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蝴蝶效應

要說這老太太一生氣吧,就愛自稱個「祖母」什麼的,可被晚輩叫「祖母」的機會卻並不多見。如今聽著珊娘一口一聲的「祖母」,倒噎得老太太一時無語了。

好歹她還記得正事,只得先忍下脾氣,扭頭看著一個慈眉善目的婦人笑道:「這是老五家的十三娘,是個活潑淘氣的。」

「哪裡,」那插金戴簪的老婦笑道,「我看著倒是個懂得孝順父母悌愛兄弟的呢。」又衝著珊娘招手道,「好孩子,過來叫姨祖母瞧瞧。」

珊娘不由一陣眨眼。上一世時,此時的她正忙裡忙外忙得腳不沾地,和那袁孟氏見面,還是在之後開宴前夕。那時候,袁長卿已經在外面安了席,所以她直到散了宴後,才和袁長卿在西角院裡遇上的。

想到袁長卿,她便小心翼翼從眼角處,往那倆老太太背後瞅去。卻十分意外地並沒有看見袁長卿,而是看到了另一個人——袁長卿的堂弟,袁二袁昶興。

珊娘一怔。這竟又是個和前世不同的變化。

前世時,這名字跟袁長卿很像的堂弟袁昶興雖然也是陪著袁孟氏一同來梅山鎮的,可許是怕侯家人誤會了聯姻的對象,春賞宴的當天他並沒有出席。袁孟氏給出的解釋是,他去梅山書院拜見林山長了……

當然,袁昶興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許是因為這一世林家人也接了春賞宴的帖子的緣故。(珊娘自然不可能知道,後世有「蝴蝶效應」一詞。)

那,袁長卿呢?(被蝴蝶翅膀扇沒了?!)

她那裡一邊東瞟西瞄著,一邊飛快地轉著心思,手裡倒也不忘規矩,和哥哥弟弟一同過去給那袁孟氏見了禮。

叫珊娘沒想到的是,那袁孟氏竟親自從座位上下來,又親手將她和她弟弟扶了起來,還特特拉著她的手一陣上下打量,回頭對侯孟氏笑道:「果然姐姐好福氣,你這幾個孫兒孫女竟全都生得和姐姐年輕時一模一樣,想來將來都是有造化的。」

珊娘忍不住就往老太太那裡瞅去。這麼一瞅,她卻是頭一次發現,原來老太太也生了一雙細長的柳葉眼。只是,許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那眼皮難免鬆弛。鬆弛的眼皮蓋住眼尾,叫人只注意到她那兩隻彷彿含著日月精華般的黑亮眼珠,而忽略了那原有的精緻眼形。

此時,那兩隻吸足了日月精華的黑亮眼珠,正帶著一種審視和衡量在打量著她。

雖說這珊娘在西園裡養了七八年,老太太卻是已經很久沒有這麼仔細看過珊娘了。如今便是這麼看過去,老太太也沒覺得珊娘像自己更多些。老太太自己天生一張團臉,多年的養尊處優又叫她養出個圓潤的雙下巴,所以她其實並不喜歡長得瘦的孩子。偏這珊娘打小就精瘦精瘦的,竟怎麼吃都不胖,且還生了一個尖而微翹的小下巴——養了這孩子七八年,老太太竟頭一次發現,這孩子長得簡直像只小狐狸!

這麼想著,老太太心頭更是不喜起來,便那麼淡淡笑著,對袁孟氏道:「妹妹說笑了,他們能有多大造化,哪像你家的興哥兒,看著就是一表人才,這才是將來有大造化的。」

袁孟氏只這麼一個孫兒,原就寵愛異常,聽侯孟氏這麼說,哪有不眉開眼笑的,客套兩句後,又親自從丫鬟的手裡拿過見面禮,一一分給珊娘兄妹。

她這裡才剛把最後一份見面禮遞給侯玦,就聽得一個少年人的聲音揚起:「祖母怎麼還不介紹我?」

說著,一個人影從椅子後面竄出來,卻是忽略過侯瑞侯玦,直接衝到珊娘面前作了一個長揖,道:「妹妹好。」

那人一邊作揖一邊抬頭看向珊娘,且還輕浮地衝她夾了夾眼。

恰正是那個袁昶興!

珊娘這裡被突然冒出來的袁昶興嚇了一跳,一時還沒反應得過來,她的哥哥弟弟已經怒了,雙雙搶上前去,將她護在身後。

看著前方一大一小兩個背影,珊娘心頭忽地就是一陣溫暖——這,才是家人!前一世時,她怎麼就只顧著西園的虛熱鬧,沒能好好對她的家人呢?!

侯家五房的倆兄弟極其不滿地瞪著袁昶興。不想袁孟氏竟不覺得袁昶興此舉很失禮一般,呵呵笑道:「瞧瞧,看到妹妹眼睛又直了。那邊還有你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呢,還不快去見禮。」

袁昶興那裡這才和侯瑞侯玦見了禮,侯瑞侯玦則勉強回了禮,袁家老太太便再次拉了珊娘的手,對珊娘笑道:「你不要怪你這個哥哥失禮。我們家裡就他一個,他又一直想要個姐姐妹妹什麼的,這都是孤單的。也怪可憐見的。」說著,硬是拉著珊娘,將她拖到座位旁,又強按著珊娘同她一張椅子裡坐了,細問著她的年紀,讀的書什麼什麼的。

珊娘強擠著笑容應付著,心下卻是一片鄙夷——「就他一個」?!那袁長卿算什麼?石頭裡蹦出來的?!

