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頓時,繡樓上響起一陣殺豬般的尖嚎。
「叫!」
珊娘惡狠狠地低吼一聲,毫不客氣地又往那白生生的光屁股上甩了三巴掌。
「啊啊啊……」
小胖子叫得更凶了。
跟在李媽媽身後衝進來的那些丫鬟奶娘們,大概也沒料到這才剛回家的十三姑娘竟如此凶殘,一下子全都呆在了那裡。直到珊娘甩出第二組的一套三聯掌,這些丫鬟婆子們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叫著「二爺」,便要往上撲。
就只見珊娘長髮一甩,以膝蓋壓住那個尖嚎著的熊孩子,回手指向眾人,「誰敢過來?!」
那狠瞇起的媚絲眼兒裡凶光畢露,頓時鎮得眾人全都怔在那裡不敢上前了。
「打死她!快給我打死她!」
偏那小胖子不服氣,在她的膝蓋下掙扎哭嚎著,一邊回頭招呼著他的那些丫鬟婆子們。
「打死我?!那我先打死你好了!」
珊娘一瞪眼,回手就不客氣地在那熊孩子屁股上又狠揍了三巴掌——這三巴掌,可比之前那六巴掌都要重得多。
「啊……」
小胖墩兒的乾嚎頓時就變了調,這一回,是真飆出眼淚來了。
「姑、姑娘息怒,這是二爺,是您弟弟啊……」
為首那個看著像是奶娘的人,見珊娘如此逞兇,偏又不敢上前,只得在床前腳榻邊跪了下來。
原本跟著二爺的那些丫鬟婆子見了,也全都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個個的磕頭求饒聲竟是一聲兒高過一聲。那亂哄哄的聲音,頓時拱得珊娘心火又竄高了一丈,回手就在小胖子的屁股上示威似的又拍了三巴掌。
「再吵!」
打完人,她回身指住一地跪著的眾人。
頓時,那片哭嚎聲為之一靜,滿屋子就只剩下被珊娘壓住的那個熊孩子仍在扯著嗓子嚎哭。
「還哭!」
像頭被從冬眠中吵醒的熊一般,凶性大發的珊娘毫不客氣地又揍了那熊孩子一套三聯掌。
大概是看著他的人全都跪在那裡不敢上前相救,沒了救星的小胖子終於知道怕了,哭嚎著大喊道:「別打了,別打了,哇……我不哭了,嗚……疼……」
確實是疼。珊娘的手都打麻了。
看著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小胖墩,珊娘嫌棄地鬆開手,任由那小子跟見了鬼似的,提著褲子手腳並用往後退去,她只站在那裡若無其事地甩著手掌。
那熊孩子直退到床腳處,抱住床腳委屈地一撇嘴,看樣子又想開嚎。
甩著手掌的珊娘回眸一瞪眼,小胖墩打了個嗝,害怕地咬住自己胖胖的小拳頭,竟真不敢哭了——那幼稚的舉動,險些逗笑了盛怒中的珊娘。
見小胖子終於乖順了,珊娘這才回身料理那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她冷笑一聲,頭也不抬地吩咐含著包眼淚被擠在門口處的六安:「去,叫馬媽媽過來。」
六安趕緊領命而去。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寂靜。
寂靜中,李媽媽抱過一襲大紅氅衣嚴嚴裹實了珊娘;三和拿過繡鞋,跪在床踏上小心替她穿上鞋;五福踮起腳,將她那頭被斗篷壓住的長髮從斗篷內理出來,又拿了一根絲帶匆匆繫住。等打理好這一切,那三人全都靜氣屏息地屈膝行了一禮,默默退到一邊。
