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凝歡自認已經練的心堅如鐵皮厚如牆,但這般聽著不遠處傳來的聲音仍不免紅了面皮,她和林靜兩人坐在靜園東廂面面相覷,拿杯的手都泛了僵。
林靜一張俏臉更是紫脹,動靜越來越大,十八長短調或高或低的與院裡的珍珠泉隙流淌之聲交織在一起,頗有些驚心動魄的味道。
林靜微啐了一口,小聲向著葉凝歡:「好歹也是同院而居,也不知關個門窗……示威不成?」
葉凝歡啜了口茶,一把烏亮的長髮挽了個團花髻。襯得她的臉有點尖尖的,一雙眼烏黑透澈,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前天晚上才搬進這靜園裡,今天便聽了這麼一出,讓人啼笑皆非。
這靜園是東臨王楚灝位於武昌門外的一座園子,最初是一座前朝的王府。先皇稱帝以後,增增擴擴給改成了園子。後來又賜給了自己的幼子東臨王楚灝。如今,這裡便成了他圈養美女的行樂所在。
住在正廂,此時正呼喊的那位叫李雲,比她們早來了一個月。當時這院子空著,她便住在正房裡了。
方才葉凝歡和林靜吃完了飯出去散了一會步,回來便在葉凝歡的屋裡說話,哪知兩人還沒閒話幾句,茶還滾著,聲音便傳來,弄得兩人話也說不下去。只得面面相覷的乾愣著。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後來竟傳來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連帶著女人的嬌喘也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哭叫聲。
林靜紫脹的面皮霎時變得有些扭曲,葉凝歡胃裡一陣陣的翻騰,直覺得茶竟成了糨子一般的堆在喉嚨裡上不來也下不去,生生帶出一陣噁心。
她們出身低微,身家性命皆在別人手上,便是送來當玩物也只得認命……但是,這位是變態吧?
聲音肆無忌憚的撞進耳膜,帶得心口一陣陣的縮痛,連她的腿也不由自主的打軟。
林靜摞下杯子,緊緊抓著葉凝歡的胳膊肘,掐得她直髮痛。一雙鹿般的眸子閃惶不定:「王爺他,他……」
葉凝歡看著她不語,變態也沒辦法,人都進來了,自求多福吧!
葉凝歡、林靜還有另兩位美人是趁著端午節宴,由永成王楚正遙送給東臨王楚灝的舞姬,確切的說,本來是打算給皇上的。
獻美人這招可是歷朝歷代下級拍上級馬屁的傳統方法,上頭的人若不受用,下頭豈會如此踴躍?
套路終究只是套路,過程無所謂結果才重要。
為了保證成功率,永成王府的別宛雅樂居,已經成了專門訓練美女的地方。汲取各大名坊的成功經驗,務求精亦求精。
從各地搜羅而來女子詳查其底細,並根據各人的特質授其各種技藝。用來討好皇帝,或者擺平朝臣,屢試不爽成績斐然。
去年宮裡除夕宴的時候,永成王便用了這一招。送了四位舞姬進了大內,美其名曰給太后獻藝,結果聖上龍顏大悅直接收入內闈充了宮人。這次端午節,永成王故技重施,但這次皇上卻沒有自己享用,而是轉臉就塞進了這靜園。
皇上是一點沒虧待自己這位親弟弟啊!
葉凝歡是安陽人,雙親沒的早。當時永成王府的人往各處採買女孩子,五歲的葉凝歡就這樣讓叔叔給賣了。她生的水靈又有副好骨頭架子,遂選進了雅樂居,這一呆就是十二年。
雅樂居的培訓,並非是一般的統一教導,而是因人而異。初時選人極致嚴苛,復再進行一次次的篩淘,直把表現不佳的淘汰掉。然後再根據每一個人的特質加以嚴訓。
琴棋書畫詩酒花,這些雅技分人而專精,當然如果有那能博彩眾長者就更好不過。至於女藝一類,也自不可荒廢,有專人教導那儀態萬千……總歸一切無非是一個目的--取悅這些天皇貴胄、達官顯要。
「打從在雅樂居,便知是此等命運。能到這裡來不錯了。」葉凝歡被她掐得生疼,只得安慰她說。竭力忽略掉那些忽高忽低的聲音,直當有野貓鬧春呢。
林靜的面色緩不下來,她比葉凝歡小一歲,在雅樂居也呆了有六七年了。兩人早先交往並不多,直至年初被挑出來為端午獻藝準備,一起排新舞這才相處多了些。
林靜聽了這話,遂也歎了一口氣說:「是呢,當初跟我住在一個院裡的金娥,前年送到護國公府上。前一陣子,我聽人說……死了。像咱們這樣的,能平平安安的過下去就是福氣了。」
護國公王祥,當今皇太后的親侄兒,東臨王的表兄。能讓身為宗室子弟的永成王楚正遙送美女的,自然家世背景不可能差的了。
葉凝歡笑了笑點頭說:「這樣想就對了。」
其實這裡還算不錯了,住在園裡,比什麼直接弄進宮裡、府裡的可強多了。
靜園裡全是一水兒的沒名沒份,大家誰也不比誰強到哪去。得寵不得寵也就那麼回事。加之這裡是園子,東臨王也不可能見天的泡在這裡不回家吧?最重要的是,這裡景多宅少,不像府裡守著幾進幾出的格局。待日子長遠些,四處摸摸環境,再尋別的打算唄。
雖然葉凝歡此時聽著春宮,覺得一陣陣的犯膈應。但既然進來了,有些事想避也避不得。她們不過是玩物,是永成王用來搞關係的工具罷了,她用十二年的光陰明白了一點,不該把自己太當一回事。
聲音漸漸止了下去,直至變成一團寂靜。林靜微微吁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走到窗欞邊上,身子掩在暗處,悄悄的透過窗紗往外瞧。
葉凝歡瞧著好笑,抿了嘴唇說:「你又不怕了?看什麼呢?」
林靜面上酡紅未褪,有點不好意思的問:「你不想看看他長的什麼樣麼?咱們,總得在這裡過下去吧?」
葉凝歡沒出聲,轉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杯子,想活下去,但貴人長的什麼樣,跟她沒關係。
見過鬼還不怕黑麼?她葉凝歡那少女癡夢,在她隨著音律舞起四波旋飛之時,已經粉粉碎。
以前,是她太傻!