當然,她不是在替袁長卿抱不平,只是她對袁昶興也沒什麼好感而已。

這袁昶興,可算是被袁家老太太給寵壞了,打小就是想什麼就要什麼的稟性。他倒是不愛偷雞摸狗什麼的,卻偏愛個偷香竊玉,以至於三十歲頭上,因被人家夫婿發現奸-情,實實打斷了腿,當然,也打斷了他的襲爵之路,以後漸漸便沉寂了。珊娘死前,已經好久不曾聽說他的消息了。

其實在那之前,珊娘跟這個「堂弟」打交道的機會就不很多。而且她能看得出來,雖然袁長卿掩飾得很好,但他不喜歡這個堂弟,更不喜歡大宅裡的那些人。而在結婚之初,她卻覺得,大宅的勢力好歹應該能幫得上袁長卿的仕途,便屢屢去拍袁孟氏的馬屁。那時候,她也曾遭遇過袁昶興有意無意的糾纏,但她委婉回拒過兩回後,他就再沒有糾纏了。卻不想她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袁長卿卻似乎記在了心上,自此後竟直接禁了她的足,再不許她往大宅去。甚至從那一年之後,連祭祖也只是袁長卿一個人去的……

那時她以為袁長卿是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她不守婦道,心裡覺得既委屈又冤枉,直到很久以後,她病得快不行時,才在無意中得知,原來那時候袁昶興只是暫時掩飾了對她的邪念,而衝著袁孟氏對袁昶興的放縱,如果她再多去幾回大宅,不定會發生什麼事……

珊娘不知道後來袁昶興的下場是不是袁長卿的手筆,但如今隔了一世再看到此人,卻是叫珊娘泛著噁心的同時,手臂上也生出一層的雞皮疙瘩。

前世這個時候,她還真以為袁昶興果然像袁孟氏所說的那樣,只是特別想要有個姐姐妹妹,才喜歡跟女孩子們廝混在一起,可如今多了一世閱歷的她,卻是輕而易舉就能從他那看似天真的眼神裡,看出那種含著不潔的邪念。

因此,便是他看過來表示親熱的眼神,也不由令她生出一身的雞皮疙瘩——說起來,珊娘每每照著鏡子時,都覺得如今這尚未開始發育的自己,看著簡直就像那才剛脫離雞雛,正要長出一點點硬羽的小仔雞模樣,瘦巴巴的沒肉不說,還乾癟癟的,連清燉都不會出多少油水。也不知道這袁昶興為什麼會以那種感興趣的眼看著她……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了,袁昶興並不是以那樣的眼神看她一個,而是他看誰——只要是女的——全是那樣的眼神。

就在她不自在地想著要如何脫身之際,外面小丫鬟來報,說是梅山書院老山長一家到了。

珊娘這才趁機從袁孟氏的手下逃脫了出來。

那林芝林老先生和長子林伯淵都不耐煩這種應酬場合,便都沒有來,而是由林老太太帶隊,攜著林仲海父女,以及林如亭林如軒這倆堂兄弟一同來了。

還有一個珊娘沒想到的人——袁長卿。

珊娘再沒想到,袁長卿竟不是跟著袁家人,而是扶著林老夫人進來了。

與林老夫人同來的,還有書院裡的幾家教授和女眷們。眾人一通亂哄哄見禮後,林如稚立馬就像根籐似地,熟練地纏上了珊娘的手臂,看得林如軒忍不住就打趣她道:「你累不累?」

林如稚不明就裡,「不累啊,這才剛來。」

林如軒笑道:「你倒確實是不累,可十三娘累啊!你看看你,長得比她高,居然還反過來纏著她的胳膊,看著就像一條古籐纏幼苗,嘖嘖,怪可憐的。」

說得林如稚紅了臉,過去就要擰她堂哥,卻被她親哥哥給攔下了,「都看著呢。」林如亭溫文笑著,又對珊娘道:「世伯沒來嗎?我父親可是聽說世伯要來,才答應過來的。」

珊娘忙笑道:「來了,這會兒在湖邊賞風景呢。」

林如稚一聽,明明才剛放下的胳膊,竟又纏了過來,歪頭沖珊娘笑道:「那我們也過去吧。」

她倆正說著話,忽然就聽到身後一個聲音笑道:「你們要去哪裡?帶我一起玩可好?」

珊娘一回頭,就又看到了那個故作天真的袁昶興。她還沒有皺眉,林如稚先已經不高興了,衝他翻著白眼兒道:「袁老二,又忘了教訓了?!袁老大可就在這裡呢!」

袁昶興一窒,飛快地看了一眼袁長卿的方向,果然捏著鼻子退走了。

直到這時,珊娘才鼓起勇氣頭一次看向袁長卿。

此時的袁長卿,正被他繼祖母拉著,向著堂上眾人重點展示著。被人眾人眾星捧月般圍著的他,此時只能看到一顆時不時彎下去見禮的後腦勺。

珊娘的眼只匆匆打他的腦袋上一撣而過,就懷著種莫名的心虛,移開了視線。

而這一轉開視線,卻是叫她忽然就看到了幾個原不該在這裡的人。她的七姐姐,還有十一姐姐和十四妹妹,這三個原該在外面監督著各處進展的姑娘們,竟是不知何時都擠進了花廳。

也是直到這時,珊娘才突然想起,前一世時,差不多也是從這個時候起,下人們開始頻頻找不著七娘和十四娘的,以至於她不得不擔起原該她們擔起的那份職責,所以那一天她才格外的忙碌。

只是,前一世時,好像十一姐姐並沒有脫崗開溜啊……而她的七姐姐和十四妹妹,是這一世聽了她的那些話後才對袁長卿生了興趣的,還是前世時就有興趣,所以才悄悄開溜的?!

侯珊娘忽然很想知道。