——下床氣的姑娘威武雄、凶殘,連她們都不敢惹的……
那跪了一地的眾人,全都小心翼翼看著三和她們幾個圍著十三姑娘打著轉,卻是再沒一個敢出聲了。
終於把自己收拾得能見人了,珊娘再次甩了甩手,勾起唇角,回眸看著當先跪在腳榻旁的那個媽媽笑道:「還不知道媽媽是誰呢。」
比起之前那細瞇著眼的凶殘模樣,明明此刻她臉上帶著笑,卻仍莫名就刺激得眾人後背一陣生寒。
「嗯?」
珊娘揚起眉,像在試驗著鞋底的柔軟度一般,拿單薄的睡鞋在那轉著眼珠不吱聲的媽媽肩上輕踩了一下。
這極具侮辱性的動作,頓時就叫那個媽媽的臉色變了變,忙垂頭答道:「奴婢是二爺的奶娘,奴婢姓孫。」
她飛快地偷抬了一下眼,便只見那大紅氅衣裡裹著的人兒,雖看著小小的,一副身量尚未長足的模樣,偏那被雪白蓬鬆的狐皮領口襯得格外粉嫩的一張小臉上,一雙細而彎長的狐狸眼裡滿是譏誚。
奶娘默默打了個寒戰,飛快地垂了眼,心下卻是一陣後悔——不該想當然地以為這十三姑娘是落了毛的鳳凰,而順應討好小主子,卻白被人當槍使了一回。
「哦,原來你是二爺的奶娘。」珊娘笑道:「敢問,奶娘這一大早就帶著二爺來我屋裡做什麼?」
「不是,是二爺……」
「嘖,」珊娘很不淑女地一咂嘴,「孫奶娘可想好了再答。怎麼說二爺才七歲,便是做了什麼不合規矩的事,怕也是別人挑唆的。奶娘可是負責照顧二爺的人,二爺行事若有什麼不妥,頭一個該站出來規勸的,便是奶娘。那麼我再問一遍,奶娘這一大早的,帶著二爺來我這屋裡喊打喊殺又哭又嚎的,這是要做什麼?」
孫奶娘的汗頓時就下來了。她能怎麼說?二爺是被人挑撥著來找大姑娘晦氣的,我則是順勢來討好二爺的?!
「奶娘既然答不出來,不如問問二爺吧。」珊娘笑著,回身問那仍抱著床柱不撒手的小胖墩,「你這一大早跑來,是要做什麼?」
小胖墩這會大概是屁股上不疼了,一梗脖子,嚷道:「你佔了我姨娘的院子……」
「嘖!」珊娘又是一咂嘴,打斷小胖子的話,回頭問著奶娘:「不如奶娘給二爺說說,這是誰的院子?」
奶娘不敢抬頭。
於是珊娘哼了一聲,「嗯?」
奶娘一抖,只得咬牙道:「是……是姑娘的院子。」
「啊,對了,」珊娘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問著小胖墩,「你可知道我是誰?」
小胖墩忽閃著眼沒敢答話,顯然是知道的。
「看來二爺是不知道呢。」珊娘微微一笑,裹著那氅衣彎腰湊到奶娘跟前,「那還請奶娘教一教二爺吧,我是誰?」
「是……是大姑娘……」
侯家各房實在是子孫太多,故而雖然大家族聚在一處時,兄弟姐妹們都以族裡的排行相稱,但各自回到各房時,便又以各房自個兒的排行另論了。所以這侯玦雖在族裡排行第十二,在外面被人叫作「十二爺」,在家時,還是被下人們叫作「二爺」的。
而十三姑娘侯珊娘,在五房自然是被叫作「大姑娘」了。
五房的大姑娘,族裡排行十三的侯珊娘一抿唇角兒,笑盈盈地又道:「還請奶娘給二爺說一說,這『大姑娘』,跟二爺是什麼關係?」
「大、大姑娘是……是二爺的長姐。」
「哦,」珊娘笑道,「那麼,再請奶娘給二爺解釋一下,何謂『長姐』?」
既然已經服了軟,這奶娘倒也光棍,磕著頭道:「所、所謂長姐如母,二爺該敬重著大姑娘才是。」
「那麼,這麼一大早的,二爺領著你們——啊,不,我說錯了,是你們領著二爺來我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呢?」