霜凌就說她沒腦子,不懂得給自己找條後路。想想也覺得很有道理,她打算努力做一個有腦子的人,只是不知道老天爺還給不給她這個機會。
林靜見葉凝歡沒興趣,也覺得有點無聊。訕訕的想找個話頭來說,睨見簾子微動,一個著鵝黃色裙的女子撩了簾子出來,身後跟著四個水綠衫裙的女孩子,手裡捧著一應洗漱的盆,盂,大摞的香帕子等物。
那女子領著人一徑沿著廊往側門去,林靜微微吐了下舌頭,悄悄跑回去跟葉凝歡說:「剛瞧見個管事模樣的領著小丫頭去了,王爺也不知多時來的?」
「午間咱們去散了一會步,估計那會來的吧?」葉凝歡心不在焉的應著。
她們幾個不過來了兩日,端午節宴罷,便從慶祥殿直接給送這裡來了。進園的時候都過了丑時,分到了這麗水閣的東跨院裡住下了。葉凝歡和林靜住在東廂的兩間裡,還有兩位住在西廂兩間。
次日,也就是昨天一早。來了個管事模樣的女人,三十來歲,瞧著很有一股子威儀,自稱姓孫。她帶領了四個丫頭過來,並著把住在正屋裡的李雲叫出來算是見一面。
大略說了一下這裡的規矩,其實很簡單,就住在這裡等臨幸就對了,惹事生非的一律轟出去。至於轟出去是什麼下場基本上大家都明白也用不著她提點。
這院子本來就有幾個丫頭,如今添了人,便又調四個丫頭過來。管這麗水閣東院各人的生活起居。這幾個丫頭各有分管,有了什麼需要與她們說便是,至於這園裡究竟有幾個掌事的,葉凝歡她們一應不知。
沒有貼身伺候的,除非你得了意。
先來的佔了正屋也無可厚非,既然孫管事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葉凝歡她們自然也沒什麼意見。
李雲倒是挺客氣一人,長的自然不用說,進來這裡的皮囊好那是最基本的條件。
眼角略飛揚,不笑如笑,當真笑時真有那勾魂奪魄的味道。偏是姿態拿得很的端莊,謙和有禮的態度讓人想不舒服都不不成。
葉凝歡和林靜初來乍到,孫管事便遣著這裡的丫頭弄了一席,舊人新人於正堂那裡推杯換盞一番,估且算是入伙酒吧。
這麗水閣位於靜園以西的竹林深處,其實就是一處觀景的樓台,主建築是一座兩層六角八面的亭樓,兩邊各有一處穿花棚架長廊有如樓台的兩條臂,連著兩個小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主建築裡沒住人,要不然王爺有興致憑樓當風,裡頭冒出個睡大覺的多煞風景啊,因此只將東西兩邊的院子裡塞了美人兒。
王爺過來,隨行伺候的估計都在主建築一帶待傳。他自己隨便往小院裡一扎,看上哪個揪住哪個,也沒人敢冒半個「不」字。
這靜園佔地不小,原本就是王府,如今連增帶擴估計得佔個幾百畝去。像這麗水閣便是當初保留下來的一處建築,還仍有著大齊的奢麗之風。
園裡建築不多不少,當時聽孫管事介紹說,除了園子正北有一處集中建築群名寥花台外,四處零散的還可以住人的院子約有四五個。
用不著各處拜會,也沒那日省的規矩。當然也不禁足,想逛隨意。至於這園子裡有多少美人兒,孫管事沒說,連李雲也不知道。
兩人又面面相覷的靜了一會,葉凝歡想了想,站起身來說:「我出去逛逛。」
林靜的表情有點怪異,卻沒動身。瞧著她說:「現在?」
葉凝歡點點頭,略抖了抖袖籠,看一眼林靜道:「你……要不回去睡會覺?」剛來不到兩天而已,最好先摸摸情況吧?
林靜看著她,想了想說:「嗯,我瞇會。」
葉凝歡聽了吁了口氣,便悄悄出了房門。這兩邊東西廂各僻出六間房,空的把角的幾間住丫頭,角廊僻出淨房,後罩一排是茶水間並一些雜物房。中間圍著個天井,栽了梧桐、海棠、芍葯、四季青等植物,小泉是打外頭水溪引進來的,建個小小的竹軸車,不時的滴滴嗒嗒隨風響。
紅漆柱,白玉石鼓。院裡兩立的玉石燈台,廊上懸著紗罩燈籠。乍一瞧,彷彿仍在雅樂居。
她剛走到角門邊,正好碰上一個著淡藍色衣衫的丫頭。見了葉凝歡愣了一下,曲身福了福笑:「姑娘要出去逛嗎?」
葉凝歡聽她口氣,便知是個在院裡能管事的,遂笑著還禮:「剛睡了一覺,覺得筋皺想散散呢。」
她聽了抿嘴一笑,也不多問,便引著葉凝歡一徑把她送出門:「奴婢叫綠雲,這裡的奴才皆是識得的。園裡大的很,姑娘若是累了,不拘著碰著哪個,報了院名,只管讓人備抬子就是。」
葉凝歡又福了一福:「便謝姐姐指點。」說著,便沿著石花小徑蜿蜒向著邊上竹橋上走。
這裡劃開一道水溪,上面建了竹板橋路。水流在下潺潺,兩邊每隔一段便有竹階,另一側便是一個山坡,栽了一坡的桃樹,皆是一人多高的觀賞樹。桃花早謝,結了青青的果。
葉凝歡沿著石階往山坡上走,她裙長拖裾的也並不十分便利,而且她並不打算往遠了去。只找了一處平緩又能一攬麗水閣全貌的地方。倚著桃樹揪小青桃吃,隨便拿帕子抹抹,酸得舌頭都麻,牙快要倒。讓她整張臉都快皺起來。
她就是喜歡這種酸中帶澀又猶有回甘的滋味兒,彷彿她這十二年來的日子。若是能在這裡終老,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結局。但她心裡清楚,這是不可能的。與其在男人之間倒手,到最後淪落到連館子裡的姑娘都要不如的下場,還是要趁早給自己尋條後路。
以前霜凌說她不知尋後路,其實是她太笨了,以為永成王楚正遙就是她的後路她的依靠。
十二年的養育之恩,活命之情她放不開,永成王的溫脈含笑,她也忘不掉。
他對她關懷,卻止乎於禮。她身份卑微,他卻尊重。所以她認為,在他眼裡她是不一樣的。
其實……他不過是待價而沽。
並非是他虛情假意的逼真,是她太自不量力。
她太把自己當一回事,從未看清身份帶來的距離,好比雲與泥,總不可能有交集。一開始就沒有選擇可言,一開始就不配與他論「情」。主子和奴才不講情,簽契約的同時,就等於賣了命。
自被賣入王府,前程就早已經注定。
貴人的眼裡,哪裡容的下她這樣的蟻民?
她用了十二年的時間才明白,的確挺可悲的。但總算明白了,也不失為是一種幸運。
霜凌曾說過,沒人待你好,就自己待自己好一點。
霜凌那個悶葫蘆一樣的人,常常語含深意。可惜她一直忙於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從未聽進去過一句。
也不知道他現在過的怎麼樣了,他是永成王的暗衛,終日刀頭舔血。她醒的太晚,但他不該與她一般蠢。但願他也能給自己找一條後路!
葉凝歡在山上一邊吃青桃,一邊瞅著山下的動靜,很有點掌控全局的意思。這裡小蟲也不少,連轟帶趕的還是咬了她一身包,連帶臉上也沒能倖免。可見世上什麼東西都得看兩面。美不勝收的景致之下,帶來的也不僅僅只是妙意橫生。
她忍了有兩個時辰,太陽都向西沉了,襯著落日的餘輝,才瞅見有輦出來。英明神武的東臨王被眾星捧月一樣抬著往東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打了勝仗呢!
瞧不清楚形容,只能看到一把極黑的頭髮束起,和那黑底銀繡的錦袍一角。
邊上隨輦的有一個藍衣太監,八成打小跟的,最後封府就跟出去了。還有一個珠環翠繞的中年女子隨在另一側,葉凝歡這個位置找的不錯,但也難瞧清楚這些人的眉目,不過照常判斷該是在王爺身邊有頭臉的人。
那個當初帶丫頭進東院裡來的很有威儀的孫管事,如今跟三孫子一樣雞雞縮縮的在隊尾三哈四拜的送。
葉凝歡匆匆瞥了一眼,便悄悄的往更深處去。她在這裡待的時間太長,結果引了一堆的蟲,既瞧見人出來了,就沒必要再忍著挨咬了。
葉凝歡嚼著酸倒牙的青桃兒,一邊捏著帕子轟小蟲子一邊遛遛躂躂一搖三擺的下山來了。
剛至了溪邊,便看到綠雲引了幾個小丫頭迎過來。
綠雲向著她笑:「姑娘怎麼逛了這麼久?這都快掌燈了。」
走近了一看,見葉凝歡臉上有幾塊紅,又說:「這裡樹多蟲兒飛的多,姑娘嬌皮嫩肉的可遭了罪了。下回再逛,可得帶個艾草袋才是。」
葉凝歡笑著點點頭:「是我沒個成算,倒勞動姐姐來尋。」
綠雲抿了唇,看著葉凝歡說:「王爺要見您幾位,孫嬤嬤怕王爺著急,這不趕著打發人到處找麼?」
葉凝歡心下一凜,笑容就少了那麼一點自然。方還暗囑咐了林靜一句呢,難不成是另兩位沒憋住?
不過葉凝歡調整的倒滿快的,連綠雲都差點沒分辨出來。
她拉著葉凝歡說:「這裡是園子,王爺是個寬待人,倒也不立那些個冗禮。所以姑娘去逛也無妨的。只方才王爺走的時候,東廂頭間的林姑娘可巧也出去……王爺瞧著面生,便問了一句。這不才知是前兒進宮獻藝的嗎?所以讓四位姑娘都去寥花台……都去了,只差您了。」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戰友。雖然葉凝歡也不認為林靜就是戰友,但她夠豬的。
若是東臨王閒來無聊串門子又發現新玩藝順便帶走的無所謂,但林靜這二百五,竟用這麼傻子的方法去撞山頭啊!
