情六慾。」

我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人有感情,七情六慾是斷不了,否則你為何要來救我?」

南宮冥張張口,想否認,最終還是閉上嘴,陪我等待。

我筆直站在路邊,每當焦急地快發瘋時,就輕按藏在袖中斷掉的小指,用關節處陣陣劇痛來清醒混亂頭腦。我曾以為自己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只要不付出任何感情,不喜歡任何人,就可以只為自己而活。我想做個清醒的旁觀者,卻不知何時悄悄入了局,再也抽不出身。

等了小半個時辰,輕快馬蹄聲從遠處傳來。烏雲騅帶著滿身傷痕,彷彿天神般出現在我們面前,上面是趴著拓跋絕命和石頭。

我心中大石落地,歡快地衝了過去,在馬前擔憂地問:「你們沒事吧?」

拓跋絕命沒有答話。

我忽然想起往事,羞愧不已,急忙鞠躬道歉:「拓跋大哥,前些日子是我們對不起你了。晚點石頭傷好,我們定當給你磕頭斟茶道歉。」

拓跋絕命還是沒有答話,倒是他身下的石頭發出了微弱聲音:「大哥,到了嗎?洛兒呢?」

我覺得不太對勁,伸手去拉拓跋絕命,他紋絲不動,我再用力拉了幾下,他忽然整個人墮下馬背,手裡還緊緊握著韁繩。這時我才看見他背上,插著四五支長箭,其中一支刺過了心臟。

鮮血隱入黑衣,他心跳已經停止。

我跌坐地上,捂著嘴呆了一小會,又瘋狂衝上拚命搖,希望能得到一絲回應。南宮冥快步上前,探探他氣息,又按了一下脈搏,然後搖搖頭。

「他……他……」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搖頭問,「開玩笑吧?他……他怎麼會死?他武功那麼高。」

南宮冥問:「我剛剛觀他動作不夠利索,功力似乎也運轉不暢,不知何故?」

我猛地想起方鳳翔下毒,眼眶頓時紅了,結結巴巴將前因後果簡單說了一次:「他說毒已經全解了。」

「不可能全解了,」南宮冥皺眉,也有些困惑地說:「他找到我後,沒說自己中毒的事情,只說石頭定知道他會回來救你,到時候我在外面和他裡應外合,將你搶了拋給我,然後他單人單騎,憑著烏雲騅速度,料想龍昭堂侍衛速度應該追不上,卻未想他功力運轉不暢,還那麼傻地去救石頭。」

「他……他……」我再說不出後面的話。

南宮冥半蹲下身,伸手攏過我鬢邊亂髮,一邊輕輕地順,一邊輕輕地說:「他說你很值錢,比自己更值錢,所以必須救你。」

他說我很貴,他說我價值連城,總是忍不住給我算身價。

我想過,自己在那個以貌取人傢伙心裡是一萬頭牛,十萬頭牛價錢……

直到他死了,我才知道自己的價錢。

比他生命更昂貴。

溫暖的雙手已冰冷,柔軟的捲髮沾滿泥土,暗金色眸子暗得如被烏雲遮蔽太陽,漂亮面孔上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平靜。

我模糊想起他最後的笑容,究竟是何時綻開的?

我朦朧憶起他夜裡骨笛聲聲,究竟是何種曲調?

我隱約記起他說草長鷹飛,究竟是何般模樣?

我傻乎乎地在地上,坐了許久,可是什麼都想不起。

懊悔和追悔湧上心頭,絞著痛。

我強撐著站起身,將石頭從馬背上解下,他重重摔入我懷裡,將我帶倒在地,然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問:「洛兒……你沒事就好,大哥呢?大哥沒事吧?」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遲疑許久,見他傷重垂危,唯恐氣急攻心,便忍著想哭腔調哄騙道:「他受了點傷,一點傷……」

「那就好,」石頭長長出了口氣,又緩緩閉上眼,「大哥……沒事真好,我讓他丟下我逃,他說……答應了你……只要還有一口氣,定……定要將我帶回給你……還說怕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如果石頭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發誓,待你安全後,我便回來找石頭,如果他從安樂侯手中逃出,還有一口氣在,我定將他尋來還你。】

原來,我的每一句話你都記得,哪怕是謊言。

原來,答應我的每一件事你在都履行,哪怕是兇險。

我呢?我連你笑容都記不清楚。

「對不起。」

黃豆大的淚珠,終於如雨似灑了下來。

荒山野地,我抱著石頭,放聲大哭。

可是就算哭到聲音沙啞,做錯的事已經回不來了。

淚水打到石頭臉上,他蠕動一下乾裂的嘴唇,微弱地問:「洛兒,下雨了?」

我一邊哭一邊點頭:「是下雨了,好大的雨。」

靜靜站在旁邊的南宮冥,忽然抽出長劍,衝著石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