「二、二爺受了人的蠱惑……」奶娘趕緊磕頭認錯,「是奴婢該死,沒能勸住二爺……」
珊娘笑得更溫柔了,「可才剛你們這麼又哭又嚎的,是不是想著,便是沒佔著我這裡什麼便宜,也要叫人覺得,我是在欺負你們?」
奶娘不吱聲了,只一個勁兒的磕著頭。
珊娘又笑道:「我才剛回來,沒那麼旺盛的精力去管那些閒事。既然你說是有人蠱惑的二爺,我只當就是這麼個說法了。不過,奶娘既是二爺的奶娘,就該擔起奶娘的責任來,等會馬媽媽來了,還請奶娘費心,把事情經過跟馬媽媽好好說上一說,怎麼著也該給我個交待才是,總不好白叫我受一場委屈。至於現在,我要更衣了,還請媽媽領著你的人出去,隨便找個地方跪一會兒吧。」
孫奶娘磕了頭,才剛要領著人退出去,珊娘忽然又道:「對了,才剛二爺說,我這院子是誰的?」
她看向偷偷摸摸想要跟著孫奶娘她們一同退出去的侯玦。
侯玦害怕地一縮脖子,嘟囔道:「姨娘一直都很喜歡這個院子,父親都快同意了,若是你不回來……」
「哦?原來二爺是替你姨娘出頭呢。」珊娘笑道,「好孝順的孩子。明兒我得去學裡跟先生說一說,我們十二爺真孝順,要替他姨娘出頭,教訓他姐姐呢……」
一聲「十二爺」,頓時叫侯玦聽明白了,他這才剛回家的大姐姐是在暗示,她打算把事情鬧大,鬧到族裡,甚至是學裡……
侯玦已經七歲了,世家大族的規矩他並非不懂得,當下一聲尖叫:「不要!」
「為什麼不要?那麼孝順的事。」珊娘看著他一陣陰笑,「還是說,原來二爺心裡也明白,姨娘就只是姨娘,當不得家裡的正經主子?更沒個做弟弟的,竟為個姨娘要搶姐姐院子的?且不說還這麼一大早,就帶著一幫子人衝進姐姐的房裡胡鬧?」她笑容微微一沉,「也或者,二爺就只是存心故意來踩我的?」
侯玦又是一縮脖子。今兒一早他姨娘在他那裡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加上翠翹在一旁敲著邊鼓,他頭腦一熱,便什麼都沒細想,就這麼衝來替他姨娘撐腰了……
「出去!」
珊娘驀地一聲低喝,直喝得那小胖墩明顯打了個哆嗦,都顧不得捂那仍麻麻痛著的屁股,忙不迭地領著他的奶娘丫鬟們一溜煙地跑下樓去。
等馬媽媽領著人來到繡樓時,便只見繡樓前不大的庭院中,竟呼啦啦跪了一院子的人,甚至連二爺侯玦也老老實實跪在那裡。
而在樓上慢慢換了衣裳,洗漱完畢的珊娘聽到樓下傳來馬媽媽的問話,探頭往樓下一看,看到那小胖墩居然也跪在院子裡時,忍不住就笑了。
隔著那做成美人靠式樣的欄杆,她問那小胖墩道:「你這是在給我上眼藥嗎?」
小胖墩趕緊搖頭,又看了奶娘一眼,垂眼嘟囔道:「弟弟無禮,這是給姐姐陪罪呢。」
珊娘一挑眉,不由就仔細看了那奶娘一眼,心裡忍不住一陣暗自點頭——原來這五房也不全是馬媽媽這樣的棒槌。
而叫珊娘驚訝的,不僅是她那個弟弟的奶娘。站在庭院當中,馬媽媽的馬臉抖了抖,竟也衝著樓上擠出個笑臉,那老貨居然衝著珊娘屈膝行了個福禮,笑道:「請姑娘安。」說著,便想要上樓來。
珊娘眨巴了一下眼,趕緊衝著她一揮手,道:「先說一說我這院子裡的規矩,我這樓上可不是誰都可以上來的。」
她回手一指院子裡跪著的那些人,「這些人,媽媽領走吧,至於什麼事,我懶待說,媽媽自個兒問去。還是昨兒那話,我怕麻煩,媽媽管好媽媽的差事,凡事別煩到我這院子裡來,我自然也不會去煩媽媽。至於那些想煩我的,比如那位,」她向著院門外抬了抬下巴,「媽媽若能處理好自然最好,若是處理不好,怕我是沒那個耐煩的,便是簡單粗暴了些,也請各位擔待了。」