前天才來,這裡什麼情況一概不知。這園裡表面什麼規矩都沒有,但暗藏的規矩已經體現出來了。
這裡擺明了告訴你是王爺來的時候用不著你接,他走的時候也用不著你送。他愛怎麼著怎麼著,自然有他瞧的上的伺候,這也是規矩的一種啊。
王爺是進了東院了,但找的不是她們幾個。連西廂的那兩位都清楚,都沒往外竄,林靜個二子撞山頭?還是他打完脂粉仗之後,李雲雖然只來了一個月,但比她們多待一個月就比她們知道的多。
況且王爺能摸上李雲的門,就說明這人目前王爺還是有興致的。挖牆角挖的這般……連累人吶!
「行啊,勞煩姐姐帶路吧。」葉凝歡腦仁雖然蹦著疼,但應的挺痛快,讓綠雲又一次愣了。
「換換衣衫,這臉上的包也得抹點藥。」
「行啊。」葉凝歡答應著,到這份兒上了,還能說什麼?換衣服更好,給她加工一下的機會就更好了。
寥花台位於靜園正北,主建築是兩幢三層高的樓,二層拱月空中廊。院內設影壁,繞過可見樓前正堂,堂前挖出一個巨大荷塘來,中央設水台。
兩側玉欄橋,一直通向正堂兩側。院牆上長滿了綠植,修剪的極好,開滿了細細碎碎紅的,藍的,白的小花。猛一看彷彿是鋪了一層極華麗的錦緞。
院裡還遊逛著幾隻仙鶴,一點也不怕人,悠悠哉哉的蹬著兩條又細又長的腿踱來踱去。
葉凝歡換了一身銀蔥繡蝶的層裾裙衫,斜襟挖荷領,寬袖,頭髮挽個飛蝶髻。
她進來以後瞥了一眼四周,各地都有丫頭立著,之前路上也碰著不少丫頭,瞧這架勢,王爺好像是不常回府。難道他一直是以這裡為家?
要是這樣的話就挺討厭的,他要是在這長住,估計什麼安全保衛工作做的不錯。
穿過正堂,直接往東邊的那幢樓裡帶。至了門口候了一會,便撩了簾子讓進去了。
一層有四根雕花柱,兩邊設雕花落地罩,將兩邊次間隔開。樓梯估計在兩邊角間一帶,正中擺著三層銅鏤香爐。
葉凝歡剛一進去,便聽到一陣調笑聲。激得她渾身一陣惡寒,隨著引到東次間這邊,瞄到臨窗的榻前膩膩歪歪的身影。另三位進入狀態極快,到底是訓練有素的。
至於東臨王楚灝就更不含糊,這裡的女人在他看來,估計就跟館子裡的沒兩樣,上下其手的那叫一個利索!
葉凝歡只瞟了一眼,見他一隻爪子已經快把林靜給剝了,當即有種想掉頭就跑的衝動。
他是驢嗎?中午才跟李雲翻滾過!
葉凝歡跪在地上,守在次間邊上的太監悄聲過去。一會便聽得一個低醇又透著張狂的聲音說:「來,讓爺瞧瞧什麼樣兒?」
說實在的,聲音不難聽,但怎麼聽怎麼覺得他不正經。
葉凝歡也不含糊,虧的咬出一臉大包來,不展示一下風采還沒勁了呢!路上趁人不注意她還可勁的抹了點清涼膏,帶著一股嗆鼻的涼辣味兒。此時配上這她精心挑選的銀蔥裙絕對是珵光瓦亮。
她二話不說就站起身來,衝著楚灝就以無限嬌羞風流無比的扭過去。腰擺的跟抽風似的,反正怎麼俗艷怎麼招呼。
宮裡獻藝的時候他沒在,當時在後宮的集星殿,一眾妃嬪皆聚。他往來不合適。皇上後來過來了一趟,不過都是離的遠也瞧不清楚。
傍晚在山上就只看到一個他側影,還是歪著的。
不過這會葉凝歡以衝鋒陷陣之勢過去倒是瞧清楚了,楚灝有副好身骨,肩寬背展的。衣服已經不是方纔那身了,換了件白色銀繡的錦袍。也有副好樣貌,那先帝爺娶的老婆自然是美女,有這個打底,只要不是長歪了的都不會太差。
他五官線條挺精緻,眼角微飛,眼睛的輪廓猶其清晰,一如濃繪眼線一般的分明。眼珠黑漆漆的,鼻樑挺拔,嘴唇薄,一瞧就是典型的寡恩薄倖相。
楚灝一搭眼,先瞧見的是額頭上的一顆大紅包。怎麼就這麼紅,紅的讓人想不看都不成!接著便是下巴尖上的一顆大紅包……兩眼下去,說實在的沒瞧清長什麼樣,再加上衣服襯著餘輝抖進來有點晃眼,光注意臉上的大包了。
「下去吧。」
沒等葉凝歡走近,他就挺無所謂的扔了三個字出來。反正身邊有三個好的,捎個殘次品似乎他也不是很介意。
這靜園就是他尋歡作樂的地方,瞧上了樂樂,瞧不順眼了丟開就是,他當然也犯不著跟她們這樣的人置氣。
葉凝歡心裡挺高興,不過面上表現的挺委曲,喪眉搭眼兒的退出去。在一眾丫頭的鄙視目光下低著頭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綠雲瞧見她時又帶了點莫測高深的笑容,葉凝歡倒有點不好意思了。瞧綠雲那樣也在這裡呆了有年頭了,葉凝歡那點小心思想必也瞞不得她。
葉凝歡索性賣個實在,涎皮賴臉的笑的很沒心沒肺。綠雲一見這架勢還有什麼可說的,打發人給她抬水洗澡。葉凝歡泡在熱水裡,倒有點飄飄然的感覺。
楚灝其人,待在雅樂居十來年的葉凝歡豈會不知?先帝六十五歲才得的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
楚灝在長大成人的皇子中排行十九,當今聖上是他的同胞哥哥。
楚氏三代征伐,至楚延思這代完成先輩大業,滅劉齊興楚錦。他三十三歲正式稱帝,改元開明。在位四十五年,先後立過三位皇后,生了二十多個兒子,除卻早夭的不提,長大成人的共有十九個。
楚延思稱帝不久,便將元後馮氏所出的長子楚灃立為太子。楚灃為先帝第四子,亦是嫡長。不過楚灃終究沒有等到繼位之日,開明二十八年,四十一歲的楚灃病逝。
由此,開明朝後期的奪嫡爭鬥趨向白熱化,先後有七位皇子或死或幽禁。而最終的勝利者,則是第三任皇后,王后的長子楚瀾。
楚瀾的母親王氏,也就是當今太后,她的經歷完全可以寫成一本傳奇。王氏開明十年入宮,那時她年僅十四,在後宮佳麗之中並不出眾。
先帝元後早亡,王氏初入宮時於後宮當權的,是繼後顧氏。而顧氏的兩個兒子,正在與太子楚灃明爭暗鬥。
至開明十三年,王氏產下長子楚瀾,母憑子貴晉為夫人。王氏謹小慎微,步步為營。直至顧氏薨,顧氏兩個兒子先後離京,王氏才漸漸嶄露頭角。
王氏苦心經營多年,收穫了最大的回報。開明三十年,王氏被立為皇后,成為楚延思的第三位皇后。
開明三十三年,二十歲的楚瀾正位東宮。
同年十一月二十六,楚灝出生。
開明四十五年秋,七十八歲的楚延思崩。楚瀾登基,次年改元章合。
楚灝出生之時,其兄剛正位東宮,王氏獨掌內闈如日中天。比起那些鳳子龍孫們,他的命實在好太多。
如今見了他,葉凝歡更覺的這楚灝就是一個讓先帝、太后和當今皇上合力慣壞的紈褲子弟。
楚灝三歲封王,封的還是四方王。四方王為錦泰最高王爵,領六郡之地有極大的權力。不但非皇子不封,更需有重功勳在身方可。
上任東臨王楚江是先帝長子,十二三歲便隨先帝南征北戰。至錦泰建朝之初,前朝殘勢反撲之心不死,皇長子楚江又征伐各方為錦泰國最初的安定立下赫赫戰功。楚江早在開明十年時西征戰死,因他沒有兒子,爵位無繼。東臨王之位一直懸而待主。
不成想到了開明三十六年,就這樣便宜了只有三歲的楚灝了。
那楚灝一個奶娃娃有個狗屁戰功,完全就是仗著老子疼愛而得的四方王高爵,誰服?先帝在的時候沒人敢言語,先帝崩後,不要說為楚家打江山的老元勳們了,那諸位高功的宗室先要不服這口氣。
但繼位的章合帝也不含糊,新帝登基三把火,先不容得旁人言三語四議論自家小弟。
章合二年,楚灝拜領平南元帥,南征夜灤打了三年仗。讓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嬌寶寶掛帥,擺明了是皇上要給他加功勳以堵眾臣的口。高官厚爵少年時,不過如此。
南征的確打了大勝仗,夜灤國割地賠款求和,珍寶美女浩浩蕩蕩的送進了京城永安,那是最擅領兵的王祥還有楚灝的六哥南豐王楚沅在邊上呢。他楚灝不就跟著游了一圈淮南麼?回來了又加功爵不說,還授了大將軍令了。
上有太后、皇上慣著。明眼人有誰不清楚這中間的貓膩?不過能說什麼?這就是皇家二世祖,活閻王爺。人家是天皇貴胄,太后最疼的老疙瘩,皇上最寵的小弟弟,惹不起!
