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耀鏡花
中秋佳夜,明月當空。
湖心亭台上,少女著白色層裾舞衣,身姿翩然,曼妙如仙。
薄汗帶出她的熱力,讓她的五官更加明艷,雖仍有著未脫的稚氣,但可以預見不久之後,這張臉將會如何的艷奪傾城。
她盡情翩舞,笑容艷切,將身體的疼痛全部忽略。為了這支《月蝕曲》,她將生命到糅進去了,卻全然不懼。
長絛且柔且烈,人與月相映,光影撩亂奪人魂,盡奪月之璀璨。
她肢體軟若無骨,翻手拈花之間回眸看向坐在湖畔花廳的男子。月光之下,她可以感覺到他眼神的專注,此時在他眼中,她定然是獨一無二。
楚正遙慢慢站起身,華麗的錦衣在廊燈的映照下閃出瑩瑩的光,看她且舞且旋,一路舞到他身邊,展現最動人的姿態。
他挽住她抖來的紗,一點點的將她拽到自己身邊,嘴角帶出笑意,笑容又驚又喜。
「凝歡,你跳得真好,比任何人都好!」他由衷地讚美,掏出帕子輕輕撫去她額間泌出的細汗,動作溫柔。眼珠漆黑而凝深,讓人不由自主陶醉在他的目光裡。
他笑著補充:「這是我今年中秋,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真的?」凝歡的聲音有些氣短,微微打著顫,神情確是毫不掩飾的欣喜。
她接住帕子,胡亂抹著臉上的汗,一點也不介意連妝都擦抹去。
這動作讓他笑意更深,忍不住攬住她,捏捏她的鼻子:「我何曾騙過你?」
她怔怔地看著他,沉迷在他的笑容裡。
從五歲開始,她就努力成為他所希望的樣子,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年初,他出門去辦事,臨行前跟她說:「凝歡,我想看你跳月蝕,看你一舞盡奪月之清輝,你可願為我跳?」
當然願意!她從不會讓他失望,絕對不會。就算這支月蝕,會蝕盡她的命,但為了他眼中的那抹期待,她願意!
她笑得沒心沒肺,稚嫩的天真盡展無遺:「既然跳得好,王爺要賞些什麼給我?」
他抓住她的小手:「你想要什麼?」
看著他的眼睛,凝歡覺得全天下的財富都掬在了她手心。被他這樣握著,連著心都開始又縮又放,快樂得要窒息。
她揚著臉,看著他,鼓足勇氣一臉期待:「十一月初三,是我十三歲的生辰,到時你......你肯來看我嗎?」
他握緊她的手,感歎:「都要十三歲了,是大姑娘了。到時我給你擺宴,好好慶祝怎麼樣?」
凝歡連連點頭,小臉漲得通紅:「好好,就這麼說定了!」
「說定了。」他攬住她,聲音低醇,「凝歡,你是雅樂居裡最好的。在我眼裡,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所以,我也會給你最好的,只有你值得。」
楚正遙將她攬在胸前,他的心跳平穩而強勁,讓她覺得安全。她小小的、尚未發育完全的身子柔軟而乖順的依偎著他。她深深吸了口氣,強抑住那要噴薄的淚水。
他是永成王,先帝的嫡長孫。他總是很忙,能來雅樂居的時間越來越少。隨著她一天天長大,她越來越期待與他相聚,越來越懼怕與他別離。
這次,她等了半年才見到他,她絕對不要讓淚水迷糊她的視線,錯過他的一分一毫。
他們一起站在橋廊上看著天上的明月。
楚正遙輕撫著她的發:「凝歡,你長大了。當初把你從安陽帶來的時候,才五歲吧。還總是哭鼻子。」
她捉緊他的衣襟,一如當年。
當時她初入雅樂居,喊著爹爹哭個不休。他拿著風車柔聲哄她,道:「別哭,這個送你。」
想到這裡,心中一顫,葉凝歡更緊的抓著他的衣,仰了頭看著他:「王爺,昨天穆姐姐被送走了,她說有一天我也會被送走的......」
楚正遙垂了眼,仍是笑著撫了她的眼眉:「你還小呢,別胡思亂想。」
「那等我再大些呢,會嗎?」她的臉上溢出了急惶,聲音打著顫。
楚正遙拍拍她的頭:「不會,我說過,你值得最好的。凝歡喜歡跳舞,就一直在這裡跳下去,跳給我一個人看,好不好?」
她長長鬆了口氣,他從不騙她。她鄭重地點頭,認真的說:〞好!一直跳到跳不動為止!」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就在這時,熟悉的疼痛沖襲而來。她疼的微微顫抖,卻只在心裡埋怨這疼痛太煞風景。
他攬緊她,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笑著撫著她的發:「小丫頭,緊張什麼,怕我嗎?」
「不怕。」她咬緊牙關,微微推開他,抬臉時笑容明艷,「我不怕,凝歡最喜歡和王爺在一起!」他是貴人,卻從沒有看不起她。
他總說她是最好的,他讓她過最好的生活。給她找最好的師傅,給她自信、給她驕傲、給她尊重......她怎麼會怕他?她只願這一刻永遠停駐,看著他的微笑便覺滿足。
楚正遙失笑,捏了捏單薄的肩:「好像比半年前更柔軟了呢,羅姬家教的不錯。」
她笑,額間又泌出汗來,疼痛一來便洶湧,激得胸口血氣翻湧。楚正遙看她神情有些異樣,關切地問:「怎麼了?太累了嗎?」
就算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在切割,她依然笑靨如花,搖頭說:「不累,你陪著我吃一塊月餅再走好不好?」
楚正遙笑著點點頭,攬著她一起往花廳去。她腳步虛浮,胸口卻幸福滿溢。
凝歡想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她九歲的時候曾這樣跟他說過。他以為那是小孩子的傻話,卻不知她是認真的。
不過後來長大,便漸漸明白,他早有賢妻美妾,皆出自名門......現在,她只求為他跳一生的舞,只與他一人觀賞。
現在他答應她了,不會把她送給任何人,這就足夠。
今年,楚正遙給凝歡帶來了安陽的酥皮月餅,正如之前,幾乎每一年他都會著人給她帶來安陽特產。因著有他作陪,她更加開懷。
楚正遙離開的時候,凝歡一直送到了雅樂居的門口。馬車走了很遠,楚正遙掀簾回頭,仍看見那個不斷揮手的小小白影。
楚正遙那一直持續整晚地優雅笑容,漸漸凝固在臉上。他放下了簾子,看著同坐車中的靜漠妖艷的女子:「羅姬,葉凝歡用蝕骨延筋了?」
「她走到這一步,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羅姬看向楚正遙,聲音有些低沉,喉間似有歎息,「可惜了一個好苗子。」
「既是好苗子,就該達到極致。」楚正遙笑了笑,笑意淺淺的,若有似無。
羅姬眉梢微動,低聲說:「一點也不覺得心痛嗎?」
他垂了頭,睫毛掩去眸中的光,許久輕吁了一口氣,帶著幾許譏嘲道:「怎麼會!」
細風透過窗隙,帶起他的髮梢。
已是中秋,亦近了蕭涼。
人生如夢,葉凝歡十三歲那一年,美夢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