說著,她一揮手,「行了,都出去吧,沒事別來打擾我。」
馬媽媽咬咬牙,衝著樓上行了一禮,轉身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卻不是馬媽媽學機靈了,而是昨晚上吃了一肚子氣的她被幾個心腹那麼一勸,再一分說,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而已。
此時出了繡樓的她一抬頭,便看到了之前珊娘手指的那位——正是她那個光長了一張臉,偏沒長腦袋的姨娘女兒。
馬媽媽忍不住又是一陣咬牙,先撇了孫奶娘他們,過去拉著馬姨娘就把她推回她自個兒的院子了。
「我的祖宗,你能不能消停些?!」馬媽媽氣呼呼道,「那位你也瞧見了,不是個吃素的!咱們如今身份不如人,既然鬥不過,也只能暫時讓一步了!」
「憑什麼?!我不服!」馬姨娘含著淚道,「我在這房裡苦熬這麼多年容易嘛?偏她這麼一回來就當眾踩著我,我嚥不下這口氣!」
「所以你就挑著二爺去生事?!你也不怕壞了二爺的名聲!那可是我們母女一輩子的依靠!」馬媽媽生氣道。
「我這不是氣不過嘛!」馬姨娘抹著淚,「她不過是個庶女,還是得罪老太太被趕出西園的,竟還那麼囂張!娘看看隔壁幾房,哪一房的庶女不是縮著脖子在太太跟前討日子,哪個像她這樣敢跟娘大小聲兒?!娘可是太太的奶娘呢!便是跟她翻了臉,太太也定然是站在娘這一邊的,娘還怕她個什麼?!」
馬媽媽咬牙道:「我怕她個球!一個毛都沒長全的細毛丫頭,我怕她什麼?!不過是如今她處處都佔著理,萬一真鬧出來,真叫上頭知道了,吃虧的總是我們。那丫頭才剛回來,正是要處處拿捏著人,給自個兒豎標桿的時候,偏你還上趕著給她摞台階去!我勸你且忍耐些,這後宅過日子又不是一天兩天,長長久久下來,到底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且兩說呢!」
馬姨娘一聽便知道,她娘是有主意了,忙問道:「娘可是有主意了?」
馬媽媽卻是長歎一聲,道:「能有什麼主意?我們終究是給人做奴才的。」說著,她湊到馬姨娘的耳邊,低聲道:「如今我也算是看出來了,便是在這後宅裡得點尊重,在主子面前,我們仍是什麼都不算。所以,我打算明兒去找一找你舅舅,你舅舅說的那件事,倒是可以再琢磨琢磨。」
馬姨娘卻想不到那麼多,只推著她娘的胳膊道:「那死丫頭呢?竟由著她作威作福不成?」
「你急什麼?」馬媽媽的馬眼兒一瞪,「這會兒老爺不在家,才由得她囂張罷了,等老爺回來,你那裡多下點功夫,還不是什麼都有了?今兒她可是叫二爺在她院子裡跪著呢!」
冷笑一聲,馬媽媽又道:「那丫頭這麼多年都養在老太太那邊,跟老爺太太可是誰都不親。老太太那裡跟老爺是什麼樣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太太這裡有我,老爺那裡有你,她一個不得老爺太太器重的小蝦米,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麼大風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