永成王楚正遙是他侄兒,生於開明二十五年,比他還大八歲。同是皇家子侄,不一樣得拍他的馬屁看他的臉色?更遑論別人了。
葉凝歡洗過了澡,便在房間裡一點點的絞著自己的頭髮。熱水一騰,紅包也不是那麼癢了,但她皮膚白,生是更明顯起來。床上放著一條細棉的腰帶,邊角綴著鏤繡的蝶邊,打著細細的流蘇。那裡頭,縫了她十二年來的所有積蓄,但太少了。
當時傻缺傻缺的,真打算跟著永成王楚正遙過一輩子了,所以也沒太多為自己籌謀。直至年初的時候被挑出來為獻藝做準備時,她才如夢方醒……現在想想,真是腦子讓驢踢了。
浮生若夢,說的就是她吧?
也不想想人家是什麼人,也不照照鏡子掂掂自己的份量。人家有正妃有側妃,同阺潛阺一大堆,個數個兒的全是大家閨秀,她又算老幾?
剛楚灝那一眼,多明白多坦蕩多直接,看的就是這身皮相。在他們這種人眼裡,她們這樣的蟻民就是玩藝兒,沒別的用。
到這兒了再籌謀是晚了,葉凝歡就打算先混著,他養一天是一天,非得把她拎去衝她發情就直當被鬼壓了,閉眼一裝死就結了。不拎更好,她省得犯噁心。
但今天讓他噁心了,估計她能混的日子也沒幾天了,不是退貨就是倒手……也不是她非得要裝成那德性引他膈應,既進來了,她本也沒打算再矯情。但中午平白耳朵遭了難,晌午又把她們拎去上下其手,饒是她不斷試圖麻醉自己,到底是有點受不了。
身體不聽使喚,腦瓜子一熱就想故作醜怪試試他的反應,也不算全無收穫……說起來就是太快,剛兩天啊,什麼都來不及打聽。
至晚飯的時候,李雲著人來請她,葉凝歡也沒拒絕。
飯菜擺在正廳,李雲穿著打扮看著就比葉凝歡她們富貴,單瞧著那碧玉簪子就知道價值不菲。
桌上的菜品不少,今天李雲「勞累」了,廚房特地給她加的菜。平時她們都是各吃各的,由廚房按各人的標準送過來。
方纔給葉凝歡的不過兩菜一湯,一葷一素。眼瞅這桌上的,八大盤六小碟,外加燉品,當真豐盛的很。
一想這菜是怎麼來的,葉凝歡就有點食不下嚥。李雲瞧她那表情,以為她沮喪,微微一笑說:「昨兒雖一道用飯,但邊上人多倒也沒顧的多寒暄。我今年十九歲,打江夏來的。」
葉凝歡抬眼看著她,昨天她已經自我介紹了,不過倒是沒問出處。道:「我叫葉凝歡,今年十七了,祖籍是安陽的。」
李雲微飛了眼角,右眼角那顆淡淡的落淚痣份外的撩人。她穿了白色立領的對襟盤花扣的小褂,包裹著脹鼓鼓的胸脯,下襯一條白色繡綠牡丹的散擺大裙。十指蔻丹鮮紅,襯的肌膚很白很透,腕上帶了細細的金鐲子,微是一動便輕輕作響。
李雲隨口安慰著:「你也別悶悶不樂的,王爺最近一直住在這裡,總是有機會的。」
果然是住在這裡,葉凝歡更鬱悶了。
李雲看一眼她,正瞧見她腦門上的大包,此時散開了,更顯得大了。
這姑娘長的美,身形也美,那身姿步態更是撩人。行不抖肩,立不動裙,但就能從這不動之間帶出裊娜來。十指纖長骨骼均勻,怕也是個音律好手。烏髮如雲,又密又亮,肌膚在燈光下柔潤泛珠光色。那雙眼睛黑白分明,黑眼珠又大又亮。這樣的美人兒,照理說王爺該一眼就瞧中才對。居然放她回來?
難道只是因為額頭有大包?李雲有點想不明白。
李雲來的時間長點,多多少少知道點這裡的事。這裡四五處都養著女人,當然最得他心意的就會放在寥花台裡,離他最近。
兩人閒話了幾句,說的不過是女孩子喜歡的話題,針線啦,首飾啦,衣服啦之類的,一時又說說這裡的景致。李雲告訴她自己這些天逛到什麼地方啦,那裡有何等的景色啦之類的。
葉凝歡極少發問,只聽的很認真,竭力收繳所見所聞,盡量從這少的可憐的信息裡,捕獲到有用的。
這裡沒有所謂的迎來送往,日見省拜的規矩。李雲只來了一個月,當時院子裡是空的,但不見得以前沒住過人。
葉凝歡藉著吃飯的當口瞟了一眼屋裡,見到幾個簇新的盒子隨意的堆在角落裡,復再看李雲的頭面衣飾,雖然簡單但無不精緻。今天廚房給李雲加了菜,但往來的下人皆是有些漠淡而疏離。
這些加在一起,都讓葉凝歡覺得,這裡並非能久混的,充其量只是一個東臨王存放禮物的臨時所在。
葉凝歡睡的迷迷糊糊,被一陣劇烈的推搡弄的不得不醒過來。葉凝歡坐起身,緩了緩神,這才扒扒頭髮,瞧著坐在床邊目光烔烔的林靜發呆。
天完全黑透,廊下已經熄了燈。屋裡有盞看物燈,不過燈光閃爍,估計裡面的燈油快燒盡。如此這廂裡雖無漏刻,也知道是丑時已過了。
這麼晚不睡,跑來鬧她作什麼?
