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實驗

天花板有十八根木頭做橫樑做支撐,鋪著灰沉沉的竹蓆,房間不算大,周圍點著三盞琉璃水晶燈,空氣甚少流通,瀰漫著藥材的香味,氣溫比外面約莫高上幾度,應該是個地窖。

我身上穿著白綢做的抹胸和襦裙,胸前插著幾根閃著寒光的銀針。白梓靜靜地坐在左側案幾旁,帶著蠶絲手套的手裡拿著一卷泛黃的舊書,如癡如醉地看著,偶爾接過桌上半盞放了許久的冷茶,輕輕抿上半口。

時間靜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完了書,掩卷放回幾上,慢步走到我面前,我迅速裝睡,他伸手翻開我眼皮看了一眼,溫和笑道:「七步軟骨散藥效是六個時辰,你已經醒了。」

我睜開眼,恨恨地看著這禽獸。

他就好像用自己專業去考到學生的老師,很愉快地問:「你不知道七步軟骨散還可以放在火裡用吧?」

我腹誹:廢話!我去拿部電腦來,你也不知道怎麼用!

白梓繼續問:「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下藥嗎?」

我繼續腹誹:我是人,怎猜得出禽獸的心思!不管你是天生變態屬性發作,還是後天變態進化成功,藥翻小姑娘綁去暗室,總歸都是有問題!

「不要怕,我不會害你。」白梓伸出手,撫上我面頰,慢慢滑過,言語中難得沒有刻薄挑剔,而是真誠安慰。只是絲綢的觸感太過冰冷細膩,隔絕了溫度,他看著我的眼神,溫柔卻沒有熱情,就和看小喜一模一樣。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一個藥物檢驗員的鄰居,他會細心照料實驗動物,認真量它們每一次體溫,嚴格飼養餵食保證體重,甚至柔聲安慰鼓勵它們恢復精神,然後一隻隻送進實驗室弄死。

恍惚間,白梓似乎想起了什麼,神情出現了溫度,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就如被陽光融化的冰山,過了好一會,他輕輕對我說:「江湖關係錯綜複雜,幾大武林世家互有恩怨,他們可以不要地盤,不要權勢,不要金錢,卻不能不要命。所以白家和所有世家關係都很好,他們時不時會親自上門送禮攀交情,不少孩子也會隨父母來訪,出於麻煩禮數,我被迫招呼他們。幸好我從小就是個怪人,學藥理,練縫合,孩子年幼,只憑喜好做事,見我孤僻,長相……不太對胃口,又欺負白家武功不好,經常出言嘲諷,暗中捉弄。我當時碰不到毒藥材料,無法反擊,所以很討厭他們。南宮冥也很惹人討厭,總喜歡自作主張去幫我出頭,追著我安慰不要去想去世的母親……其實我一點也沒想。」

我倒覺得他不只是性格孤僻才被欺負,南宮冥那個多嘴傢伙曾無意透露過……白梓小時候極貌美,第一次見面時候以為是女孩,大家都獻過慇勤。我估計是大家發現弄錯了性別,而且被這禽獸毒舌嘲弄,脆弱小心靈一起遭受劇烈雷擊,然後群起怒之,不欺負這罪魁禍首還欺負誰?只是南宮冥聖母屬性嚴重,對喪母漂亮小(男)孩心懷同情,把他給忍下來了。

經歷過白梓的恐怖考驗,怪不得我當年的毒舌打擊對南宮冥一點效果都沒有……

「總之,勉勉強強也和他算多年朋友吧,他父親娶的是武林貴女,驕縱任性,然後鬧出一攤醜事,導致多年心病,後來聽說南宮冥喜歡上一個小丫頭,想娶她為妻,我想低微之人能高攀上南宮家,是三生有幸,再加上南宮冥溫吞的性子,她應該不會紅杏出牆,鬧出醜事,所以挺為好友高興,至少他沒空囉嗦我了。」白梓忽然嫌惡地縮回手,冷冷地看著我說,「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犯了和父親同樣的錯誤。」