「你睡的真死啊,推了半天才醒。」林靜撇撇嘴,一雙眸子又大又亮的,讓葉凝歡想到某種夜行動物。
葉凝歡隨手拿了個枕頭靠著,有氣無力的問:「這麼晚,怎麼不睡?」
「睡不著嘛。哎,你傍晚那會子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撩起大胯來了?偏還繫那種飛絲絡子,甩得也太……」林靜想了想,終沒把那「輕佻」兩字給說出來,「臉上又怎麼回事?出去一趟怎麼鬧成個花貓樣兒了?還抹的那般亮閃閃的,怕人注意不著麼?」
葉凝歡哦了一聲,也懶的解釋。瞧她那勁兒,估計今天有什麼事了。遂把話題岔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林靜看著葉凝歡說:「早回來了,避著人這會子才敢來找你。
林靜頓了一下,悄聲又說:「她們兩讓王爺給人了……方纔已經送走了,都不知是送到哪裡去……」
葉凝歡頓時睡意全消,低聲問:「怎麼回事?」
「王爺讓我們獻藝來著,本來打算看四波旋飛,但不是缺一個麼?便讓我們一個一個的表演來著,結果……虧得我彈琴,不然估計也懸了。」
「王爺不滿意?難道沒讓人侍寢麼?」
「哪有,就跳了一晚上。程泱跳的百蝶霓裳,王爺道像軟麵條一樣的沒意思。張玉跳了鼓上舞,王爺道鬧心……我瞧著便不敢再跳,說自己本不擅舞技,只練得一支四波還湊合。王爺便問我擅長什麼,我就彈了一曲,王爺倒高興了,賞了我東西,打發人把我送回來了……」林靜說完,長長吐了一口氣,今晚這一役,於她無疑跟打了場仗似的。憋的受不了,難怪來挖葉凝歡,想要個聽眾。
林靜又說:「出來的時候,跟王爺的馮公公跟我說,過幾天王爺要在園裡宴客,讓我回去跟你再演練演練,到時給王爺長長臉……我心裡虛的慌,所以找你合計合計……指咱兩演練,莫不是還想送人?」
葉凝歡心下明白了八九,這裡真的只是一個禮物的庫房。她們是永成王送來的,永成王的雅樂居,在貴族圈裡也不是什麼辛秘。而這裡其他的女人,大多都是送的。他根本不需要自己花成本調教,來的全是成品。高興了拎出來玩一玩,不高興隨時都可以轉贈他人。
李雲雖然得了寵幸,但從下人的態度已經瞧的出來。只是曇花一現,根本沒必要刻意攀交,到了這裡已經打了烙印,永遠沒有機會出頭。
李雲屋裡堆的錦盒,她那一身打扮,可見她得賞不少。但沒人過來專門替她打理,一切都是按這裡的例來,得了寵了,就生活的好點。不得寵,也養不得幾日,沒必要太刻薄。
今天叫她們過去逐個的獻藝,也能瞧出來了。他是想看看,永成王調教出來的究竟有什麼不同之處。今天瞧了,發現不過只是一群庸脂俗粉罷了,便打算倒手了。
林靜若是今天不冒頭,估計他還不見得有這一見的心思。
不過料想也不會忘記太久,從這裡更新換代的速度可以看的出來,李雲不過只住了一個月,之前屋子是空的。
今天葉凝歡跟她聊天的時候聽說了,這裡是一直有下人管理的,肯定不會空太久,一定會有人提醒他的。
這位東臨王,深知物盡其用的道理。便是自己瞧著膩的禮物,到了他手上也能翻出花兒來。一點也不是冤大頭!
「凝歡。」林靜見葉凝歡噤口不語,以為她又犯臆症,推了她一膀子。
看林靜一臉焦急的樣子,葉凝歡只得安慰她說:「你放心,到時咱們好好排一出。」
葉凝歡練了十二年,那步態身形,絕非是一朝一夕可得的曼妙。不僅如此,當時見到霜凌練招,或者藝人舞戰旗之類的,也能記得各中招式,並且將其揉進舞步。
霜凌曾說,若她練武,估計也能成個好手。
仗劍天涯,走馬狂沙。看盡世間風光,高歌縱放……不過,只能在夢中想一想罷了,很虛無飄渺。
林靜一雙鹿般靈動的眸子微微挾了燥:「你當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葉凝歡看著她,不是不明白,但這有什麼辦法?林靜也知道若是在宴上獻藝代表了什麼,她不想被倒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能不能絕地反攻也只在這一次了。她怕是想藉著排演的這段時間抓住東臨王的心,就算抓不住心,至少先抓住眼球,讓東臨王捨不得送。
就像今天一樣,好歹她抓了一把,為自己換了個緩刑。
但這由不得她們,葉凝歡也不知道該出什麼絕招讓那祖宗眼裡能有她們。
人家永成王妃帶她們進宮的時候說的好,是給太后取樂助個興的。皇上瞧上了,那正好拿去當玩藝。瞧不上,塞給誰是誰。
她們沒身份沒背景沒地位也沒錢,最重要的是,她們的價值就在於此。在送出去的瞬間就已經完成了任務。
好比送禮,只消收了就算是沒駁面子,還有進一步聯繫的可能。至於禮物本身,或留或棄根本無所謂,禮物也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
身份低微最後又很得寵的當然不是沒有了,但這種事情實在不好說,不是不能搏,而是跌下來會粉身碎骨的。
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與眾不同,最後發現了,其實在別人眼裡你也不過如此。
葉凝歡能看到她眼中的希望,就和她當初是一樣的。但選錯了對象,就跟葉凝歡當初也是一樣的。
葉凝歡其實挺想告訴她,我以前和你一樣。不,她的希望只是剛剛升起,要熄滅也不會太難受。
而葉凝歡的希望,早於十二年前就開始。當楚正遙把她帶回府裡,凝歡就把他看成了她一生的依靠。
努力成為他所希望的樣子,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甚至不惜打斷自己的骨頭弄得一身傷,只因那一句--他說她於他心裡是不一樣的!
那時她是多麼的開心吶。得到他的稱讚,看到他的眼睛,凝歡覺得全天下的財富都掬在了手心。
他問她以後最想幹什麼,她的臉紅的嚇人,說想當個賢妻良母,他笑聲朗朗,揉著她的頭,說她沒志氣。那時,她才八九歲吧?
其實不是沒志氣,是沒資格,她一點也不特別。
她只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看到他眼中的溫情,卻不曾看清他的身份。他是高高在上的永成王,是靴不染塵,手不沾水的貴人。而她只是他搜羅來的一件工具,再特別,也只是好刀與鈍刀的差別,都是工具。
她也很不甘心,在內心窒悶絞痛到喘不過氣的時候,在痛楚到不敢回憶的時候,也會很陰暗的想許多報復他的方式。
但是霜凌說的對啊,沒人對你好的話,至少要自己對自己好吧。以後的日子,一天也好,一年也好,總不想再為他活了。
葉凝歡又走神了,最近已經好很多,估計再過一陣子就會更好吧。
此時,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林靜。總不能說她本能覺得東臨王這人很古怪,向他邀寵十分的危險。
那些貴人都是搞陰謀陽謀的專家,沒碰林靜,估計也是待價而沽,碰過的女人他當然也可以送,不過沒這種送的體面罷了。
這話也實在沒法說,因為全是葉凝歡自己的臆測。況且林靜想的也沒錯,比起倒手,留下是當務之急。
林靜見葉凝歡一直閉口不語,歎了口氣又說:「那你再想想,咱們到時排一出什麼好?明兒我向她們討間靜室,咱們兩個可以排演。雖不知王爺準備何時宴客,但咱們明兒就開始練吧?」
葉凝歡點點頭:「行。」
林靜沒再說什麼,悄悄的就起身去了。
葉凝歡徑直拿被子一蒙頭,接著睡!
既然明白了這裡只是個中轉站,那也沒必要想太多,至於接下來她會落在誰手上,看看再說吧。
次日一早,林靜找了孫管事,說想要間靜室。畢竟跟李雲在一個院裡,動絲竹什麼的太鬧騰,怕擾了人家的清靜。
馮公公既然告訴她這個,想必也是王爺的授意,因此孫管事並不含糊。給她們領到麗水閣院牆東南角的一處角房裡,雖是角房,但並不小。而且外頭是麗水閣主樓的後院,平時沒什麼人來,十分的清靜。便是動管弦,也絕吵不到東西兩個配院。
林靜至雅樂居之前,在善音坊待過。也是家裡窮養活不起,自小給賣過去的。善音坊是淮南一帶極有名的教坊樂館,曾出過宮廷樂師,還有一些在民間極富盛名的操琴師,而他們培養出來的人更多最後都投身大戶人家做藝人,甚至還有些人會請樂師去家裡教他們的小姐。
因此善音坊與當地的豪坤權貴也往來很多,面子極大,場子也很紅火。
林靜四歲就被賣過去,本來是充小丫頭。因她有天份,遂又做了小徒開始學藝,後來被永成王府的人看中,買了來送進了雅樂居。
林靜最擅長的就是彈,琴瑟無不精通,一手琵琶更可以用十指掠人魂來形容。昨天突如襲來,讓她的狀態沒能湧至峰尖,加之回來又聽了馮公公一番言論,心下悚然。開了靜室以後,林靜便大有傾力於指,以求再扳回一城的意思,壓根不打算練筋骨。
葉凝歡心裡明白,程泱和張玉,一個舞柔一個舞烈,皆無法打動他。可見這個人,對於舞蹈一類的東西,要麼是見的太多,要麼根本意不在此。
弦絲這類東西不同,從視覺上,十指操琴雅意頓生。從聽覺上,餘音繞樑,聞者有意。要的是一種默契,所謂伯牙子期,就是這種靈犀。有或者沒有,只看這幾日的排演了。
葉凝歡見她這勁頭,索性也不拉筋了。直把靜室全讓了她,每日只管四處遊逛,摘個酸桃酸杏的過嘴癮,吃得臉皺皺心樂樂。
有時碰見綠雲,跟她調侃一番,順便打聽點消息什麼的。沒大緊要的,比如這水流通往哪個閘口之類的,這裡的花花草草都有什麼品種啊,平日裡打理可麻煩不啊。
好日子沒幾天了,不盡情享受一番才虧的慌呢。
日子過的飛快,沒那整日的課業堆積,也沒那心有慼慼。葉凝歡本也不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主兒,那玩藝一般都是吃飽了沒事幹用來消遣。如今只當活在末日,反倒暢快了許多。
沒有總想著過去,也不大想以後,甚至也不覺得悲傷。
她們是端午節那天夜裡來的,兩天以後便折損了兩個。
她與林靜,倒是順順當當的又過了幾天,至了五月十二,馮公公打發人來傳話,說東臨王明天晚上要在寥花台宴客,讓葉凝歡和林靜努點勁把新鮮玩藝拿出來,別到時慢怠了人。
傳這番話的時候葉凝歡不在,跑到杏子坡那裡去吃酸杏了。比小青桃可過癮,直把滿嘴牙都快吃倒了才回去。別說,這幾天她把整個靜園快逛遍了,以前在雅樂居雖也是個園子,但因為養的人太多,左蓋右蓋景少房多,沒這般好景致。
回去之後,孫管事把話原封不動的傳了一遍,打量著她,輕聲說:「葉姑娘,林姑娘最近都盡心準備著呢。就說您才藝絕倫,也該稍練練不是?不管怎麼說,好歹也處了小十天了,也不曾薄待過姑娘吧?」
「是是是,您說的對。我這就準備去!」葉凝歡聞音知雅,豈不知那弦外之意?是怕她萬一砸了王爺的場,連帶著管東院的孫管事都得受累吧?可見,這個客人挺體面的。是誰孫管事沒說,不過應該不是皇上。她們就是從皇上那塞過來的,不會再拿她們待客。
估計也是個這王那王。楚氏宗室相當繁盛,加上先帝建朝,大封宗親,四方、六成以及下頭的什麼郡王之類的一大堆。
葉凝歡去靜室的時候,林靜正抱著琵琶發呆,表情有些懨懨的。雖說這裡沒什麼規矩要守,也不禁足,但林靜也不敢大著膽子抱著琴滿世界逮東臨王這個知音去。
可是守株待兔不奏效,最近王爺沒露頭不說,馮公公又傳了話,顯然這獻藝跑不掉了。只能賭宴上一彈,通常主家用美女獻藝,都是打著連人帶藝一起娛賓的念頭,除非真是動了心思,不然沒有往回摟的理。
但這,未免有點渺茫。許是林靜對未來有些惶然,見葉凝歡進來,連客套話都懶的說,直接撿要緊的道:「咱們兩個可是一起的,不管以後是你好還是我好,打根兒裡是一樣的。雖說過了明兒,沒準各奔東西了。但既然還有一宴,所以……」
葉凝歡看著她,林靜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她豈能不明白?
林靜扯了嘴唇,繼續說:「雖說咱們脫不得這結局。但好歹這裡還能過下去的,若真送到什麼人的內宅上……那裡的女人,如何容得咱們這樣的?」
葉凝歡當然明白,深宅大院的女人,個頂個的都是鬥士。到時差著級別呢,還不可勁兒的欺負?縱不明著整治你,臊著你就夠你喝一壺的,手底下奴才都是看上頭臉色行事,也絕不可能像這裡的一樣。
巴結男主人,怕是要被人收拾。不巴結,許是死在邊邊角角都無人理。若碰上心狠手辣的,拉出去賣了,半句說不出什麼來。
葉凝歡看著林靜心神不寧的表情,明白她覺得葉凝歡心思不定,不能與她共謀,所以不能安生。
當初葉凝歡在雅樂居那點事,想必林靜也聽過不少。可能覺得葉凝歡最終還是被永成王扔出來當禮物,是心中不忿又念念不忘,覺得葉凝歡到了這裡,是一副混吃等死拖後腿的樣子。
葉凝歡道:「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的。」
葉凝歡說的直白,林靜眼圈有點泛紅了,低聲道:「別的我不指望,你別挑合奏成嗎?」
「我不彈琴……」葉凝歡瞧她那樣子,心下有點慟。
「那你也沒拉筋?」林靜怔恍著眼兒睇著葉凝歡。
「晚上臨睡前拉拉就結了?還天天抻不成?」葉凝歡笑笑,撫著她的肩說,「你彈什麼,我便搭你跳個舞助助興。孫管事都跟我說了,明兒在寥花正廳擺宴,前臨水台,你心裡有譜了沒?」
林靜想了想說:「我打算彈戰舞旋歌。」
戰舞絃歌,要用到扣、抹、彈、遮、劃、排、雙弦等指法,沒十年八載的功底,根本不可能完成。
雖是殺伐曲子,但林靜並非只是一個技熟的巧匠。琴棋書畫,各大教坊也懂得教。優劣的差別不僅在於勤奮,還有才華。更重要的是,永成王自己就是一個王孫貴族,他深知貴族心態。
林靜於琴,是有才華的。不但精於指技,還富有巧思創新。
聽說東臨王擅武,不知真的假的。不過先帝爺征伐天下,自然不願意讓宗室荒廢了功夫。她們在雅樂居裡所學,不過也就是取悅人。投其所好,不算上乘,但好歹能引得一時注意。
宴上一搏,為自己再爭取個緩刑也成。畢竟沒相處便讓倒了手,連帶自己的手段都來不及使出,著實有些憋屈的慌。
她們在這裡,所知太少,消息來源幾近於無。而以往就算在雅樂居知道一些親貴們的傳聞,也大多是些靠不住的小道。所謂知己知彼方百戰不殆,但她們是知己不知彼,純屬在撞大運。
在這種情況下,林靜做出的決定,也算是穩妥了。
葉凝歡直覺東臨王壓根兒不打算留她們,叫她們過去見一面兒感覺就跟驗貨似的。但這會子說這個,不是打擊林靜的士氣麼?