關我屁事啊!我恨不得撲上去咬這個自說自話的傢伙幾口。

白梓負手,轉了幾圈,恨恨道:「你被他父親送走那幾天,南宮冥正在我家,想請我去為你治臉上桃花蘚,然後帶去父親面前議親。得到消息,我陪他連夜趕去南宮世家,他們父子狠狠鬧了一場,南宮煥被氣得中風,倒地不起,我為他施針開藥,他陽奉陰違,說是兒子已足當大任,用不著父親幫扶,從此在別院靜養,拒絕醫藥,只求速死去見夫人。臨行前,他暗召我去談了一番話,我這才知他將你送走是因為你心裡根本沒有阿冥。」

我有口難言:以大禽獸對妻子偏執至此的思念,若我被帶到他面前,說不準就不是南宮冥的媳婦,而是南宮冥的後媽了!

白梓嘆了口氣,扶額片刻:「內憂外患,南宮冥那段時間瘦了七八斤,身子骨都虛了。我也暗中幫他找過你的下落,只是沒有結果。後來他總算找到你,帶上門來,卻不是為了介紹他未來的媳婦,而是為替未來媳婦的男人求醫,真是可笑。」

他擔心南宮冥也患上了和父親同樣的心病?所以要對我痛下殺手?

白梓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含笑道:「我不在乎南宮冥有沒有心病,也很討厭他,可是耳邊連一個敢嘮叨的人都沒有,也實在無聊。我醫治你的男人,給你各種藥方,原本是希望他對你死心,讓你們倆快點滾,有多遠滾多遠!我好趁南宮冥心病未重的時候,早點下手給他治療……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知道這為什麼嗎?」

我:「……」

白梓恍然大悟,從我脖子上抽出兩根銀針:「我忘了為自己看書清淨,扎了你啞穴。」

我動動手指,全身依舊麻痺得無法動彈,急忙放聲大喊:「石頭!救命!石頭……嗚……」

「吵死了。」白梓順手又將銀針給我扎上,憤憤道,「你這個混蛋的東西,竟慫恿阿冥冒險出海?他竟也應了,說中土無可留戀,不如四海為家!他若走了,我便再無朋友……既然如此,我只好他有所留戀,再也出不了海!」

禽獸大人,是小的多嘴,我這就去告訴他海外怪獸繁多,處處都是草泥馬,哥斯拉,千萬不能出去,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我只恨口不能言,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這兩年一直在研究心病,後來我發現,人的鬱結具來自腦,來自痛苦的記憶,只要將所有一切都抹消,便可以重新開始。」白梓彈指,指指左邊,恢復溫和。

我努力轉動眼珠子,斜斜看去,卻見旁邊有張木床,上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和我身量差不多的焦屍,頭上銀飾和衣服碎片似乎和我去藥房時穿一模一樣。

白梓露出笑容,再度摸摸我腦袋,自信地說:「你不必擔心,我用小喜做了一年多的實驗,確定記憶可以通過長期刺激頭顱和身體數個穴位改變。待我消除你所有記憶後,你心思將如同幼童,然後我把你關去後山禁地,請名師教導兩年,再將南宮明的事情灌輸去你腦中後,送給他做妻子,這樣他有了牽掛,就不會想出海了。」

小喜不是他的心上人,而是實驗品。

我那絲奇怪的感覺,大概就來自於此。

「嘶……石……」我恐懼至極,用全身力氣撕扯著聲帶。

白梓遲疑片刻,又將頸間銀針推入一點,搖頭道:「我剛剛將你的『屍體』給他看過,告訴他藥房火災,因人員不足,救援無力,你不幸身亡。屍體被燒得厲害,不過某部分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細節我還是留下了,所以他看了很久才肯定那個人是你,卻沒有哭,也沒有說什麼,大概……也是個無情的人吧,你錯愛了,以後和阿冥好好過日子,別給我添麻煩。」

他一邊說,一邊嘆息,一邊將銀針緩緩刺入腦中。

我流著淚。

意識再度陷入恍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