不管怎麼著,她分析的也沒錯,就算這裡待不長,多待一日也有多一絲的希望。捨得捨得,不捨焉得?眼瞅混是沒什麼戲,便爭取求個更好的結果。
林靜選這支曲,固有迎合之意。另一方面,就是不打算給葉凝歡打混跟她合奏的機會。
葉凝歡說:「你彈戰舞絃歌,我自然更不能與你合奏了,沒你那才華,平時不過是練著玩兒的。為了讓手指靈活,拈花指更漂亮罷了。我便配你,起一段碎流光好了。」
林靜不說話了,碎流光,又名影繚亂。看的就是燈影與舞影的曼妙,若是舞影,便是為琴作輔。
林靜雖不相信她能這般好心,但只消她不摻乎著跟她合奏怎麼都成。
五月十三日晚上,果然是貴客臨門,楚灝宴請的是瑜成王楚湘。
瑜成王楚湘是先帝的第七子,今年已經五十有六了。跟皇太后年齡相仿,他封地在西北三郡,這一次,是為了送女兒進京而來。他的三女被朝廷封為魯平公主,將遠嫁東國烏麗。
楚湘前兩天已經到京,入宮覲見之後,宮中也為他熱鬧了一番。今天他是特地跑來靜園,跟幼弟楚灝小敘。
宴席就擺在寥花台正廳,全是通扇屏門,一打開,就如同個寬寬大大的觀景台,上頭直通琉璃頂,頂上綴滿蓮盞,直將這裡映如繁花綻。四周燈火輝煌,連帶外圍水台也綴滿琉璃盞,就是為了歌舞作的準備。
因沒外人,楚灝按著長幼排序列席,楚湘推讓一番,倒也受了。面前是寬桌列席。隨侍靜立身側,樂師於廳角展藝。
楚湘身材高健,沒著成王級的服款。而是穿了一件深藍色銀繡的常服,束著冠,蓄了須。他與楚灝是異母兄弟,但歲數上卻差了三十多歲,不過兩人的鼻子有點像,都是又挺又直。
楚湘端了酒樽,面上微微有些酡紅,瞧了瞧廳裡歌舞。帶了笑轉臉看著楚灝道:「雁行果是會享受的,怪道捨了那宅子不住來這裡。」
雁行是楚灝的小名,楚湘的爵位低於楚灝,但兩人關係很好。因此私底下常喚他小名。
楚灝笑著說:「七哥哥難得有閒,不如在這裡多住兩日。不然回去了,又不知何時才得見。前些時日正遙送了幾個舞姬來,偏得正迦那小子非又管我討,攪得我鬧心,給了兩個。不然還能跳個什麼四波旋飛新鮮玩藝讓哥哥瞧瞧。」
楚湘微捋了捋鬍子,笑道:「正遙那孩子素喜這些,旁人管他討都得不著的。」
楚灝淺飲了一口說:「他一向是如此的。哥哥要是瞧的好,領走了就是。薇薇不是喜歡彈琴麼?我特給她留了個擅琴的,往東邊去的路上,直當多個解悶的。」
魯平公主小名兒叫薇薇,比楚灝小三歲,從小也喜歡音律,還特地練過幾年。
「難為你還想著她,太后這回也增賞了人……說起來,這事能落在瑜成這裡著實不易。惟願能為朝廷分憂一二便不負此恩了……」
「自家兄弟,說這個沒意思。咱們今天只談風月,哥哥既來了,便在我這裡樂樂。」
楚湘聞音知雅,自然明白。兩人推杯過盞,只管論酒論歌舞。
之前先有美女獻了展扇、綵燈等歌舞。楚湘早過了那血氣方剛的年紀,瞧什麼也都是那麼回事了,不過當林靜的琵琶聲一起,倒真有那麼點出神的意思。
這曲戰舞絃歌,被林靜演繹的出神入化。五指劃弦而過,時而高亢時而婉轉,指尖過處絲絲入扣,流洩如傾珠,抑錯似鹿蹄。啾啾如黃鶯出谷,濤轉如猛虎嘯林。
猶抱琵琶半遮面,只可見她婉麗身影孤坐廳角,但那聲音流洩溢滿花閣,上下翻飛,身不動而氣昂揚,登時將方纔靡靡橫掃。琵琶獨奏,卻不孤單,她一襲淡綠衣衫,宛如綠萼獨傲枝。
當聲音也呈具象,如刃如絲彈牆而回,那便是灌耳汲魂,撩動人心時。
有的人,是一上戰場就緊張,平時練習出十分,真槍明刃的時候便只有七分。而有的人卻恰相反,平時練習出七分,待見真章之時可謂超水平發揮。
永成王培訓出來的的美人或者殺手,無一例外全是後者。人來瘋型的!
並不是說他多會識人,而是發揮失常者,不是被棄冷捨,就是被屠街頭。
工欲擅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是工具的生存基本法則。
廳外水台之上,不知何時琉璃燈已經滅了四五盞,只得一些嵌石小燈明明暗暗。與廳中輝煌呈鮮明對比,葉凝歡白影翩飛,系長絛繞於兩架橋樑,流光踏碎燈影,與那星星點點的燈火,映出一抹孤絕殺伐色。
美人無刃,卻如獨戮荒野。沉沉黑夜之中,惟見舞影!
雙手挽帶,飄搖於水橋之間,且凝且掠,蹁躚如煙。穿了蝶袖懸流蘇的翻袂紗裙,飛穗連袂,身體隨曲且縱且旋,舞的卻是那異化柔化的三十六路影月斬。
翻手邀月,踏步飛星,破霧分塵……葉凝歡舞得癡狂,彷彿在策馬揚鞭暗夜獨行。
如林靜一樣,葉凝歡亦不僅僅是個舞者。她擅將各種姿態幻化成舞步,包括刀式。所見一次,無不於心留痕。
一如林靜的琴技,聽聞一次便可流洩於指尖。
葉凝歡的才華,是永成王發掘出來的。她的精亦求精,最初亦是為了永成王。只是天長日久,她也漸漸投入其中,只覺在這舞姿曼妙裡,能找尋到一點點安慰。
只是這些東西,不過使貴人拿來取樂,向來為世人所輕。
一曲終了,葉凝歡隨之收步。斂氣凝神,幾個旋子掠於廳外,雙手抖散長絛伏於地上。半晌,都是寂靜無音,似是沒回過神兒來。
楚灝歪靠在座上,手裡端著杯子沒說話。客座上的楚湘也是滿臉的深凝。
葉凝歡微微的睨眼,遠望楚灝端坐堂上,如芝蘭玉樹,俊秀且孤清。貴人吶,不管多麼荒唐多麼陰暗,至少表面上全是那般金雕玉琢,高高在上。面前擺著橫桌,佳餚美酒。地上的暗花黑巖,冷冷折光。
胸口突襲一陣窒悶,生生的壓住血氣翻騰。之前她大病了一場,看來這身子骨果不如當初了。腿在裙下直抖,仍需強撐老實伏在地上等觀賞者給個評價。
一陣讓人難耐至極的沉默,接著便聽得楚灝那低悅的聲音:「琵琶彈的當真是好的很,十三技指流暢如水,雙弦勢走的格外好。哥哥覺得如何?」
楚湘也點頭道:「果是好的很,舞的也好。那影走映燈,生是將這曲子更顯的活了。」
「謝王爺讚賞。」林靜的聲音透著些顫抖,想是一曲終了,她的精神也崩到了頭。
葉凝歡伏在外頭,跟著動了動嘴皮子。
楚灝的兄弟太多,葉凝歡也實在鬧不清是哪個哥哥。先帝之子,如今尚在世的還近十個。加上什麼叔伯兄弟,就更多了去了。不過能讓楚灝老老實實的喊哥哥的,估計沒幾個。
「去吧。」楚灝淡淡的說了一句,林靜便抱著琵琶退著慢慢出來,跟葉凝歡一道閃到黑影裡。葉凝歡瞥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臉都有點煞白。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李雲已經歇了。院裡靜靜的,葉凝歡和林靜誰都沒力氣說話,洗洗涮涮之後根本也不敢睡,林靜跑來葉凝歡這裡坐著,一直熬油似的等到了近丑時,孫管事才眉花眼笑的過來宣佈她們的結局。
孫管事拉著林靜的手說:「姑娘有福了,方才瑜成王說了,要領著姑娘入宮覲見,給姑娘求個公主贊樂的恩典,到時隨公主往烏麗去。明兒一早,您跟著奴婢去謝恩吧?」
瑜成王,原來那個中年人是封地在西北三郡的瑜成王。
林靜笑著福了一福說:「勞煩了。」
「誒,沒事沒事。兩位都累了,早點歇吧?明兒一早,便打發人來伺候姑娘。」
孫管事走了以後,林靜眼眶一紅,拉著葉凝歡的手說:「還是謝謝你……你別怨我……」
瑜成王的女兒要嫁到烏麗的事,打兩年前就傳遍了。以女官的身份隨著公主遠嫁千里,前程未卜小命兒仍是沒著沒落的。以旁人而言,絕算不上什麼好事。但以她們而言,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公主嫁的是烏麗新登基的皇帝,過去了就是皇后。烏麗於先帝朝的時候跟朝廷鬧的很僵,因為他們收留了前朝的宗室。後來錦泰國勢日穩,烏麗又有意緩解兩國關係,打開東商之路,遂又將劉氏宗室皆交還了錦泰。這世上本就如此,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兩國關係因此緩和,前年烏麗遣使,為新皇向錦泰求娶公主。章合帝楚瀾的女兒太小,姐妹皆嫁,遂從宗室中選了瑜成王的女兒,有錦泰這個娘家撐著腰,就算公主去了不得寵,地位在那擺著呢。
林靜當了女官,隨著遠嫁過去。會做人些,公主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少不得要指靠著這些跟去的人。比起來回來去的倒手,當真是好了太多了。
葉凝歡其實還是挺替她開心的,聽了她的話,笑著搖搖頭。其實今天她不管表現的什麼樣兒,結局已經定了。這幾天也不是白逛的,永成王的人,楚灝壓根也沒打算自己收用。所以驗貨那天,葉凝歡再醜再扭捏也無所謂。
他驗到了一個會彈琴的,已經達到了目的。多留她兩天,不過是為了瞧瞧她的本事。
這就是命,她跳舞再好也沒用。論琴藝,她自問不是林靜的對手。林靜防著她,選了一支極難的曲子也無可厚非。葉凝歡也沒歹毒到我不好大家都跟著不好的份兒上。同是天涯淪落人,損人不利己的事兒她不幹。
「以後我們就各安天命吧。」葉凝歡輕輕說。
五月芳菲,夏意融融。葉凝歡卻一直覺得挺冷,冷到骨頭縫裡。不過今天,也許是大肆活動了一番,倒讓她起了點點暖意。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十七歲,擱在尋常人家也嫁了,有的都當了娘了。有兒有女,掌家理業的過著小日子,鍋碗瓢盆的家長裡短。
賢妻良母什麼的,她還真沒那個命!
林靜走了以後,葉凝歡把自己裹在被子裡,就像躺在棉花堆愜意的不得了,沒一會就睡過去了。之前懸著吊著,總掛著點很卑微的希望,就算明知很渺茫也少不得要做做夢。
如今一碎倒踏實了,一覺就睡到了大天光!直到綠雲過來推她,她才迷迷糊糊的醒來。瞧見綠雲一張又詫異又好笑的臉,葉凝歡有點不好意思,問:「姐姐什麼事?」
「跟你同來的,奔了好前程。你睡的倒香啊!」綠雲笑,把她扶起來說,「快收拾收拾,王爺傳你呢!」
葉凝歡一愣,不要吧?她那副尊容王爺不是瞧不上麼?昨兒基本上那舞是瞧不見臉的……還是說實在受不了她這種殘次品在這裡吃閒飯,要扔出去了,既然要扔,就沒必要再見一次膈應自己了吧?
葉凝歡雖然心裡胡想,動作卻不含糊。伸頭縮頭也就是一刀,反正她無親無故無牽無掛。雖說她挺惜的這條命,但當下也不由得她不是?
她又不是神仙,上頭壓得跟山似的,她能翻出什麼花兒來?乖乖梳洗更衣,直接跟著人就往寥花台去。
楚灝仍在東樓的廂裡,歪在臨窗的榻上。一身藍色銀繡的常服,長髮絞四股結辮。別說,他的髮質相當的好,又黑又亮跟緞子似的,一瞅就是營養充足。
葉凝歡無限嬌羞的扭過去,低眉順眼的給他請安。她剛福身下去,卻已經被楚灝一把給揪起來,動作又快又猛又突然。葉凝歡的腦子一空,身體的本能反應就出來了,一扭一滑,極為輕靈的就想躲。
她一動馬上感覺不對,這楚灝當真是個練家子。一雙手臂跟鐵鎖一樣把她箍得快折了,她雙腿猛掙頓時撞到榻角,疼得淚花直冒。他仍是坐著的,臉霎時跟他完全對上,只瞧著他一雙眸子深若黑潭,竟是瞧不出半點情緒在內,甚至也沒一丁丁的慾望。
楚灝微揚了嘴唇,笑意可沒到眼底。皮笑肉不笑還透了點陰森森。手可一點不客氣,在她身上一通亂摸。確切的說,不是亂摸,因為葉凝歡覺得他手上跟挾了小針兒一樣。扎得她身體裡一股股的漾著酸疼,一抽氣肋骨都疼的慌。
葉凝歡頓時毛了,原本想好的閉眼裝死千依百順是半點也不可能做到了,被他勒得渾身骨頭咯巴咯巴直響,求生的本能讓她的身體自有主張。渾身一軟直把全身的力都卸了去。接著瞬間向下一滑一閃,竟生生的從他懷裡脫了身,瘋了似的掉頭就跑。
楚灝微愣了一下,似是有點不敢相信。他反應也不慢,短暫的愕然之後,身子就竄出去了。葉凝歡沒跑兩步,就一頭撞他身上。戳得鼻子發酸,根本不待她緩緩,鐵鎖般的又纏了上來,挾得她雙腳離了地,又對上他那雙黑潭似的眸子,不過此時,顯然染了點光。
這下葉凝歡倒是清醒過來了。瘋了吧?越跑不是越讓他興奮麼?跟他較勁真是太笨了,識實務者為俊傑,他變態的,越掙巴搞不好越凶殘。葉凝歡晃了兩晃不動了,不過臉也僵了脖子也硬了,再做嬌羞也不能夠了。
楚灝才不管那一套,哪個跟禮品矯情廢話外加談論人生理想的?來到這裡的,便也只有一個用處了。對味的就上手,膩味的就丟。
方纔已經查覺,她沒有內力,只空有招式。本來對她沒大興致,但剛才那兩下卸力退身,成功的讓他興奮起來了。
楚灝話也不說,直接就把她給甩榻上去了。伸手把礙事的炕桌掀到地上,葉凝歡嚇的腦子發麻,也顧不得扮什麼嬌羞可憐之類的,開始拚命蹬腿兒。
之前的聽到的那些呼啦啦的全滲進腦子裡,這活脫脫就是一禽獸啊。
她越踹的來勁楚灝就越興奮,比起扒衣服那對他而言早不新鮮的玩藝,他顯然更喜歡試試她究竟多軟,一把拎著她的腿可勁兒的掰。壓得她整個人快對折過去,裙子反掀兜了凝歡一臉,什麼都看不見了。
葉凝歡徹底瘋顛,什麼裝死忍過去,不成!她幹不了這事,這日子不混也罷了。情急之下,她雙手撐腰擰身,雙腿用力想把他直接頂出去,整個人在榻上打了一個轉,但他勁兒太大,凝歡發力又過猛,突然聽到一聲「咯巴」的骨頭響,緊著腰部就傳來一陣劇痛。
楚灝也聽到了,太清楚了。接著便感覺她整個人都抽搐起來,他伸手一掀她已經蓋了滿頭的裙子,露出一張扭曲變形的臉,臉上是淚是汗都分不清楚,妝花得一塌糊塗,跟兜了張紅綠臉譜似的。
「腰斷了?」楚灝被她那鬼樣子弄得直皺眉頭,不過原本吸引他的也並不是臉。漂亮的見多了,有點審美疲勞,基本上也很難讓他驚艷了。估計是這副與眾不同的身子骨兒的確讓他瞧上眼了。所以才費神問了一句,就是覺得真擰巴壞了,還有點可惜。
葉凝歡話都說不出來了,腰疼的要命,她強忍淚水,心裡那個恨喲!都已經分不清該恨誰了。楚灝是混蛋,但是楚正遙送給他的。楚正遙也無情,但也不是他強搶民女,是她叔賣的……她不知道該恨誰,眼前就開始發黑了。
楚灝瞧她那樣是真疼的不成了,揚了聲音叫人,他也不可能有伺候人的習慣。
馮濤一推門進來,他是自小跟楚灝的太監,後來就跟出來了。
馮濤瞧見榻上葉凝歡都成了一堆,復再看楚灝立在榻邊上,漫不經心的說:「好像腰折了……叫人過來瞧瞧。」
不是吧?馮濤一悚,腰折了還能活麼?要這樣還治什麼啊?直接扔出去完了。
但一瞧楚灝那眼神,似乎還挺有興趣的。便應了一聲,也沒敢動榻上那一攤,忙忙的就打發人去找駐留此地的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